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汐落的心中驀然一緊，事出反常必有妖，況且蕭天淇這話，怎麽聽怎麽像是要將人掃地出門之前的婉辭。

她就那麽楞楞地看著蕭天淇，薄唇微微顫了顫，點了點頭，這才發出了一點聲音，“是。”

蕭天淇看她這樣戰戰兢兢的樣子，不由便放緩了語氣，柔聲道：“在文王府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現下，錢太妃看上了你的廚藝，要請你到成王府裏去，你可願意？”

淩汐落千算萬算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事，一時楞在那裏，沒有反應。蕭天淇看了一眼一直沈默無言的蕭天澈，溫潤一笑，便從前堂走了下來，待走近了淩汐落，這才道：“你放心，到了那邊，你還是雅廚，錢太妃是個極為慈祥和善的人，定然不會為難你。”

蕭天淇的眸光沈靜中又帶著些堅定，唇畔的笑極為清淡，卻是讓人如沐春風。淩汐落一時看癡了去，這樣的事情，蕭天淇壓根不必跟她商量，她身為文王府的奴仆，本來就該隨主子的差遣。可是他卻在與她商量。

他問她：“你願意嗎？”

他安慰她：“你放心……一定不會為難你。”

他向來是這般溫潤如玉的樣子，雖然老是將“本王”掛在嘴邊，實際上，卻是個最容易相與的王爺。就像淩汐落，雖然日日將“婢子”掛在口頭，心裏卻總是有著一股大家閨秀的傲氣。

淩汐落屈膝行了個禮，聲音無悲無喜，“汐落聽憑王爺安排。”

蕭天淇凝眸看了她半晌，突然回過身去，朝著蕭天澈笑道：“既如此，四哥，明日我便著人把汐落送去你府上。”

蕭天澈眸中明暗不定，良久才接了話，“四哥明白了，你放心。”

傍晚的時候，淩汐落在蕭天淇身邊伺候著他吃飯。這又是一份瓜皮宴，只是又多了幾份當初沒有的菜品，淩汐落身影窈窕，素手纖纖，將那新增的菜品一一指了，溫聲與蕭天淇介紹。蕭天淇卻動都沒動筷子，只是楞楞地看著她。

淩汐落的臉上綻出了一點笑，極淡極輕，似是冰雪初融。她將蕭天淇身前的銀耳蓮子羹端起，送到他的面前，像往常那樣溫言道：“動筷之前記得先喝口粥。”

蕭天淇擡手接過，下一刻卻已將碗放下，依舊是凝眉看她。淩汐落的臉上始終掛著輕輕淺淺的笑，“怎麽了？今日胃口不好？還是這菜做得不好？”

蕭天淇嘆了口氣，“四哥說母妃最近食欲不佳，但卻時常念叨你上次做的蓮花托雲酥。母妃雖不是我生母，但養我這麽大，卻也與生母無異了。為人子，總該盡些孝心。”

淩汐落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蕭天淇繼續道：“你放心，在成王府和在文王府也是一樣的，四哥雖然面上冷漠，心裏，也是極為良善的。錢太妃養我這麽大，最是和善不過的，你這樣玲瓏乖巧，她一定會喜歡你的。待她食欲好了，我便去接你回來。”

淩汐落起先只是靜靜地聽著，待後來聽到蕭天淇說要接自己回來，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分。她的臉難以自制地染了些紅暈，思緒回到了白天在大廳裏蕭天淇說的那些話，她突然便明白過來，心裏驀地一暖，擡起頭來沖蕭天淇莞爾笑道：“汐落明白。”

“你果真明白？”蕭天淇眸光幽深，絲毫沒有因為她的笑容而有些許的輕松，淩汐落被他那帶著些期待又帶著些不確定的眼神看得發慌，匆忙點了點頭，最後將頭低下，再也沒有擡起來。

又聽到蕭天淇在她身邊嘆了口氣，“你到了那邊，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只管將這枚令牌給他們看，你是我們文王府的人，做錯了事，自有我們文王府做主，萬沒有道理讓他們欺侮了去。”

蕭天淇一邊說著，一邊將一枚令牌塞進了淩汐落的手裏。淩汐落只覺得手心冰涼，聽著蕭天淇安定人心的話，掌心攤開一看，那是一枚玉佩，燭火昏黃，倒看不仔細這到底是什麽玉，卻能清楚道看大這塊玉佩上的花紋——正面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翻開一看，背面一個瀟灑肆意的“淇”字，如蕭天淇這個人一樣，溫潤，又帶著些灑脫。

淩汐落擡起頭來，就著燭光凝視著蕭天淇的臉，問道：“這是……”

蕭天淇點了點頭，“每一個王爺都會有這麽一張玉牌，玉牌所在處便如王爺親臨。”

