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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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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3-31 20:00:03 字數:6233

“你沒事吧?”

墨成寧杵在窗邊發楞,一雙美目幽幽瞧著張輝與李玦離去的方向。她沒註意到荀非人房,因此被他的聲音給嚇了跳。

“茍公子!”淚珠險些滾落。

荀非繞著墨成寧細看數回,終於舒了口氣。

“沒事就好。”

微弱月光下,墨成寧木著一張沒有血色的臉,雙眼濕然,仿似抱著她的肩一搖就能滴出水來。荀非借著三分酒意,一股沖動欲摟她入懷,他伸出右臂輕抓她左肩,另一手按住她背心,墨成寧微微張大眼眸,軟著身子任他擺弄,孰料荀非左掌才碰到她背心,便如同碰到熾鐵一般縮回了手。

這個擁抱,有太多含意,他給不起。

墨成寧並無驚訝或失望之色,經歷李玦一事後,天大的事對她來說也如塵埃微末了。她淡淡瞥荀非一眼,輕聲道:“我放她走了。李玦已死,江湖上再無此人。”

墨成寧面無表情,像是灰心到了極點,只遙遙看著窗外,為姑姑墨平林的單戀、袁長桑的長相守候哀悼。姑姑自情場失意,便埋葬了她原有的嬌憨淘氣;袁長桑對李玦的癡愛更是深深烙在墨成寧腦中,九年如一日,天天惦念著她,這樣的袁長桑,若知道與李玦永生無法再見,天知道他會被痛苦折磨成什麽樣?

墨成寧想著家人的事,荀非卻怔怔瞧著她。這樣淡漠的小臉,比之憤恨哭泣更教他心如刀割。

“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我明天便隨你上京醫治楊芙。”

荀非嘆了口氣,柔聲道:“你也早點歇下來。”走到門口,又折返脫下袍子披在她身上,道:“要去外頭散心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宵禁什麽的不用管。”

墨成寧單手捂著將落未落的青袍,回眸給了他一個極清淺的笑容。“我想去屋頂吹吹風。”

荀非見她終於有了些表情,欣慰笑道:“小事一樁。”便推開窗,右手搭在墨成寧腰間,帶著她縱上屋頂。

“還記得我姑姑嗎?當年聽了你的笛聲而落淚的那個女子。”

荀非想了片刻,嗯了一聲。

“她愛著我大哥,大哥愛著李玦,李玦卻愛著鬼清。老天爺怎地如此殘忍?”

“莫要灰心,世上相愛如李玦與鬼清的不在少數。”他寬慰她道。

她美目瞟了荀非一眼,瑣碎地揀些姑姑和袁長桑的事告訴他。荀非靜靜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如此這般竟也說了大半夜。

“咚——咚!咚!咚!夜防賊盜,關好門窗!”更夫宏亮的喊聲自街道彼端遙遙傳來。

“四更天了,也不知李玦他們倆行至何處了。”墨成寧抱著膝蓋,把頭埋進雙臂間。

“他們?”當時他醉意正盛,只留意到有馬匹,卻不知還有另一人。

墨成寧點了點頭,悶聲道:“我在二樓瞧得分明,張輝早替她備好馬。”

荀非沈吟道:“張輝城府頗深,他相信我們是李玦的朋友,眼神卻洩出防備之色。替我們指路,卻似有其它用意。”在官場混了那麽多年,他欺人,人欺他,入耳的話往往要打折扣,在半真半假中,他自然練就一雙識人的利眼。

“咱們畢竟是外人,他多防著些也是自然。不過……我直覺張夫人是個真誠之人。”她露出一只眼睛,瞇眼一笑。

“墨姑娘,張夫人那日究竟帶你去竈房說了些什麽?”聽她提起,他若無其事地問道。

墨成寧將頭埋回膝上,囁嚅道:“她勸我順著自己心意。”

荀非好笑地看著縮成一團的墨成寧,揚眉道:“自己心意?”

