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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24.桃之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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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有木兮木有知,心悅木兮木已知。梅長安的心思,木兮其實都知道。

她讀過《詩三百》,盡管是沒有《桃夭》的《詩三百》,畢竟還是《詩三百》。她知道凡間的男女之間有一種感情叫愛情,她知道凡人之間有一種約束叫婚姻。梅長安不在的時候,她常常會一個人翻開那本《詩三百》來,仔仔細細地看那些美妙的詩篇。她最喜歡的詩是《靜女》、《關雎》、還有《蒹葭》,最害怕的是那首《氓》。她記得,她初次讀《氓》的時候,梅長安笑著告訴她,並不是每個男人都是這樣的負心漢,至少,他不是。

木兮相信梅長安,她相信,《氓》裏寫的悲傷故事,總不至於發生在她的身上。梅長安是這樣好這樣好的男子,怎麽可能會像《氓》裏面的那個負心漢一般,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她還臨了好幾遍梅長安當初為她寫的那首《越人歌》,當初不解其意,後來卻是慢慢懂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寫得再美,吟得再動人,也不過是應她的要求,教她讀詩而已。而《越人歌》……卻是不同,雖也同樣是前人之作,但他寫給她這首《越人歌》的目的畢竟不是在教她習詩。

而是在……如果她猜得不錯的話,梅長安應該是在借這首歌向她傳達他的心意吧!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更何況,現在,連她的名字都融入了那首歌裏。“木兮”、“木兮”,每當她聽到梅長安這樣喚她,都會覺得這是世間最為動人的情話。

二人在一起的時候,日子過得總是飛快,壓根來不及抓住歲月的尾巴。梅長安雖然到她這裏來的時間更長了,卻仿佛並沒有耽誤他的生意。也許因為他年少輕狂,又讀得滿腹詩書,識得各色人格,所以才經商有道,如此的如魚得水。他的生意非但沒有被耽誤下去,反而比之前更做大了許多。

可是,他家本就有良田萬畝,外面產業無數。當初允許梅長安出來自立門戶,也只是想讓他磨練磨練而已,萬不想讓他從此離家,在一個父母都看不到的地方浪跡天涯。梅長安不過與木兮在林中相伴了兩年,便被他爹一封家書給召了回去。

臨走之前,梅長安給木兮送了一張白色的素錦帕子,上面星星點點地繡著幾朵素心梅。木兮站在紫藤花樹下遙遙相望,看著他越來越小的背影,不知不覺,便將那方素錦帕子捏得皺皺巴巴。

梅長安與她說過,他一定會馬上回來。他不能保證這個“馬上”能有多快,但他卻說:“木兮,你放心,等家裏的事處理完了,我立刻快馬加鞭,過來陪你。”

木兮聽了,即刻便想起了他當初策馬奔來時汗流浹背的樣子,不由朝他寬心一笑,頰上的兩個梨渦分外嬌俏,“不用急,長安,你且安心回去,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人在林中待了近兩千年,早已習慣了寂寞,習慣了孤獨。我不怕的!”

木兮說這話,本是不願給梅長安增加負擔,卻不料此話傳到了他的耳中卻完全成了另外的意思。梅長安眉頭微蹙,一把將木兮攬在懷裏,在她耳畔鄭重許諾:“不會的,木兮,只要我梅長安還在世一天,就絕不會讓你再孤獨寂寞下去……”

這是梅長安第一次如此忘情地將她抱在懷裏,她以前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梅長安的力量如此的大,兩條修長的手臂就如紫藤花蔓一般,將她緊緊地箍在懷裏,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木兮趴在梅長安的肩頭,一雙玉手終於緩緩地爬上了他的脊背,她不明白他為何會如此沈痛,這樣的沈痛是如此的深沈厚重,她的靈氣都掩蓋不住。木兮輕輕地拍著梅長安的背,不明就裏地笑道:“長安,你怎麽了?又不是不回來了,等你回來了,我自然就不會孤獨、不會寂寞了。便是你走後,我讀一讀詩,看一看話本,擺弄一下你送我的那些小玩意,也能夠很快樂。只要……只要你能回來。長安,你會回來的吧?”

梅長安緊了緊手臂,重重地點了點頭,這才將她放開,眸光堅定地看著她笑道:“我保證!”

