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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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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ABO】

【請給我一支鎮靜劑,謝謝】

Chapter.10 須臾時光

游浩賢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碰到他。

七月喧鬧的街頭,蟬鳴肆意,大大的太陽掛在天際,明晃晃的光不經掩飾地潑灑。

——故地重回,那遇到故人也在情理之內了。

游浩賢的頭腦有一瞬的空白。倒是紫影反應快,笑著招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望著那張白凈細媚的臉,游浩賢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他實在是不知道跟這個人該怎麽說、說什麽、為什麽說。

橫在他們之間的,不只是須臾兩年時光,更是冰冷的現實。

……與過往。

晚上照例地接受藥劑註射,短期內游浩賢還離不了嗎/啡和美/沙/酮。臨睡前他註意到何熙似乎欲言又止,便直截了當地問了,也只得到對方一個安撫的微笑。他想,這明顯是瞞了事又不想說,既然如此幹嘛還做出那副樣子,讓他忍不住探究。

然後沒兩天他就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游浩賢先生對嗎?麻煩您……”這是一個平和的女聲,卻有些微妙的強硬,沒等他說話就報了時間地點,“希望您能過來一下。”

“請問您是?”

“游先生不用懷疑什麽。我知道游先生那個時候一定有空的。我們協調也很困難,還請不要誤約。”

……根本不容拒絕。

他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兩個小時出發,到了地方有些楞,站在門口看著那些站得筆直面無表情的警衛一時不太敢進去。

——省/公/安/廳,這得有人來接才準入的吧?

門衛室的伸頭叫住了他:“要進去過來登記。”他趕緊掏出手機翻到通訊記錄指給門衛看,後者打了個電話,幾分鐘後來了個女性Beta,一開口游浩賢就聽出打電話的就是這個人。

她的確是來接他的。沒有多廢話,游浩賢直接跟她走了。他身後,門衛餘光瞄了好幾眼,心說這小年輕什麽來頭,陳秘親自來接啊?不會是廳長私生子吧?

走進辦公樓游浩賢更不敢說話了。經過他的每一個人都行色匆匆,跟他仿佛處在兩個世界。她將游浩賢帶進了一間小房間,裏面有兩個單人沙發和茶幾,應該是連著一個比較大的辦公室,看著像是等候的地方。

果然,“請游先生在這裏稍候,等廳長辦完事我會來喊您的。”

廳長?青懿?“好的。您怎麽稱呼?”

“喊我陳秘書就好。”

游浩賢點頭。他知道是自己早來了,索性就放平自己那顆被這陣仗唬了一通的心,中規中矩地坐在沙發上等著。

也沒什麽好怕,說不定……以後自己也是在這工作的一分子呢。

等了將近有一個小時,陳秘書過來了。游浩賢瞧了一眼表,跟電話裏說定的時間不差分毫。

他進門前有一位穿著警服的男性Alpha正從裏面出來,表情有些嚴肅,更像是緊張,游浩賢沒細看,陳秘書已經貼心地幫他將門帶上了。

“浩閑來啦?”

“青阿姨好。”游浩賢暗松口氣,青懿坐在寬大的轉椅裏對他微笑,很是溫和的模樣,甚至比上次吃飯時還要親切似的。

“我看看……嗯,從現在開始到下班,時間全是你的了。”青懿撥了撥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幫我倒杯水可以嗎?飲水機在你後面。”

游浩賢端過她桌上的茶杯,“要換茶葉嗎?”

“不用,加點熱水就好。”

將茶杯雙手遞到她跟前,青懿笑著道謝,對他的聽話守禮很是滿意。

游浩賢在她對面坐下,他發現這個座位安得很妙,坐下後比桌面矮上一大截,要想與那邊的人對視就得擡頭,平白生出一份壓迫感。

“其實今天叫你來呢,也沒有什麽別的事。”青懿捧著杯子,神態輕松地像是在拉家常,“我聽說你前段時間試了嗎啡?”