她頰泛桃花,顧左右而它:“時候不早啦,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見她羞怯怯的模樣,他隱約猜到和她表明心跡有關。

荀非握了握拳,思忖著是該早點答覆她。

墨成寧擡起頭,見荀非別開了臉望著遠方。從側面看,他棱角分明,烏亮頭發在頭頂挽了個簡單的髻,近日的奔波讓他更顯清瘦。

她滿足地欣賞著他,嘴角微微一翹。袍上濃濃的酒氣,揉合著芝蘭香,讓她一陣頭暈目眩,忍不住攏了攏肩上荀非的袍子,湊上鼻間輕輕一嗅。

荀非回過頭,恰對上自己的袍子——以及袍子上方露出的半張小臉。

墨成寧放開袍襟,尷尬一笑,迅速站起身,拍著裙身心虛道:“走啦走啦。”

荀非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起身帶她回房。

行至門外,荀非忽地轉身喚道:“墨姑娘。”

墨成寧正要掩上門,聞聲又開了門,歪著頭疑惑地望向他。

荀非暗裏又握了握拳,逼著自己平靜道:“我還欠你一個答案。”

墨成寧看著他淒然的神情,腦中嗡的一聲,讓她瞬間白了臉。

她飛快掩起門,急促道:“改日再說也不遲,回京的路還長著。我累了,先去睡了。”

荀非一拳抵在門板上,額頭壓在拳上,盡量將聲音放柔:“墨姑娘,這事還是讓你早點知道得好。”

墨成寧惶然地靠在木門內側,緊閉雙唇。他會拒絕她在絕響谷碧巖前的請求,一直在她意料之內,可她就是不願承認。

她太高估自己了,沒經過那樣的傷痛,她憑什麽要他放棄覆仇?再怎麽易地而處,她仍是無法感受到砍在別人身上的切膚之痛。

墨成寧捂住耳朵,不願接受事實。到頭來,她依舊是一只縮頭烏龜。

“對不住……”荀非的聲音帶著痛苦與歉意,低沈而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最後一絲想望破滅,利刃般的事實切割著她的心。她垂下雙臂,幽幽道:“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可為了達成那幾希處的仁義,要你放下身上的血海家仇……遑論你的家人,就是你,也沒可能答應的。你姓荀名非,荀子的荀,韓非的非,我想,你十年前就告訴我答案了。”

墨成寧澹然一笑,又輕柔道:“你甭道歉。無非是我太傻,換作是我,或許也會和你選擇走同樣的路。抱歉讓荀公子為難了。”

荀非默默聽著,再也按捺不住,欲推開門,卻發現她早已上了門閂。

“我沒事,但真的累了,明兒還要趕著上京不是嗎?”她艱難地說著,只盼他快些離開。

荀非深深望著木門,突然覺得它好沈好重。隔了層門板,卻像是隔著兩種不同世界。

“你好生歇著,後日再回京城。”他轉身離去。

跫音漸遠,墨成寧緊靠門板的背一松,整個人滑坐到地板上。

今夜拼命忍著的那顆淚珠,終於啪嗒一聲,打濕襦裙一角。

她死命將身子縮成一團,額頭抵著膝蓋,壓抑地嗚咽起來。

“爹,對不住……我忍了九年,就讓女兒哭一次吧……”

新月光輝透過窗欞微弱地包覆著她,使她顫動的身影看來格外淒切。

翌日,墨成寧表現得一如往昔的溫和有禮,荀非幾番想關切她昨晚的事,都被她給岔開了話題。餘平倒是沒察覺兩人間有任何異常,只連連哀嚎李玦的不告而別。

如此過了月餘,一行人終於到了京城。

經城門侍衛通報,消息很快傳至皇宮,荀非和墨成寧尚未安頓好,宮裏就派了人來宣旨,皇上傳見。

荀非帶著墨成寧至殿前叩見壯年皇帝,一路上墨成寧總覺得有數道促狹的視線投註她身上,掌事公公更是直接哎呀一聲。

“大夫是神醫方世凱的妹子吧?竟是個年輕小姑娘。”

那公公平時沒少收荀家的“孝敬”,此刻正奮力擠著肥肉裏的小眼睛,示意荀非一旁說話。

原本心如止水的墨成寧,進了金碧輝煌的皇宮不免慌張,她捏緊又松開沾了些馬毛的裙擺,暗嘆早知不要為了省盤纏而舍馬車改騎馬。

皇帝對她來說向來是個遙遠且模糊的概念,若不是荀非時不時叮囑她宮內規矩、茶餘飯後說個朝堂軼事,她還真認為皇帝就是個龍心大悅便“賞三座城池”,嘴一咋就“來人,拖出去斬了”的霸業。

