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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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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3-31 20:00:03 字數:6099

老者堯爾道:“不礙事。我行走江湖,什麽地方沒待過。”又道:“小姑娘沒有問題想問我嗎?”

墨成寧坐了回去,思考了下,道:“爺爺為什麽會想學醫?”

這問題卻不在他意料之中,老人略一沈吟,答道:“我和師姐是師父收留的孤兒,師父傳授醫術,師娘教授武功。後來我以醫術見長,師姐以武功見長,尤其她開創的獨門輕功‘飛燕蹴英’,更是冠絕天下。”

他見墨成寧沒什麽反應,料想她不清楚江湖大小事,續道:“我十二歲入門,十八歲就把師父的醫學知識學全了,後來獨身闖蕩江湖,自行研發藥材、毒藥,治病和動武多用銀針,最得意的武器便是我中的這附骨針。當大夫嘛,並沒有想不想的問題,師父教什麽我就學什麽。但從閻王手上搶回一條生命時,大多時候是純粹的快樂。”

墨成寧聞言,並不言語,長長睫毛下正思考著什麽。

“對了,我說過你救我,我便允你一件事,你想好了嗎?”老人隨口問。

墨成寧眼中閃過一絲堅毅,陡然跪下,額頭緊貼著冰涼的巖面。“請收我為徒!”

這下大出老人意料之外,他雙目圓睜,嘴巴半張,瞪著渾身發抖的小姑娘。

說出來了!終於說出來了!直至這些天,她才明了自己在荀非瀕死之際,那種不舍的心情是為何。說是不舍,倒不如說是不忍,荀非和老人死裏逃生的模樣她至今印象深刻。她想助人,想證明自己也有幾分能耐,想看見病容出現紅潤血色,她想……她想學醫啊!心裏想,骨子裏也想。

眼前的道路,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朗。

老人第一次細細審視眼前不過十歲的小姑娘。

他見她雖一身泥濘,卻絲毫不掩其玉雪可愛;臉上是生了些麻子,但喝些草藥即可盡數褪去;吃苦耐勞,應該可以替他辦那件始終懸在心頭未了的事;其心真誠,光是這點,他幾乎就要答應了。

他站起身,雙手抱胸,饒富興味地睨著伏跪在地、大氣不敢喘一口的小姑娘。

這讓他想起小時候曾許過的願望:希望有一個柔弱的妹妹可以疼。

……願望居然在這麽多年後實現了嗎?他笑出聲。

墨成寧聽聞老人的笑聲,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也不敢出聲詢問,剛剛求他收她為徒已經用盡她畢生的勇氣了。

老人看她薄薄面皮上汗水涔涔,好笑之餘有些不忍,說道:“你先起來,我再回覆。”她趕緊站起來,如履薄冰地瞅著他。

“我不收徒弟的。”他宣布答案。

墨成寧楞了半晌,才頹然道:“這樣啊……果然成事不足嗎?啊啊,爺爺,您別放在心上,我……嗚嗚……”她哭喪著小臉,想要擠出笑容。

老人失笑道:“我沒有說不授你醫術啊。”

“……”墨成寧驚得呆了,覺得這笑容有些惡劣。

他隱忍著笑意。“我會傾我所能的教你,我要認你作義妹。”

“……”他神智可清楚?他看起來老得可以做她祖父了。

還是他剛剛其實是要說義孫女?

老人懶洋洋地坐到白樺樹皮上,無所謂道:“不願意就算了,反正江湖上有兩把刷子的大夫也為數不少,雖然醫術沒有我的百分之一,不過也還可以……”

“大哥!”墨成寧咬牙,用生平最大的力氣喊。

“……”這下換老人傻眼了,一個怕羞的小女孩就這樣認了來路不明的他為義兄,心眼真夠直啊。

墨成寧小臉脹紅,她從沒想過自己竟能發出這麽大的聲音。

老人幹咳一聲,正色道:“既然你願意,我自然歡喜。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咱們就在這結拜為兄妹吧。”

他走到火堆旁,折了兩支枝條,一支遞給她。

“以這個代替香吧。”說罷,走出洞窟,跪在地上。

墨成寧對於結拜要如何進行毫無概念,趕緊跟出去“咚”地一聲狼狽地跪在老人身旁。

他噙著笑意,調侃道:“哎,別急,我又不會跑了。”

接著他擡頭,雙手呈持香狀,聲音已不似先前那般低啞,朗聲道:“我,袁長桑,今日和……咦?妹叫什麽?”