“……”游浩賢冷汗都冒出來了。廳長大人特意找他來,就為了警告他一下?!

“哦,你不用那麽緊張,我的意思是——L/S/D,你是不是想起來了什麽?”

“……是。”游浩賢不敢撒謊。事實上面對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女人他也很難撒謊,也許她什麽都知道,只是等著他自己說出來。“很奇怪,我對小時候的事記憶非常模糊,而且我以前居然從來沒有懷疑過。現在想想,大概是我師父一直在誤導我吧。用藥之後的確斷斷續續地想起來一點,但是很零碎,跟具體時間也對不上,我甚至不敢肯定——那到底是我切身經歷過的,還是一個幻覺。”

“幻覺?”青懿挑眉,“你看到什麽了,能讓你說出這個詞來?”

“這,”游浩賢卡了一下,該怎麽向她形容呢,那些東西太離奇了。“嗯……有比我還高的草叢,大得看不見邊的榕樹樹冠,追著我飛的蝴蝶,哦還有一個小鎮,大概我家在那吧?但是鎮上的人家都沒有窗戶,黑洞洞的怪嚇人的……”他竭力向青懿描述著那些記憶碎片,“有一個男孩兒拉著我,我大約是認識他,也許是玩伴……還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我知道他們是——但是、但是我喊不出口,無論是夢裏還是清醒的時候,我只要一想起,就根本不能說出那兩個字……”

青懿則聽得眉頭緊鎖,這孩子渾沒註意到他的精神狀態已經有些不大對了。

“……然後是槍聲!我聽得清清楚楚,還有血,很多血……然後我開始跑,不停地跑,跑地特別快……”

“你為什麽要跑?”青懿輕聲問道,生怕打擾了他的敘述。

“有人在追我!我知道的,他們要害我……我跑過樹林,跑過草叢,跑過了他們,最後我藏起來了,沒有人找得到我……”

他的瞳孔有些微的放大,目光下垂,言語聲也低下去,最終停住。

青懿沒說話,等他緩過這陣來。

“……對不起。”游浩賢深呼吸,慢慢調整著情緒。“您要說我荒謬了。”

“哦,沒有。”青懿慢慢摩挲著戒指,那是一個素面銀圈,表面光滑得很。“我只是在想,當年沒有為你安排心理治療真是我的過失。因為你忘記了,我就放任這事就這麽過去——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治、治療?”游浩賢有點懵,“阿姨,您是說……?”

“你大概,對你的父母一無所知?”

“……是的。師父他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其實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個被遺棄的孤兒,師父他收養了我——僅此而已。”

“遺棄……”青懿低聲重覆著,似乎還笑了一下,“這個詞不太合適。今天叫你來就是想把那些事都告訴你,快二十了吧?有些東西也到了該你承受的時候了。好好記著,別再忘了。”

游浩賢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他覺得自己可能要聽到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了。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紫影的臉上帶著不似偽裝的笑意。

游浩賢失魂落魄一樣盯著他。紫影穿過半條街走到他身邊,想伸手去牽,被輕輕地躲避了。

紫影拉了一下嘴角。“怎麽了,這也要回避嗎?”

他能聞到游浩賢身上的味道,何熙的信息素已經很淡了,更多的是另一個人的。

另一個Alpha的味道。

“……”游浩賢雙唇微張,呼氣有些急促,像在喘息。眼睛垂著不看人,目光散亂而焦灼地給予了未知處,就是不與他對視。他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樣的抗拒太過明顯,不像游浩賢的作風。

這個人啊,感情很少過多的流露。內斂,傳統,點到即止,這才是他所熟知的游浩賢。再說白些,有時簡直是自卑和畏懼,他知道可能有些不那麽美好的事曾經發生了,面前這個Omega無法向本應主動展現保護欲的Alpha們乞憐。

“為什麽不說話?”紫影的指尖掃過游浩賢的側臉,幫他別起了散落的一綹碎發。後者卻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一樣陡然睜圓了雙眼,然後轉身就跑。

紫影趕前兩步一把拉住他。

“你跑什麽!”將他的手腕鎖緊按進懷裏,紫影終於沈下臉色,“我只是寒暄,兩年多沒見了,看見我就跑?游浩賢,我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麽,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說幾句話?”