掌事公公和荀非說了會話,墨成寧垂首靜立一旁,公公尖而細的音調讓她加深了入宮的真實感,語末,公公假裝似不經意地拔高嗓音。

“還望茍大人帶來的小神醫不怕羞。”

墨成寧白著臉,心道:她又哪裏是神醫了?不過仗著袁長桑的名氣罷了。與江湖郎中相比,她或許略勝一籌,但又怎能及得上經驗老道的禦醫?若不是先前的禦醫臨陣脫逃,她不會在這,也不會再遇荀非。

思及此,她心中一陣柔軟,罷了,再遇他也不枉走這遭。

荀非俊容有些陰晴不定,正想回過身對墨成寧說句話,禦前宣旨公公卻冷不防地出現。

“皇上有旨,傳太常寺少卿荀非至太慶殿回話,方大夫隨簡公公直至楊府診脈。”

墨成寧一楞,原以為之後荀非才會領她去首輔府邸。楊烈受二代皇帝專寵又惡名昭彰,她不免有所忌憚。

掌事公公笑道:“皇上心疼楊家小姐,方姑娘,還不快領旨。”

“且慢。”清脆童音自掌事公公背後響起,掌事公公一聽,連忙往旁邊一挪,卻是一名小太監,正是太後近來身邊的紅人。

唇紅齒白的小太監趾高氣揚,朗聲道:“太後娘娘懿旨,傳方大夫至慈元殿進謁。”

墨成寧懵然擡起頭,視線在小太監與禦前宣旨公公間交替,不解是該徑去楊府還是去見太後。想了想,總歸兒子會聽娘的準沒錯,便走向小太監。電光石火間,見荀非朝她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她心中驀地踏實起來。

“小女子接旨。”

大臨皇帝自十五歲登基,至今十六年,大小事不曾違拗太後。有人在背後瞧不起這傀儡皇帝,也有人讚賞皇帝恪守孝道,更有人認為皇帝這是在感念太後為他費盡千萬心機奪來的帝位,眾說紛紜,真相不得而知。

慈元殿距正殿有相當距離,墨成寧緩和了情緒,強壓下好奇心,沈靜地立在帳幔之外十五尺處。

俄頃,兩名素衣宮女撩開黛青色帳幔,一名豐腴女子扶著一人緩緩自裏頭步出。

墨成寧不及看清她的面容,趕緊行了個大禮。她不久前學的宮中禮儀頭一次派上用場,也不知道行得對否,正自惴惴不安。

一聲溫和堅定的“平身”讓她如獲大赦,道了謝恩後站起身,目光仍盯在前方十尺處。

太後暗詫“方氏兄妹”中的妹妹年紀這樣輕,暗暗皺了眉,便溫聲道:“大夫如何稱呼?”

墨成寧早先便與荀非套好。“回太後娘娘,小女子姓方,單名一個寧字。”

她本非大臨人氏,自然不自稱民女。

“方寧是嗎?甚好的名字。”太後莞爾。“方寧過來,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墨成寧上前,在太後跟前五尺處停步,這時她才有機會一窺太後面貌。

就一介普通人罷了,具有威儀、皮膚細白的普通中年婦人。

墨成寧心中抹過失望,她心目中的皇族女子即使不特別美麗,也應有後宮爭奪後的滄桑與狠辣,眼前太後顛覆了她皇族該有驚人之貌的想象;但她可沒膽將失望表現在臉上,仍是靦腆地任由太後打量。

太後朝身旁一蒼白虛弱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名宮女見狀立即嗆咳起來。

“唉呀!巧紅,不是說你今兒不舒服就別出來服侍了嗎?”太後連聲叫道。

一旁嬤嬤配合地說:“太後娘娘平時這麽疼你都白疼了嗎!快回去休息,染了風寒還硬撐,要是太後娘娘有個閃失沒人擔得起。”

墨成寧秉持著非禮勿視的禮儀垂著眼,兩只耳朵卻高高豎起,聽她們在演哪出。

不知誰喊了聲:“娘娘,不是正好有大夫嗎?不如請方大夫看看?”

