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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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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3-31 20:00:03 字數:6223

李玦見她雙頰生暈,眼波流轉,便瞧出了端倪,心下生了幾分羨慕之意。

“我今年二十四,我看那荀公子和我差不多大,你也十九了,你們小兩口莫不是為了尋我而耽擱了婚事吧?”

墨成寧小臉脹紅,頭手並用地狂搖。“大嫂你誤會啦,我們不是……”

李玦還道她害羞,便賊賊一笑,道:“可我瞧他昨日對你可不一般,還拼著命護在你前面呢。當時我師兄攔著他,不許他救你,你沒瞧見他那焦躁模樣。”

墨成寧幹巴巴一笑,道:“他有良配了,過些日子便要去提親。”

李玦一怔,試探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墨成寧垂著眸,緩緩搖了搖頭,淡淡道:“算是他自個兒選擇的人生,他有他的目標、有他的責任。”

李玦若有所思,嘀咕道:“責任……嘖嘖,這玩意讓人深受其害。”見墨成寧猶自盯著地上那截杏花枝條,她眼珠骨溜溜轉一圈,隨意道:“總有其它法子吧?要不你助他完成目標?是我就會這麽做。”

墨成寧努力翹起嘴角,道:“我資質駑鈍,萬萬不是那塊料。”

據荀非說原先有其它法子,只是會傷害到他在意的人,她突然在意起那人是誰。該不會……是自己吧?可是茍家和楊烈的糾葛又怎會和自己扯上關系?

一只白玉纖掌輕輕拍了拍她腦門,只聽得李玦柔聲道:“又在想東想西。成寧,我只一句話給你:有機會抓住就不要放手。”

墨成寧扣住李玦手腕,笑道:“抓住啦,不放手了。”

李玦假裝吃了一驚,笑罵:“跟你認真你卻來唬弄我。”便伸出另一手,疾刺墨成寧右脅,墨成寧趕緊放手側身避過,李玦趁機往她腦勺一摸,輕輕松松取下她頭上銀簪。

墨成寧黑發如瀑直直落下,披散在白紗褙子上,益顯烏黑亮麗。

李玦笑道:“看你還敢不敢偷襲本姑娘。”語畢,提一口氣,縱上杏樹。

墨成寧大為驚駭,當即跑到樹下,可憐巴巴地求饒:“大嫂,我錯了,宰相肚裏能撐船,美人腹內有胸襟,您就大人大量,將簪子還給我吧。”

李玦嘻嘻一笑,悠閑地坐上樹枝,舒服地靠著樹幹,調侃道:“成寧你這模樣當真冶艷動人,你頂著這頭烏溜溜的發絲去找你那荀公子,他一定被你迷得團團——”

話還沒說完,墨成寧連忙打斷。“大嫂別瞎說了!”她在杏樹下跳來跳去,欲抓住李玦腰間半垂的腰帶。

李玦突地揚聲道:“公子好興致,這麽早起散步,怎麽才來便要走?”

不遠處的槐樹下站著一名青衣青年,正傻傻地望向這邊。

墨成寧身子一僵,不敢動彈。

青年尷尬一笑,順著李玦的話應道:“早起到處走走,見兩位正在敘話,不好打招呼。”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墨成寧下意識回過頭去。

串串槐樹花開得正繁盛,一陣微風拂過,黃白色花瓣恰如初雪飄落,荀非靜靜站在樹下,仿佛自畫中走出,只他臉上似有極力掩飾後的不自在。

墨成寧呆了一呆,隨即耳根燥熱,一溜煙躲到杏樹後。

荀非打個哈哈,踏著晨曦悠悠走來,笑道:“李姑娘好眼力,才剛跨入這園子,什麽都來不及看見,便給李姑娘叫住啦。”他絕不會承認是因他擔心墨成寧住李玦這而打算來偷偷瞧一眼,確認她的安全,誰知繞到後院即見墨成寧披著一頭青絲在杏樹下跳來跳去。

李玦跳下杏樹,交還銀簪,笑道:“不鬧你啦。”墨成寧迅速在樹幹後盤起烏發,才若無其事地走出來。

“荀公子……早。”她確定自己整張臉一定紅透了。

荀非幹咳一聲,摸了摸微微發燙的後頸,回道:“早。”

李玦看了墨成寧一眼,又看向荀非,心想這兩人臉皮未免也太薄。

“荀公子,明日寅時三刻在屋子前碰頭,咱三個一起離開絕響谷。”

荀非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問道:“可有經鬼掌門同意?”