“……說什麽?”

聲音有些啞,紫影懷疑自己聽見了隱約的哭腔。

“說什麽都可以。沒有想對我說的嗎?”

“什麽都行?”游浩賢很是嘲諷地一笑:“那我們說說嗎/啡吧。你是不是不敢說了?”

“——那是個意外。”

“意外?”游浩賢用力掙動著自己的雙腕,他不喜歡這種被束縛的感覺。“好,不說這個,我問你,你從哪拿到的那些東西?別跟我說什麽你學醫,學醫也不可能拿到的,你家裏到底是幹什麽的?”

紫影嘆了口氣。

“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什麽了?”

“啊,時間還寬裕。那我就從你出生以前講起好了。”

游浩賢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那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了?”

青懿看著他,笑容溫和,讓他想起何熙。

“是啊。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現在,都有些忘了。”

“我和你父親、還有你師父,是初中同學,我們三個一屆的,不過都不同班。”她翹起腿,雙手隨意地搭在兩邊。“你父親也是Alpha,不過他跟你師父都沒我出挑,說起來,我可比他倆惹眼多了。”

她朝游浩賢一揚眉角,“介意我夾點私貨,說說跟你師父的事嗎?”

“啊,不、不介意。”游浩賢連忙搖頭,不知為何臉頰有點熱。長輩之間的風流往事小輩聽了總有些尷尬的。

“初中那會我們還都是小孩,不懂得什麽離散。後來高中我跟你父親聯系就少了。再見面已經是工作了,我在法院外面碰見你父親,才知道什麽叫時光須臾。”青懿頓了一下,“小律……我喊你小律好嗎?你為什麽要去讀法?”

“應該是喜歡吧。我好像一直想學法。”

他沒說的是更有可能是何熙的潛移默化。青懿卻了然似的笑笑:“何熙沒提過嗎?”

游浩賢沒吱聲。

“何熙這麽做是有原因的……我想你會理解的。你父親是一名很優秀的公訴律師,又是海外留學歸來,學問做得很好。我們見面時都不太敢認,彼此的變化都很大。我那時在法院工作,跟你父親算是同事了,多聊上那麽幾句,慢慢地也就變得比初中時更熟。

“再說何熙。我跟何熙以前有過一段私情,不過家裏不同意,斷了也就斷了。他獨自去了南方打拼,幾年間也闖出點名堂,名聲傳著不太好聽就是了……他原先做掮客,生意對象從東南亞到南美洲,後來自己也單幹,走私販毒都是常有。我跟你父親並不太在意他的工作性質,所以私下裏我們三個經常能小聚一下,聊聊以前,談談現在,像是從沒分開過的好朋友。

“當年,我們很是交好……誰知道後來會發生那檔子事呢。”

說到這裏,她揉了揉額角,“我抽支煙?”

游浩賢起身幫她點上火。

紅唇開合,青煙彌散。

“因為家裏,我工作調動地略為頻繁。我調去檢察院的時候發生了一樁大事,有一位著名的毒梟在一次緝毒行動中意外落網,這個機會實在難得,即使證據並不十分充足,當時院裏還是立刻按照上級的指示預備對那名毒梟提起訴訟。

“我被派去與法院方面接觸,因為被告需要代理律師。這不是個好差事,註定敗訴的案子,誰會願意接手?更何況替毒梟辯護,說出去也不好聽。一時沒人出頭。我便憑著與你父親的私交去找了他,他欣然應允,我看他那麽輕松,也就松下氣,滿心以為這事要順利結束。