“方寧,你來幫她瞧瞧,大約是染了風寒。”太後語氣竟能保持溫溫和和。

墨成寧心中無奈。宮裏的人說話一定要這般拐彎抹角嗎?要測她的實力可以直接命令她,她是皇太後,自己又怎敢不從?

“是,太後娘娘。那請這位姐姐尋個地方坐下,方寧給您瞧瞧。”墨成寧恭謹溫婉道。

太後掃了方寧一眼,見她無絲毫不悅,暗裏松了口氣。她想江湖中人多好面子,只怕言明要測試大夫會惹得她不快。若神醫一手調教的妹子真有其實力,事關皇家血脈的延續,她還指望這女大夫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治好皇上的病。

墨成寧診斷一番後,心中有了個底,卻不敢十分篤定。“啟稟太後,此非一般風寒。”她看著宮女,“姐姐可是常處於煙塵或棉絮之中?”

太後聽得她說不是風寒,心中一喜,表面卻不動聲色。

宮女慘白的臉抹過一絲詫異。“是,奴婢在針線房裏負責棉襖的活兒。”

這宮女患的是舊疾,太後早在前些日子便特意讓她給禦醫診脈過。宮內禦醫有十二個,除去年前辭官的禦醫長,餘下十一名禦醫中,只有三名經驗老道的瞧出她並非一般風寒。

論養生、調理之道,墨成寧或許不如這些禦醫,但若論上稀奇怪病,墨成寧卻是少有對手。須知袁長桑別的不說,愈是刁鉆古怪的罕病,益發能激起他的興趣,墨成寧自小耳濡目染,墨府又是經營珍稀藥材,自然專精於此。何況此種病在鄉野民間中並不稀罕,反倒是在嬌生慣養的人身上幾乎不曾出現,是以太後帶了個宮女來問診,禦醫們大多摸不著頭緒。

墨成寧鎮定而和氣道:“啟稟太後,這位姐姐患的是肺病,幸虧發現不算太晚,應能根治。小女子先開一副秦艽扶羸湯讓她清理熱、退骨蒸,過兩日再看情形開新帖。”

太後應了,讓她這幾天待在宮內,先別去楊府。墨成寧只覺得宮內的人包括太後大多和顏悅色,實在無法想象近二十年前,這裏住了個蠻橫不講理的暴戾皇帝。若非那人,茍非也不用過此種人生。

想到太後是那惡人的正妻,當年大抵也沒讓荀非他爹娘少吃苦頭,墨成寧的心便冷了幾分。

十多日後,那宮女大致痊愈,歡天喜地的調離針線房,太後再次傳人。

太後娘娘此次態度親切許多,拉著她的手問了她許多家裏的事,墨成寧只笑說是瑤國山中的小戶人家。

許久,太後屏退眾人,偌大的前殿此時只剩她們兩人;墨成寧不自覺屏息,覺得空氣沈甸甸,難以忍受。

“方大夫,這幾日你在宮裏有聽到什麽傳聞嗎?”

墨成寧搖搖頭。“回太後,小女子除了巧紅姐姐與太後之外,並無與他人說話。”她趕緊撇得一幹二凈,她是活得不耐煩了才會在宮裏亂嚼舌根。

“事實上,找大夫醫治皇儲妃是其一原因,還有最主要一個原因尚未告訴你。”

墨成寧垂首聆聽,心中直打鼓。

太後抿了抿唇,壓低平實的聲音:“皇上他……他……不能人道。今年初皇上向哀家坦承後,哀家才知道他隱忍了這麽多年。”

墨成寧暗裏咬緊下唇,極力忍下嘴角的抽搐。

這算什麽?父債子還?父親縱欲過度的果由兒子來承受?

太後嚴肅地看著她,道:“方大夫會治吧?”

墨成寧想起那日進宮時,一路上太監宮女的促狹眼神,頓時會過意。

“回太後,小女子當盡力而為。”

太後聽她肯治,松了口氣。“皇上是天之驕子,你好好治,封賞什麽的不會虧待你,禦醫長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是,太後娘娘。”

“下去吧,待會簡公公會送你去楊府。”

墨成寧才剛隨簡公公出慈元殿,便給掌事公公喚了去,說是皇上要見她。

墨成寧一驚,腦中亂哄哄,開始回憶脈診陽痿的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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