雲音聞言住了口，眼睛眨了又眨，總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在哪兒聽過呢？

她尚未想起來，後面的聲音卻繼續響起：“怎麽不繼續了？這淩雲湖中的魚兒很喜歡你的聲音。”

雲音轉過頭來，只見一個身著玄色大氅的英俊男子，正支了釣竿，在湖邊悠閑地垂釣。玄色的大氅流雲般綿軟流淌，甚是瀟灑地在他的身後鋪出了一塊濃密的陰影，如瀑般的黑發從額跡傾瀉而下，在輕風的吹拂下肆意飄蕩，帶著些狂放不羈的模樣。繡著暗紋的袖間，隱隱露著一只修長的手，指節微微用力，自在地抓著青色的釣竿，雲音只覺得那手凈白如玉，好看得讓她無法用自己匱乏的言語表達。陽光柔柔地照射在他身上，明明是十分冷峻的棱角，偏偏變得柔和了許多。雖然只是看到了一個側臉，雲音卻沒來由地覺得，好看，真是好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好看。

這一番打量歷時太久，雲音的脖子不知不覺有些僵了，她小心翼翼地轉過頭來，正打算儀態萬千地飛下樹來，朝著那邊悠然垂釣的鵲皇好生行個禮，不料腳下一滑，竟然直直地摔了下來。她個頭小，縱然一時晃神沒來得及張開翅膀穩住身體，到底也摔不傷自己，可是雖然沒有什麽大礙，但這個姿態，著實是狼狽了些。

她忙不疊地從地上爬起，擡眼看了看鵲皇，確定他依舊專註於垂釣，絲毫沒有留意到自己這番動靜，這才微微放下心來，偷偷化作人身，施施然朝著鵲皇行了個禮，乖巧地喊了聲：“雲音見過鵲皇。”

鵲皇轉過頭來，不著痕跡地瞄了雲音一眼，須臾就又回過頭去，聲音毫無波瀾起伏：“你是最近成仙的小鵲仙？”

雲音卻沒有回答。她不自覺地沈溺在了鵲皇方才那一瞬的回眸中，雖然只有一瞬，映在她的眸裏，卻當真是能讓天地萬物失色。雲音在心裏喜滋滋地嘆了口氣，還以為這裏的湖光水色便已是極美，原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這個世界上，萬物之外，還有一個鵲皇這樣美的男子。

周圍一片沈寂，雲音就那麽呆呆地看著鵲皇的側影，半晌都沒有反應。等到鵲皇又輕飄飄地斜過來一眼，她才突然反應過來，兀自穩了穩心神，笑道：“回鵲皇，正是，我叫雲音，上月十五剛積滿功德，修成仙體，此番……”

“噓——”鵲皇突然出聲，雲音急忙止住了話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鵲皇。只見鵲皇長袖一翻，手腕微微一使力，輕輕松松地向上一提，一只渾身通紅的小魚便從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搖曳而出。鵲皇的臉上突然浮出一抹極淡的笑意，明明極為淺淡，卻將整個人都襯托得溫和俊美了許多。

雲音不由得在心裏感嘆，鵲皇這人笑起來真是極好看的，奈何他就是常常板著一張臉。後來再一想，若是鵲皇總將這樣的笑容掛在臉上，豈不得把雲庭裏面所有的宮娥都給迷得暈頭轉向？這樣一想，又十分慶幸，還好鵲皇不常笑。

在雲音動這些心思的空隙，鵲皇已經微微俯首，將上鉤的小紅魚放進了腳邊的水桶裏。他的動作極為輕柔，像是在對待什麽精致易碎的珍寶似的。雲音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看鵲皇從身側拿了些什麽東西，就要往魚鉤上鉤。雲音正在猶豫要不要自告奮勇地上去幫鵲皇把這些瑣事做好，卻驚訝地發現，鵲皇手上的這根魚線上，壓根就沒有鉤子。而那些魚餌倒是不知道是用什麽材料做得，晶瑩剔透，芬芳誘人得很。她難耐心中的好奇，也顧不得什麽尊卑禮儀，出口就問道：“這沒有魚鉤，怎麽釣魚啊？”

鵲皇涼涼地瞥了她一眼，不以為然道：“誰跟你說本皇在釣魚？”

雲音啞口無言，鵲皇手上的動作不停，沒一會兒就將魚餌備好，袖口翻飛，須臾間，晶瑩剔透的魚餌就沒入了湖裏。雲音看著那飄飄蕩蕩的魚線漸漸地歸於平穩，再擡眼看了看氣定神閑的鵲皇，最後低下頭來數了數鵲皇腳邊的搖尾嬉戲的魚，秀氣的眉毛瞬時便擰成了兩座小丘——這雲庭與凡間也太不相同了，連釣魚這樣的小事，竟然都有不同的名字。

她心裏的感慨還沒有默默發表完全，便聽到鵲皇毫無波瀾的聲音：“他們很喜歡聽你的聲音。”