“我沒想到的是,你父親居然開始認認真真地與那毒梟接觸,著手整理資料,以及針對檢察院可能收集到的證據進行合理質疑。我以為他是瘋了,這是國家公訴,不會允許敗訴的,他這麽認真有什麽好處?他卻一臉嚴肅地告訴我,毒梟也有人權,有得到合理而有力的辯護的權利,在被正式判決之前,他不負有任何罪責。

“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完全不理解他的想法,還笑話他在國外讀書學那些狗屁理論把頭腦讀傻了。我們爭辯半天,最後不歡而散,臨走前他說你是檢察院的人,案件判決之前我們還是別見面了,要回避。

“我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還真就沒跟他見面了。當年這個案子被炒得頗為火熱,畢竟是個‘著名’毒梟,民眾對他的伏法樂見其成,自然而然的,對那個傳說中的‘代理律師’心生怨懟,他們又不懂法,總覺得這樣的人居然還有訟棍願意為其辯護,該是多麽的見錢眼開哦。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你父親依然在和那幫毒販子進行接觸收集物證,為開庭做準備。

“然而那幫心狠手辣的毒販根本不打算讓法院能夠正常開庭,所謂的候審不過是為了爭取時間。案件開庭前兩天,七月二十九號,一夥持槍歹徒闖入你父親家中,殘忍地殺害了你的雙親,又想要滅門,搜尋你未果後揚長而去,現場血跡淋漓,慘不忍睹。

“這就是震驚一時的,‘七二九入室殺人案’。”

隔著裊裊升騰的煙霧,青懿的面容模糊而難以辨認。“小律,你……還好嗎?”

游浩賢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有什麽可怕的記憶隨著青懿的敘述洶湧奔流,狠狠碾過他的腦部神經。

“之所以只是震驚一時,是因為事發當晚,那名毒梟便借著警方視線轉移之便逃離桎梏,事後警方動用了無數手段都再也沒有抓捕到他,這個案子也便就此按下,再沒人提起。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經歷了什麽,但顯然,你是幸運的。你比你的父母要幸運得多。當然你也可以反駁我,因為留下來並記得一切的,可能才是最痛苦的那一個。

“對不起小律,我真的該為你找個心理醫生的……那事之後兵荒馬亂的,是何熙帶走並養大了你,你的人生我也只是從他那裏了解,並沒有多參與。現在看來,這是我的過失。”

青懿的目光覆雜,兼具悲痛與憐憫。“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請問……我師父他,在這件事情中扮演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看得出,他的態度有些試探與糾結。對他而言,這是個需要勇氣才能出口的問題。

“他與那位毒梟是多年的合作關系。不過這事他並沒有怎麽幹預,他只是接受了我的委托帶走並撫養了你。”青懿知道何熙對他的意義,“比起他,你更應該關註另一個人。我聽何熙提起過,你是不是跟一個叫紫影的人走得很近?你的嗎啡也是他給的吧?”

“是的……但我們只是高中同學。”

“又是同學……”青懿低笑了一聲,似乎是在感慨。“你知道他是誰嗎?”

游浩賢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身體微微地顫栗。

“據可靠消息,他的養父就是當年那名逃出生天的毒梟,而他,肯定是要全盤接手家裏生意的。”

“……你沒有否認。”

紫影看著游浩賢強行硬起來的眼神,心裏想著,事情還是走到了愈發無可挽回的地步。

“那些都沒什麽關系……”

“沒關系?!”游浩賢甩開他的手,“你說沒關系就沒關系了?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知道那些生意你看不上眼,你怪我瞞你我也不會說什麽。”

“不是這個原因。”游浩賢擺擺手,渾身脫力一樣,聲音也低下去。“我沒什麽說的了。”

紫影不知道游浩賢這到底怎麽了。他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又很快地展開:“那個人怎麽說我的,把我描述地十惡不赦嗎?……是何熙?”

“你別管了。”

紫影苦笑,“總得知道原因吧?被人甩了還有個分手理由呢。”

聽見他這句話,游浩賢忽然就繃不住了。這個人怎麽可以這麽輕描淡寫,這兩年在他眼裏是不是就是兩打日歷,僅此而已?