李玦目色一黯,自懷裏取出一張圖紙,低嘆一聲。“師哥離開前,在我枕邊放了這個。”

兩人湊近一看,只見上頭圖文並茂,詳敘出谷的機關如何操作。

“他這樣,便是同意我離開。”李玦背過身,不讓他們瞧見她眼眶裏打轉的淚水。

墨成寧知道李玦難過,但基於袁長桑義妹的立場,卻又無從安慰起,便朝茍非遞了個眼色,要他說幾句。荀非向墨成寧微微一笑,漫不經心道:“李姑娘,我瞧張晦那孩子著實討喜,昨日他領我去你二師兄住處,還嚷著要我教他功夫,他也師承迷蝶派嗎?”

李玦一聽到張晦,立時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別理他,如果他歪纏你教他功夫,盡管跟我說,我替你打發他。這小子什麽都要學,偏偏沒幾人把他當一回事,也不肯入門派,說是以後出谷要去外地拜師。”

墨成寧奇道:“他不跟著他爹娘入迷蝶派嗎?”她想張晦既在絕響谷中,父母總有一方與迷蝶派脫不了幹系。

李玦沈默一陣,淡淡道:“這事不大光采,卻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抿了抿櫻唇,娓娓道來:“以前我爹還在世時,有一名張總管,叫張輝。”荀、墨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裏見到詫異。

李玦續道:“張總管年輕時性喜漁色,但張夫人管得嚴,後來便和外頭女子不了了之。豈知十年前,當時迷蝶派尚未遭劫,張夫人帶來一名男嬰,說是張輝又犯,可她不願養那賤人生的孩子,便托給迷蝶派撫養。我爹看在張家歷代皆對迷蝶派盡忠,便答應張夫人的請求。張輝的嫡生兒子現在也在迷蝶派作總管,為人圓融,到哪都吃得開,所以大家都親近他,排斥張晦。”

墨成寧想起張晦那略厚的嘴唇,隱隱猜到那“賤人”是誰,卻也覺得張晦委實無辜,被爹娘丟棄,還要因為上一代造的孽而遭他人冷眼相待。便道:“可是我瞧大嫂和鬼掌門對他挺好,他昨日直說著你們的好呢。”

李玦笑道:“我娘身子不佳,只生得我這麽一個孩兒,突然多了一個小毛頭認我作姊姊,我自然樂意,便也待他如親弟。只是明日離谷,著實令我不舍。”

語罷唏噓不已。

她走向後門,頭也不回道:“我一身汗,進去梳洗沐浴,早飯我叫丫頭擺飯廳,我就不招待了。你們隨意逛逛,別去擾我大師哥就好。”

兩人應了,李玦的頭卻又探進,笑吟吟道:“成寧,要不要我幫你保管簪子?”

墨成寧直發窘,急道:“不勞大嫂費心。”李玦哈哈大笑,這才轉身離去。

墨成寧咬了咬下唇,下意識想溜,便幹笑道:“那我也進去……”

荀非沒攔她,只靜靜道:“你說張晦這孩子像誰?”

墨成寧被勾起了興趣,躊躇一陣道:“馬三娘?”

“八九不離十是馬三娘,但他的生父恐怕另有其人。”

墨成寧低聲道:“說實話,我也覺得不像張輝。我昨夜想了想,倒覺得張晦那眼鼻,和馬三娘廳內卷軸上的華貴男子有七八分像。”

荀非揚眉道:“想不到墨姑娘也察覺了。那畫中男子是迷蝶派前任掌門,也就是李玦的父親,李微之。”

墨成寧倒無驚訝之色,她無法否認張晦和李玦確實有幾分相像。

“茍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昨日李玦二師兄,也就是張晦提到的陳二哥,他領我去房間時,經過一條長廊,沿路懸掛掌門人畫像,最後一張便是李微之。”

墨成寧嘆一口氣,道:“張輝這可冤枉了……”

荀非沈吟片刻,推測道:“李微之重身分,他妻子唐氏又是當年京城最大鏢局的千金,大抵是承受不起流言蜚語,便要張輝替其掩蓋;但孩子長大了,只會越來越像父親,眾人心裏也會漸漸明白過來。”

墨成寧莞爾道:“唐氏一定很美,瞧她女兒出落成這麽一個標致人兒。”

荀非淡淡一笑,仰著頭看向天邊浮雲。“可不是嗎?當年京城雙姝,可謂絕代,唐氏是其一。”

“另一位呢?”