袁長桑!墨成寧渾身一震,腦中一片空白,許久,才訥訥道:“墨……墨成寧。”

“我,袁長桑,今日和墨成寧義結金蘭,今後行走江湖,有福同享,有難我罩她,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唔……我年紀大太多了,卻也不用同年同月同日死。”

袁長桑見一旁的小女孩仿佛呆楞住了,遂推推她。“成寧,照著念啊。”

墨成寧怔怔道:“我,墨成寧,今日和袁……袁長桑義結金蘭,今後行走江湖,有福同享,有難他罩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也不用同年同月同日死。”

兩人又朝天拜了幾拜,正式結為兄妹。

“成寧,既然現在我是你的大哥,便不再瞞你。我遭人暗算後在客棧易了容,這才躲過追殺,便一路從中原翻山越嶺來到這。”他伸手揭下面皮,墨成寧不敢看,趕緊用手捂住眼。

“手拿開吧。”袁長桑將面皮揣入懷中,興致勃勃地等著看妹子的反應。

墨成寧仰起頭,眼開一線,隨即倒抽一口氣!眼前是一名年近三十的精瘦漢子,眉骨略寬,濃眉大眼,臉龐顯然因常戴易容面皮而略顯蒼白,眉宇間仍隱隱透出中毒的黯淡。

墨成寧左手撫胸,右手支頤,秀眉微蹙,想著袁長桑中的毒恐怕一時半刻好不了。

袁長桑顯然頗不滿意墨成寧的反應,揚眉問道:“成寧,你對哥哥的面相可有哪裏不滿意?”

她趕忙頭手並用地搖晃著,坦白道:“我是看大哥似乎餘毒未解,有些擔心。”

袁長桑哈哈大笑,看來,是他自己忒小心眼了,也不禁欽佩起義妹小小年紀,看人居然先看病容,而非相貌,果真是學醫的料。殊不知對墨成寧來說,不能讓她印象深刻的面貌,在她看來,個個都一樣。

墨成寧覷一眼心情愉悅的袁長桑,心想大哥與她結拜後,個性變得不若先前穩重,或許是全然信賴她的緣故吧。她抿嘴一笑,心想:原來姑姑喜歡這一型的男子啊。

袁長桑苦笑道:“這毒讓我內力盡失,但常人一根附骨針便可斃命,我受五針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我必須從頭練起,每日子時調息穩氣、清心寡欲,大約十年才能清盡餘毒,這期間身體如同蒲柳般脆弱,一點小毒都能置我於死地。”

他漠然眺望落霞沈降,但見野鶩盤旋其中,不禁幽幽喟嘆。

袁長桑話鋒一轉:“成寧,天色不早了,還記得來時路嗎?”

墨成寧一驚,這才想起她原本預計午時返回墨府,眼見最後一抹殘陽都要沒人山頭,便急道:“大哥,我先走啦。”

“等等,我陪你,我總該見見你爹娘,當然,非以袁長桑的身分。”袁長桑的名號太過響亮,且江湖上毀譽參半,他想她爹娘多半不會答應。

墨成寧心下斟酌是否該告訴他她姑姑是墨平林的事,掙紮一番後還是決定告訴他她們之間的關系。

袁長桑瞇起銅鈴大眼,想起當年的確救過一名癡心女子;是了,就是墨平林沒錯。他無奈道:“我當時要收她作義妹的,誰知她不肯,之後就莫名其妙消失了。”現在想起來,才發覺墨家女子都很符合他心目中妹妹的條件。

墨成寧見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想起姑姑淒婉的模樣,不禁為姑姑感到不值,遂接口道:“她消失是因為大哥你的絕情,姑姑她……想你想得很苦。”