“紫影,那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你當時是怎麽答應我的?”有什麽酸澀的東西鉆進鼻腔,那些小心翼翼藏起來的委屈與傷心突然之間無處遁形,被公然拉出來巡街示眾,痛苦更甚。

“我說我會來……”

“但你沒有來。你為什麽不來呢?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原來是那麽的相信你——我在等你給我一個解釋啊。”

“那天晚上我——”

“兩年了,我一直等,一直等,我等來了什麽?你那所謂的‘好意’?連一個哪怕是敷衍的解釋都欠奉!我還真就不信了,兩年,你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嗎,你應該知道我根本沒有換過任何聯系方式。”游浩賢居然笑了,“你是不是覺得委屈,覺得我無理取鬧,然後要好好向我說明你家裏的事有多麽多麽重要——?我對你說吧,沒必要了。”

他扯開衣領,歪著頭,後頸齒痕依稀。

“看著了麽?我被Alpha標記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恨這個標記、對我來說就是個恥辱,”他露出一個報覆般的笑容,“但是你,紫影,你沒機會了,我不會再相信你。”

游浩賢沒有對紫影抱怨說我這兩年有多辛苦多難過那個家夥是那麽的難以忍受,他只想著,怪我這真心錯付,自此之後,再不輕信。

紫影一瞬間說不出試圖挽留的話語。他沒有立場,沒有資格。

“是我的錯。”他舔了舔嘴唇,幹裂的表皮被舌尖粗暴地席卷。“你大概不會原諒我了。”

“是永遠不會。”游浩賢長長吐出一口氣,“你裝的那麽像,我也不敢確認了,不管你知不知道,那件事——我永遠沒辦法說服我自己。”

紫影敏銳地反應過來“那件事”跟兩年前那個雨夜不是一回事,可沒等他說話,游浩賢已經接過了話頭。

“我很感激你教給我的那些東西,高中時代,有你這麽一個朋友,是我的幸運。不過非常抱歉,到底我們是不一樣的,從此之後我們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他那雙淺褐色的眼睛清澈而真摯,在這樣的註視下,紫影簡直有些不知所措。

“紫影……兩清了,好麽?”

“……”心裏的聲音不甘心地叫囂著,怎麽能兩清呢?沒有幹系了,那不是沒有借口再接近?可紫影又知道,不接受,那恐怕以後見了面點頭之交都沒得做。

“……好。”紫影擡手幫他理好衣領。“那照你說的,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游浩賢點點頭,撤了兩步,向紫影背後走了。

紫影回過頭,那個腰挺得筆直的身影正慢慢遠去。

他想,好不容易爭取到半天空閑,跟想見的人見個面,卻發現不是每個人都願意、都能夠停下來等另外一個人的。

又或者,游浩賢想要一點安全感,而他說了個笑話。

紫影嘆了口氣。

瞧他,怎麽活得跟個笑話似的。

“紫影……”

他是不信的。這要讓他怎麽相信呢?他們曾經是那樣親密,也彼此許過一些可能已經被遺忘的承諾,就算時間不等人,到底那份情誼還在,怎麽會成了現在這樣?

紫影的養父害死了自己的雙親?

青懿的目光帶著悲憫。她不是那種慣於安慰旁人的婦人,看著游浩賢一副難以接受事實的表情,想說什麽也說不出口,於是就這麽看著,等他緩過這陣勁兒來。

“對、對不起青懿阿姨……”游浩賢現在非常亂,腦子裏一團漿糊,那些翻湧的記憶正一點點更新他的認知,將他的心理防線擊毀。他捂著腦袋,“我得好好想想……”

青懿點點頭。

“我沒什麽要說了,我讓小陳送你回去好麽?”