“我母親。”

墨成寧想起被大臨厲帝搶進宮的阮氏,看著荀非帶著冷意的側影,不由得暗恨自己挑起這話題。

“荀公子,進屋用早飯吧。晚些要麻煩你陪我去找那陳二哥問苦瓜的事呢。”她倩然一笑。

“也是。你剛剛在樹下折騰了好一會兒,大概也餓了。”他揚起一道眉,露出興味的笑容。

“好啊!連你也笑話我!”她欲表現出憤憤不平,嘴角卻不自覺翹起。

兩人笑笑鬧鬧,進了屋子。

次日,天未拔白,三人頂著曉星殘月,在光影中漸次前行。

“大嫂,你確定不跟鬼掌門道個別?”

“罷了,承受不住。”也不知她指的是鬼清還是自己。

行至湖畔前的那片樹林,墨成寧回過頭看絕響谷最後一眼,心中惋惜無限。

將李玦送至袁長桑身邊後,她就要去醫治楊芙,再來,便是和荀非分道揚鑣了。

在夜色中,她緊緊盯著荀非模糊的身影,希望能在記憶裏留住些什麽。

樹林稀疏,地上葉影交疊枯葉,教人分不清是影是葉。李玦面無表情地悶聲快走,突聽得“錚”一聲輕響,便赫然停住腳步。荀非聞聲,連忙回過頭護住墨成寧。

四下寂然,方才的聲響消逝在夜晚的山風中,荀非低聲道:“加快腳步吧。”

李玦卻像是被釘在原地,瞇起美眸,輕聲道:“師哥?”

墨成寧輕輕拉扯李玦衣袖,她回過神,嘆了口長氣。“走吧。”

才走沒兩步,樂音便錚錚響起。

荀非怕琴音暗藏玄機,便悄悄運起內力抵抗,靜待一陣才訝然發覺琴音並無特別之處。

樂曲旋律如童謠般輕快,俏皮的音符自瑤琴音箱中鼓蕩而出,卻是聲聲掩抑,似朔風淒涼。墨成寧沒聽過這樣的曲調,便看向荀非,只見荀非也帶著相同疑惑的神情回望。

“小妞小妞別生氣,陪你玩游戲,別再發脾氣。看我大臀又紅鼻,化作醜角……”李玦輕聲哼唱著,鼻頭一酸,淚水撲簌簌而下。

鬼清孩提時得罪李玦,幼年的李玦很是調皮,硬是要冷冰冰的大師兄唱這首“小妞小妞別生氣”來賠罪。當時鬼清唱得心不甘情不願,幾乎唱不下去,但在這分別的夜晚,一根弦,一聲響,卻撩撥出了滿谷的酸楚。

“師哥在向我賠禮呢。”李玦抹抹眼淚,撐起笑容。

她暗想:師哥,你當年何苦騙我?我若是知道他活著,會救他並告訴他我和他之間再無鴛盟。可如今他已為我苦等九年,教我如何拒絕他?

一直到出了樹林,樂曲還反覆回響,李玦強忍情緒,硬是不回頭。

東方終於露出一絲魚肚白,湖面閃著點點亮光,荀非拿著機關圖,找到湖邊一堆鵝卵狀假石,撥開後果然見一鐵板,奮力一拉,便聽得轟然巨響,湖泊西邊陷落,湖水皆被引至陷落處。

待得湖水流幹,三人來到巨石前方,李玦掏出懷裏的簪子,在巨石根部細孔用力一戳,啟動機關,便退後數步,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巨石沈到地底。