袁長桑憶及那名開朗少女,聳肩掩飾曾經的心動,道:“對於我不感興趣的女子,我通常不想、也不會記得太久。我有未過門的妻子了。”他和她不久前私訂了終身。提到未婚妻子李玦時,一抹柔情自他眼底浮現。

原來真有那人的存在,那就沒辦法了。她立刻打消引大哥和姑姑見面的念頭。

“大嫂知道你安然無恙嗎?”墨成寧很識相地換了稱謂,多與外界接觸後,她終於漸漸懂得察言觀色了。

袁長桑這時已換回老人扮相。“曉得。我易容之前在客棧遇到她大師兄,便托他替我傳信,要委屈她等我十年,等我康覆後風光娶她進門。”他有些內疚鎖住李玦十年青春,但她會願意的,心甘情願地等他。

大概吧。

墨府今夜燈火通明,墨成寧料想定是在尋她,便喚了一名家仆過來,正要開口,那家仆卻以為是借宿的旅客,急道:“對不住,今晚墨府不便待客。”語畢,扭頭便要奔走,陡然回神,轉過來瞪著那“旅客”,正是返家的小姐。那仆役鼻頭一吸,淚水直在眼眶裏打轉,忙不疊大喊:“小、小姐回來了!快去通知老爺夫人!”

墨成寧見自己只是晚幾個時辰返家,墨府便鬧得雞飛狗跳,倘若她提出要人江湖學醫,恐怕爹娘這關最是難過。

明月漸升,灑了他們一身月華,更顯她的單薄。

“喏,成寧,雖然很不甘願,不過待會叫我師父,名字就……方世凱。”他想這名字光聽就覺得成不了大事,挺符合之後隱姓埋名的生活。

墨成寧不大會編謊,便由著“方世凱”口沫橫飛地向爹娘說明這幾日的情況。

“……那日摔下山谷實在疼得緊,老夫要她十日後再來探望,讓老夫調養調養生息,但老夫天下第一醫術何等高強,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結痂……”說著便露出剛剛繪上的肉色傷疤,假意一戳。“哎呀!好疼啊!”他面色痛苦地哀嚎。

墨成寧掩嘴輕咳一聲,提醒他別太過頭。

墨夫人不大信他的話,眼前的老人油腔滑調,她擔心不經世事的女兒恐怕是給這欺世盜名的“神醫”方世凱耍得團團轉,便試探道:“閣下自稱醫術過人,奴家以為天下醫學,唯袁長桑馬首是瞻。不知閣下較之如何?”

“若是袁長桑,夫人便會同意成寧拜師嗎?”

墨老爺聽他“成寧成寧”叫得親熱,鼻孔哼一聲,插話道:“‘辣手菩薩’才學雖高,江湖卻傳聞其心術不正,殺人不眨眼,寧兒怎可能拜這樣的大魔頭為師?”心道這神醫的人品看來大有問題,多半“神”字後還要多加個“棍”字。

“這事明日再討論,我叫人備間房給您歇歇。”墨老爺拉過妻子,示意她回房商議。

殘月漸落,曉星已沈,窗外寒蛩唧唧,天氣舒適宜人,屋內袁長桑卻是發汗連連。夢裏,他剛料理完對李玦出言不遜的彪形大漢,接著遭其師兄弟追殺,忽覺氣息滯礙不通,想拔足卻動不了。

一睜眼,卻見一把亮晃晃的白虹劍正抵在喉頭處,他暗叫:我命休矣!

持劍人冷冷說道:“跟我出來,讓我瞧瞧你的本事。”

他只得依言跟出去,晨曦下,見得那人身形娉婷、面貌姣好,是一名年輕女子。他覺得這大姑娘面容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是何人。

正待發問,那大姑娘卻丟了一把青銅劍至他跟前,淡淡地說:“老頭,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本事帶走寧兒。”當下便要發招。

袁長桑心頭一跳,想到自己內力盡失,真要比拼,又不顯露自家門派,難保不會命喪九泉,忙道:“咱們莫要傷了和氣,互相試試招,點到為止就好。”