游浩賢渾渾噩噩地回了家。

那個被隱藏的、悶熱的夏季重又在他頭腦中鮮明起來,連帶著少年時代的歡聲笑語、瀟灑恣肆、與一切一切美好的事物,統統融進破碎的記憶中,修補著他的過往歲月。

他還想起很多人。笑得溫溫和和的何熙、神采飛揚的青懿、青家老成持重的青玄、唯大哥是瞻的青嵐……還有霍琊,與最不該忘記的——父親和母親。

“爸,媽。”游浩賢的全身都在抖。說出這兩個字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在那個慌亂驚恐的晚上,他親眼看見雙親倒在血泊之中,一時之間逃離都變得無比艱辛。

如果沒有霍琊,他可能沒辦法離開那裏。

所有他遺忘的化成了連貫的畫面在他眼前閃動。曾經不值一提,而今刻骨銘心。

他想,我怎麽能夠忘記。

呆坐半天,游浩賢動動手指,給霍琊去了個電話。

“你現在在哪?……我過去找你。”

他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碰到紫影。

幾番對話,前緣盡釋。

走的時候游浩賢沒有回頭。但他知道,紫影一直在看他。

不過這又怎麽樣呢。

他們啊,兩路人。

霍琊接到電話很有些開心。游浩賢這麽主動,他簡直是驚喜。他站在省廳家屬區門口等著他的Omega,遠遠地見著了,把手舉得高高的招了招。

他的Omega跑了過來,然後撞進他懷裏,一個有點兇狠的擁抱。

霍琊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驚著了,主動得反常啊。不過他反應很快,立馬抓緊機會回抱了游浩賢。

“你是不是想我了?”

懷裏的腦袋拱了拱,“沒有。”

“那……”那這樣什麽意思,難道是口是心非?倒也有可能……

“就想見見你。”游浩賢松開手,站直了,對著霍琊露出一個笑來。“找地方坐吧,門口怪熱的。”

說完他就先進了小區。霍琊則楞在原地捂住心口。

……他的Omega笑起來可真好看啊。

樹蔭底下陰涼得很,燥熱的夏風也沈靜。

“嗯……最近怎麽樣?”

霍琊努力壓下想放聲大笑的欲望。“還好。找我有事?”

“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你忘記了一些事情?”

“哦,對,好像是小學?還是初中?那時受過傷,醒來就不記得了。不過沒事,小時候嘛,無關緊要。”

游浩賢的心情有些覆雜。“你一點都不記得了。那要是我說,你受傷跟我有關呢?”

“你?”這怎麽會扯上他?“那不會,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不是,那你怎麽早不跟我說啊,咱倆這麽早就認識的話……”

“我也是剛想起來。”游浩賢微低著頭,“你的傷口在左肩吧。”

還真是……這事他可沒說過。“沒錯。到底什麽情況——這是說我們原來都不記得了?太巧了這也……”

“誰知道呢。”游浩賢的目光投向無限遠處,“霍琊,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麽會對我有好感?”

“喜歡你需要理由嗎?”

游浩賢有一瞬的恍惚。如此熟悉的對話……這個人的堅定兩年多以前就是這樣,從未改變。

或者該說,這麽多年,從未改變。

“我——我可以看看你的傷口嗎?”

“啊?你說哪個?”霍琊追問了一句,然後自己也反應過來:“那個沒什麽……早就好了,真的。”

游浩賢沒說話,直盯著他。霍琊支支吾吾地解開襯衫的扣子,褪下半邊,露出精壯的上身。一個淺紅色的圓形疤痕烙在他左邊肩窩處,看得出確實是恢覆地很好,但是從那猙獰的邊緣依然可以想見當初受傷時的兇險。

他倒沒覺得怎麽樣,卻見游浩賢側身伸過了手,指尖輕輕撫過傷口,冰涼微癢的觸感。

“你……”

“其實一開始我不太適應你的過分接近,那讓我覺得你莫名其妙的。”游浩賢幫霍琊扣上扣子,動作慢而仔細。他溫熱的吐息近在霍琊頸邊,霍琊突然間有點按捺的興奮。“要是換了別人大概要被你嚇跑了,你追人的技術實在是有待提高。”

“不會有別人。”

聞言游浩賢笑了一下。

“我不相信一見鐘情,以前對你說的話我也總是保有懷疑……這是正常的,霍琊,你會介意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霍琊一臉認真。“就算不記得了,我也還是喜歡你!”