“他們？”雲音下意識反問，待擡眼看到鵲皇專註於湖面的鳳眼，突然間便轉過心思來，笑得眉眼彎彎，“我以前在凡間給人們報喜的時候，他們也都很喜歡聽我唱歌。我之所以叫雲音，也是因為我喜歡唱歌，而且……唱得也不錯。在我還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喜鵲的時候，我只有兩個夢想，一個就是早日功德圓滿，以鵲仙的身份進入雲庭，還有一個，就是把歌喉練好了，讓所有聽到我的歌聲的人都能感覺到快樂。現在，我的兩個夢想都實現了……”

雲音自顧自地說著，目光隨意地落在面前的碧波蕩漾上，眸色卻比那蕩漾的碧波更為水靈發亮。她本就長了一雙極好的眸子，此刻談及自己的夢想，雙目炯炯有神，滿滿的都是歡喜，似乎便是她沒有開口，那雙眸子也能將她所有的情緒與話語淋漓盡致地傳達出來。

鵲皇原本是嫌她聒噪，所以才一臉嫌棄地側過頭來看她，卻不想看到了一雙這樣的眸子，仿佛被感染了一般，心裏驀地有些柔軟。可是面上的表情卻依舊是淡漠無波，輕輕扯了扯唇角，泠泠的聲音就在雲音耳畔響起：“你這夢想定得太小，這麽快便都實現了，以後又該以什麽為目標？”

“夢想就是用來實現的嘛！”雲音笑得頗是胸有成竹，“把之前的夢想都實現了，這才能開始新的夢想，然後慢慢去實現它們。若是我一開始就定下了一個極為高遠的目標，而後一輩子都為之努力奮鬥，最後實現了還好，若是實現不了，豈不是徒增煩惱？還是定得低一點好，知足常樂，每實現一個夢想，哪怕在別人看來極為微不足道，也能給我帶來成就感，也能讓我快樂，這就夠了。”

“快樂？”鵲皇眼角微挑，看不出是輕蔑還是疑惑。

雲音卻不及想那麽多，立即點投入搗蒜，一本正經道：“我們活著，不就是為了快樂嗎？喜鵲一族，不就是為凡人報喜送樂的嗎？可是如果連我都不知道快樂為何物，連我都不快樂，我又如何給他們帶來快樂？所以啊，我一定要讓自己快快樂樂的，自己活得快樂，才能快樂地去報喜，才能讓那些愁苦的凡夫俗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快樂。”

這一番話說得很有道理，卻似乎都是些歪理，偏偏她又是以一種極為理直氣壯的姿態講出，聽起來頗有那麽一點好笑。鵲皇唇角微勾，不置可否。雲音自顧自地說了大半天，突然意識到，那魚線已經好久沒有動靜了，她默默地住了口，一邊指了指身旁的湖水，一邊對著鵲皇比著口型道：“是不是我太吵了，驚著他們了？”

“難得你也有些自知之明。”鵲皇輕笑。

雲音一時羞紅了臉，可是看著鵲皇的那一抹笑，又覺得被晃花了眼。怎麽就那麽好看呢？要是他能天天這樣對自己笑，那她簡直……

“既如此，不如給你一個機會將功補過。”鵲皇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下意識朝著鵲皇看去，卻見他依舊姿態悠閑地執著釣竿，一雙鳳眼牢牢地註視前方，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曾分給她分毫。她疑惑，“將功補過？”

鵲皇這才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只是面上依舊淡淡的，聲音中也不帶任何情愫：“你唱一首曲子。”

雲音的笑容瞬時凝結在了臉上，她看著鵲皇早已轉回去的臉，斜陽的餘暉照在他臉上，顯得側面的輪廓極為柔和。雲音扯了扯嘴角，尷尬道：“鵲皇，您是不是在諷刺雲音？雲音知道，雲音話太多，擾了您釣魚，雲音不說就是。”

“他們喜歡你的聲音。”鵲皇涼涼開口，見雲音良久都沒有動靜，他再次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聲音孤高冷漠中帶著些不屑一顧，不屑一顧中又帶著一點陰陽怪氣，“你不是說你唱歌很好聽，怎麽？現在卻不敢唱了？”

“誰說我不敢唱的？！”雲音立即反唇相譏，一邊出言反駁，一邊還下意識地挺了挺自己的胸脯，生怕鵲皇不相信她似的。

鵲皇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不置一詞，須臾又恢覆到了原來的姿態，只留給雲音一個俊美無儔的側臉。雲音楞了片刻，隨即張開口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她的聲線極好，歌喉清婉，又經過千錘百煉，懂得許多唱歌的技巧，剛一張口，便讓人覺得宛若有股股清泉蕩漾在自己的心間，滋潤著自己所有的經絡臟腑。鵲皇聽著，不自覺便合上了眼。池中的魚蝦似乎也被雲音這歌聲所感染，一個個歡歡喜喜地在湖裏游曵，不時有魚從水中跳躍出來，似是想要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修了幾天標點符號，眼已瞎。

哎，自己犯的錯，跪著也得改完（掩面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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