那女子喝道:“少啰嗦!”一招長虹貫日急刺而來。

他趕忙拾起青銅劍,旋過劍,一個回身,格開她淩厲的攻勢。

兩人連鬥數招,袁長桑漸感不支,眼前身影和多年前的嬌蠻姑娘重疊,他想起,她便是墨平林,許久不見,容色不減當年,神態卻是憔悴許多。

墨平林連發數招,皆是要置人於死地的殺著。她和袁長桑學過粗淺的易容術,是以他在前廳時,她便瞧出眼前老人實為易容,因此她招招狠辣,就是要他顯露真實功夫門派,自揭底細。

這時袁長桑出招漸緩,右側露出空隙,墨平林當機立斷,砍向他小腿,待他要格擋時,陡然回劍,刺向他右腹。

袁長桑大為驚惶,不及細想便使出看家絕活,一招“星天雨山”使開,墨平林只覺大把銀針來勢各不相同,由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心下萬分詫異,趕緊打落射向心脈的銀針,向後躍開,只是肩上卻仍中了數根銀針。

她臉色慘白,呆立原地。

袁長桑揚聲道:“姑娘切莫驚慌,銀針無毒,大可放心。”他把青銅劍放到一旁石椅上,輕輕打個揖,轉身便要回房。

她沙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你跟袁大哥什麽關系?”

他背部一僵,左手背抵住額頭,不敢回頭看她,一如當初他聽見她向他表白心意,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她柔聲道:“袁大哥不識得我了嗎?”盈盈目波淒惻悲涼,直楞楞瞧著這個她愛了好些年的男子。

“哈哈,姑娘是累了嗎?老夫姓方,況且這年紀讓你這天仙似的姑娘叫大哥不大好吧。”他開懷大笑,臉上卻無半分喜悅。

“你是否受傷了?方才過招你並未使出內力。袁大哥,你留下來讓我照顧你,我來說服大哥大嫂。袁大哥,我——”

“平林,”他沈聲道:“相認對誰都沒有好處。”

他有些不忍,但終究沒轉過身,直接回客房。

墨平林雙膝軟跪在地,這麽多年了,他還是留給她一個決絕的背影。

東方已半白,朝霧縈繞身畔,隱去她哀絕心死的身影。

用早膳時,袁長桑發現墨氏夫婦對他的態度很是和善,甚感疑惑。

墨夫人趕緊賠笑。“今日一大早平林跟我們談過了。”

袁長桑和墨成寧心中同時一驚,看向墨夫人。

墨夫人又道:“咱們昨日不知方大夫是平林在江湖上的好友,有失禮數,對不住啊!”

墨老爺接著妻子的話道:“敢情您不知平林是舍妹這才沒提出,平林很是相信您啊!她今晨還願意用項上人頭擔保您的醫術和人品,先前那般懷疑您,是因為擔心寧兒,大夫可別見怪。”

袁長桑笑容可掏道:“父母愛護子女天經地義,不怪你們。你們可同意我收成寧為徒?”

“寧兒,你當真想離開墨府?”墨夫人目露愛憐,不舍地看向女兒。

墨成寧堅定點了點頭。“娘親,我確定學醫是我真正想要的。”

墨夫人嘆口氣。“寧兒……她很嬌弱,請您多多擔待了。”語畢,起身向袁長桑深深一揖。

“寧兒,去外邊好好地學,學藝重精不中廣;說話大聲點,像蚊子一般我聽了都不耐;還有,莫要像先前那般扭捏模樣,說話要得體……”墨老爺說到後來,幾乎是在數落女兒的種種不該了。

“爹爹,我會努力,在學成前不會回來的。”

“是、是麽……”墨老爺點點頭。

“事不宜遲,成寧,看今日天象似乎會有滂沱大雨,你東西收一收,待會就走。”袁長桑怕夜長夢多,拖越久,越容易被識破。

丹丹提著收好的包袱過來,不舍地看向她的小小姐。

“小姐,您木訥,有人欺侮您一定要說;還有小姐對不親近之人較寡言,這沒關系,慢慢學就好……”她簡直無法想象,幾個月前還窩在她背後的小小姐要離家拜師學藝。

“你們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大……師父也會照顧我。”

“咦!怎麽不見姑姑?”她想跟姑姑好好道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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