三人快步越過機關,是時,耳畔已不聞樂聲,徒留清風徐徐拂耳。

三人走遠後,鬼清行至湖畔,取下面具,一雙墨色眼珠如深潭,定定望著早已遠去的身影,右足一踩,恢覆了機關。

他迷茫地瞧著地上瑤琴,霍地抄劍斬斷琴弦,隨即恢覆一貫的面無表情,頭也不回地進入樹林。

巖壁外,李玦凝視著碧巖上的詞句。

“春雷絕響晴方艷,斬琴弦斷絲未絕。這是我當時送給師哥的句子,不知道師哥會不會為了我斬琴呢?”她仰著頭,漂亮的下巴抵著碧巖,感受著巖石傳來的陣陣涼意。

墨成寧拍了拍她肩膀,只覺世事無常,她突然感到惶然,不曉得帶走李玦是否正確。她有些悲涼地看著荀非,先前在心底醞釀的情緒逐漸渲染開來。

什麽都不說,到頭來會後悔吧!不試試又如何知道結局?

她伸手扯了扯荀非衣袖,示意他一旁說話,荀非見她神情嚴肅,自是快步跟著她走到稍遠的草地上。

到了這個節骨眼,她突然又發窘,不知該如何開口。

“墨姑娘,有事要商量嗎?”荀非見她那副抱著必死決心般的表情,差點沒笑出來。

“那個……孟子說,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

怎麽突然說起道理來了?荀非瞧著她有些忸怩的模樣,嘴角略略彎起。

“就是說人有仁義之心,所以君子能以德報怨,當然,我並非說荀公子該以德報怨……”她擡眼覷了眼荀非,見他微微變了臉色。

“上一代的仇恨造成現在的不幸,但荀公子可以選擇不要延續這份不幸。”

“你是想勸我放棄覆仇?”他的聲音極冷,教墨成寧一顆心直打顫。

“你想想,放棄覆仇,你可以不用處心積慮接近痛恨的人,不再需要娶連長相都記不住的女子,一身輕松,不必強迫自己當著不想當的官。我知道那種痛真的很痛……”

“你又曉得那種痛了?”他的聲音平靜而帶著冷硬:“我原以為你是唯一一個不會說出這般話的人。你真的知道我的感受?你果真知道父母皆作為另一個男人的床上玩物的感受?”

墨成寧沒有看過這樣的荀非,一時之間傻住。

想起父母的遭遇,荀非閉起酸澀的眼,咬緊打顫的牙。他心中雖氣憤難平,仍盡量將語氣放柔,張眼瞅著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錯!我不是為你好。”墨成寧打斷他的話,心中不住說著對不住,接著逼著自己直視他帶著些微怒意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楚說道:“我是為了我自己。我想要你拋下血海深仇,荀非,我想和你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荀非楞住。

他曾想過這可能性,但又自行否決。想不到,當這些話由她親口說出時,他還是動搖了。

她捕捉到他剎那間的動搖,眼裏不由得飽含著期待,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成寧,我……”

“先別回答我,過些天你想清楚後再告訴我。”她嫣然一笑,踮起腳尖,在他下巴輕輕一啄,若蜻蜓點水。

荀非怔楞在原地,只覺得有一絲暖意溫柔地流淌過全身。

墨成寧左右張望一會,確定李玦還待在遠處,笑道:“我去多采些紫花安魂草,荀公子,你喚烏騅馬來吧。”語畢,即一臉赧然地扭頭跑開。

待他反應過來,連忙以唇作哨,呼喚烏騅馬。

他吹了幾聲,始見遠方塵土飛揚,正是烏騅馬聽到主人呼喚,歡天喜地的跑過來。

李玦註意力馬上被烏雜馬吸引了過來,讚道:“好俊的馬!”

“這麽大只很嚇人呢。瞧它這幾天吃鮮草喝山泉水,似更加健康壯碩了。”

墨成寧跪坐草地上,拿著小缽,搗著紫花安魂草。

“成寧,這些份量已足夠在噬魂森林撐十天半月啦,咱們走吧。”李玦笑道。

“遵命!大嫂。”她向李玦一笑,站起身,恰對上荀非灼灼的目光。

她臉一熱,僵硬地把小缽塞到李玦手中,便要逃離現場,卻驚覺哪兒都去不了,只好躲到烏騅馬後面,微微喘著氣。

荀非炙熱的目光追隨著墨成寧,笑道:“上馬吧。”

李玦只覺兩人之間似多了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卻又無從說起。她無心管那麽多,只在上馬前悄悄回頭,將碧巖及紫色花海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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