“只有一張？”淩汐落瞠目咋舌，急忙將這玉牌往蕭天淇手中塞，“王爺還是好好留著吧！這麽貴重的東西，汐落不敢收。”

蕭天淇終於笑了笑，反手握住淩汐落的手，朗聲道：“本王便是玉牌，要這玉牌又有何用？”

話至此處，又忽而放開了淩汐落的手，放低了聲音道：“你帶著，輕易不要拿出來。若是真遇到了什麽難事，將這玉牌亮出來，便是四哥也不會輕易動你。”

淩汐落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心裏有太多的思緒交織在一起，如何都無法解開來。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玉牌，口中卻道：“王爺不是說了嗎？成王爺和錢太妃都是極為和善之人，又怎麽會為難汐落呢？”

蕭天淇嘆了口氣，“你的身份到了那邊千萬不能說，我雖著人查了，卻還是沒查出什麽。你身份特殊，成王府人多口雜，就怕被不相幹的人聽了，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將你推到風口浪尖上……”

提及駱家當年的案子，淩汐落的心裏便如打翻了一壇陳年老酒似的，火辣火辣的，幾乎疼痛起來，她頓了頓，突然定定開口：“等我去了成王府，王爺還會繼續暗查駱家的案子嗎？”

“你放心，本王既然答應了，一定盡快將事情的真相查出來。”蕭天淇眸光一暗，踱步到桌前坐下，“汐落，你過來，本王一個人吃了幾年的飯了，一個人吃，也怪沒意思的。你坐過來，我們一起吃一頓。”

淩汐落楞在那裏，久久沒有邁動步子。蕭天淇回眸看著她笑道：“怎麽？你堅信駱家是無辜的，卻一直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束縛著自己，難道你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嗎？”

淩汐落聞言，再也顧不得別的，做到蕭天淇身邊便拿起了筷子。倒是蕭天淇親自給她盛了碗粥，溫聲道：“動筷前怎的也不先喝一口粥？”

她臊紅了臉，果真乖乖地拿勺子舀了粥，夏日的高溫持久不散，說了這麽一會子的話，桌上的飯菜卻絲毫沒有冷卻，溫度適宜，正適合風卷殘雲。

他們卻吃得前所未有的慢。一頓飯，幾乎經歷了十個寒冬酷暑。

第二日，淩汐落依言由人駕著馬車送往了成王府。臨走之前，她拿著手中的那枚玉牌敲響了蕭天淇的房門，滿心歡喜地問他：“這玉牌可是羊脂玉做的？”

蕭天淇含笑頷首，“正是，在潁都，只有帝王家才能佩戴羊脂玉。”

淩汐落眉眼彎彎地看著他，將那枚玉牌緊緊地攥在胸口，鄭重其事道：“這一次，我一定好好守著它！”

蕭天淇不作他想，看著淩汐落難得地在自己面前笑得如此自在，心裏也是碎了一地的星光閃閃。

淩汐落走了，去了成王府。蕭天淇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人，吃飯的時候，再也不會有人在他身邊嬌聲俏語、暖語溫言。但是膳房裏每日呈上來的菜卻與淩汐落在的時候相差無幾，他心裏疑惑，恍若無意地問了一句，便見身邊的侍女笑著回道：“回王爺的話，淩姑娘走之前將您平日的食譜連夜記了下來，叮囑好了吳媽媽才走的。”

蕭天淇心裏驀地一暖，再用膳的時候，只覺得口裏心裏全是淩汐落的味道。

自此之後，他忙裏偷閑，常常到成王府去。若不是有什麽急事，一定會在成王府用了膳再走。

帝宮裏面便是龍潭虎穴，先帝嬪妃上百，真正產下孩子的卻不過二十個。錢太妃當年生下蕭天澈的時候已經年過三十，自生育之後，身子便一直不大康健。現下年紀大了，飲食方面更是馬虎不得，好在淩汐落勤奮好學，自進了成王府，便想辦法找了幾本婦科方面的醫書，又查了許多膳食搭配的書籍，自來了成王府，便將錢太妃的氣色養好了不少。

每次蕭天淇前來，都會看到淩汐落裊裊婷婷地侍立在旁邊，到了成王府，許是因為錢太妃的緣故，她倒比在文王府的時候穿得更加鮮艷了一些，這兩年也長了些肉，不像之前那樣單薄如紙，看起來，分明是更加明媚動人了。

看得出來，淩汐落在成王府過得很好，他很放心。蕭天澈知道淩汐落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到成王府的時候，也時常有意無意地在錢太妃面前提及淩汐落的聰慧可人。錢太妃是何等通透的人，單看他看淩汐落的眼神就明白了一切，自此之後，對淩汐落更加疼愛了幾分。

既然一切都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蕭天淇也毫不避諱，閑來無事便常常與淩汐落在一處。淩汐落也不再拘於身份，每每與蕭天淇笑語嫣然，相談甚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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