“那麽,我還在紫藤花樹下等你。”木兮看梅長安終於恢覆了正常,也便放下心來,說話的時候,眸中靈光點點,頰上梨渦淺淺,充滿憧憬,又滿是嬌俏。

“不用了,”梅長安卻是搖了搖頭,淺淺笑道,“你在小木屋裏等我便好。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等太久。”

梅長安走了,木兮不知道他家中究竟有何急事,梅長安沒有告訴她,她竟也忘了問。每日拿本詩三百坐在紫藤花樹下等他,從日出等到日落,再從日落等到日出,有時候也會猜測他在家裏做些什麽,腦袋裏卻只是一片空白。是啊,她連他家長得什麽樣都不知道,又該如何在腦海中勾勒出他在家裏時的場景?

梅長安所謂的“不會讓你等太久”,確實不算很久,將將一個月,他便出現在了木兮的面前。

彼時木兮正拿著自己臨摹的《越人歌》,在紫藤花樹下斑駁的陰影中小憩。那端端正正地蠅頭小楷下,還有幾句剛加上不久的詩。

木兮向來警覺,聽到了馬蹄聲後,即刻便醒了過來。她驚喜地張開雙眼,眸光閃閃地將梅長安望著,一月不見,他似乎清減了許多,玉帶束發,依舊是那個風流倜儻的少年。

木兮歡笑著朝他奔去,梅長安將將從馬背上下來,木兮已經撞進了他的懷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原來只有切身經歷了,才能真正明白這種感覺——這何止是三秋呢?這分明比她活過的那近兩千年都還要漫長!

梅長安擁她入懷,緩緩笑道:“木兮,我回來了。”

木兮的周身都散發著瑩瑩的綠光,她仰起頭來,笑意婉轉,“長安,你回來了。”

木兮終於想起要問一下梅長安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梅長安卻只是一笑而過,執著她的手會心笑道:“無論如何,今年我再也不會回去了。”

木兮心裏高興,也便不再追問過去的事。

梅長安說到做到,那一年,他果真一直在林中陪著木兮,似乎再也沒有什麽家書來催他回去。

只是次年,他回家的次數便頻繁了起來。他的老家離得遠,每次回去又都有要事纏身,難免耗時。每次離去,都要大半個月才能回來,而每次回來,他的眉目間,都有遮擋不住的疲憊與糾結。

木兮看在眼裏,心裏著實是為他心疼。可是每每問他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他又都會像第一次那樣一笑置之,仿若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笑著與她一起吟詩作對、品茗下棋,笑著給她講各種他在外面遇到的奇人怪事。

有一天,梅長安突然問木兮:“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木兮,可還曾記得這首詩?”

木兮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呀眨呀,黑色的瞳仁微微轉動,終於定在梅長安的臉上。她如銀鈴般笑出聲來,湊近了梅長安道:“我記得,當初你說這首詩太難,要留待以後再學,現下,你打算教我了嗎?”

梅長安身形一頓,笑道:“現下,以你的水平,怕是用不著我教了。”

木兮不明所以,遲疑地問:“那是……”

“木兮,你真的不明白嗎?”梅長安定定地將她望著,一雙桃花眼裏專註而又溫柔,裏面隱隱閃著些光,極其晶瑩,卻又仿佛十分容易破碎。木兮看得心裏發慌,凝眉默默地重覆了幾遍那句詩——“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之子於歸,宜其室家,宜其室家……”

木兮突然覺得口裏像是含了一塊碩大的濕木頭,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繼續開口念下去。她楞楞地站在那裏,聽著梅長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裏突然像有無數只螞蟻在咬舐一般,又癢又疼。

“木兮,你這麽聰慧,其實,早知道這句詩是什麽意思了,對不對?”梅長安在木兮面前堂堂站立,伸手扳著木兮的肩膀,試圖讓她擡起頭來與他對視,“木兮,你願意嗎?你願意嫁給我嗎?”

木兮猛然將頭擡起,便看到梅長安那專註而又癡情的眸子,明明極為深邃,卻又似乎浮著一層微光。她慌亂地掙開了梅長安落在她肩上的手,手足無措道:“長安,你……你知道的,我是草木之靈,我……我這一輩子,都無法走出這片林子。”

“沒關系,”梅長安笑了,“你走不出去,我便住進來陪你。”

“可是……可是,你們凡間的女子,出嫁之後,不都應該侍奉公婆的嗎?我走不出林子,又該怎麽侍奉公婆?你進到林中來陪我,又該如何孝敬爹娘?我不是凡人,但是,我……你給我講過的,這是你們凡人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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