“……”游浩賢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要擔心,忘了就忘了,也挺好啊;還是你不滿意我嗎?那你說,我慢慢改。”

“忘了就忘了……”游浩賢單手撐著下巴,肘彎支在膝蓋上,低聲重覆道。“我沒有什麽不滿意。你很好,是我的問題。”

只是……他還不想忘,也不能忘。

感情的付出是對等的,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霍琊對他的好遠超過他的反饋。游浩賢一直相信人對某件事物的投入是為了回報,而現狀是,他做不到完完全全地返給霍琊同樣的關註,自然無法心安理得地承受霍琊的好意。這個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他對往事的難以釋懷。

他不是霍琊,知道自己可能忘記了什麽後還能夠坦然地維持甚至是對那些未知無動於衷;他心底有某種詭譎又迫切的好奇暗湧,推著他向前探尋,哪怕結果不盡如人意,也依舊不能澆熄他的渴求。

“游浩賢……”

他回過神,霍琊正望著他。

“怎麽了?”

霍琊搖搖頭。他也說不出什麽,就是感覺剛剛那會兒身邊這個人離他無限遠,好像他不叫住,就真的要離開他了。

“天不早了,到我家來吃飯吧?”

“我什麽都沒帶,空手上你家嗎?”游浩賢笑著婉拒了。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時近傍晚,燥熱稍散,風似乎也溫和了些。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麽?有事就打我電話。只要我在,一定會接的。”

霍琊只能稱好。他把游浩賢送上回去的車,快要交班的出租格外的趕,在他的視野裏絕塵而去。

今天游浩賢來找他……是什麽意思呢?

霍琊想不出來。他總是猜不明白游浩賢的心思,每次他以為自己猜對了,事實就會把正確答案拍在他臉上笑嘻嘻地嘲諷他。

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想要更深入地了解游浩賢。明明比他還小,說話間流露的姿態倒比他還成熟。霍琊覺得這樣不好,他該成為強大的保護者,而不是讓被他護著的Omega反來指導他。

Omega都該被捧著護著,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他不想游浩賢太多地去考量去顧忌,糾結一些費心費力的問題。

“怎麽不進去。”

霍琊轉過身,青玄拎著一個購物袋停在門口,袋裏滿滿當當的,芹菜的莖葉橫斜出來。

“剛剛送人出門。下班了?”

“嗯。誰來了?”

“游浩賢。”

“哦?”青玄勾勾嘴角,“那個小學弟嗎?”

霍琊懶得搭理他。青玄也不廢話,兩個人並肩,一起上樓回家。青懿和緣都還沒回來,青嵐打電話說晚上有事,青懿的小秘書也沒在,家裏空落落的。

青玄踹開書房的門,把窩在被子裏的青淩給拽了出來。青淩捂著被他大哥扯得通紅的耳朵嗷嗷叫,零星的一點起床氣盡數憋了回去。

霍琊蹲在廚房地上擇菜,不一會身邊多了只委屈巴巴的毛絨團子。

“幾點睡的。”

“五點……吧……”

霍琊哼了一聲,“活該。”

“琊哥你不懂。”青淩一屁股坐下來,睡到眩暈的腦袋耷拉著,“女孩子,都要耐心哄的,熬夜也得上。”

“——嗯?”霍琊曲意拖長音調,“你很懂啊。又換了一個?”

“這個……”

“我來找找亙穆的號碼……”

青淩做猛虎撲食狀去奪手機:“琊哥我錯了!”

霍琊把擇了一半的菜全擱到青淩手裏。

“三兒,好好幹。”

……青淩更委屈了。

霍琊幫著青玄處理買回來的半只雞,青淩悶頭撿著黃葉子。他聽見青玄在跟霍琊聊下午的某次見面,開口喊了霍琊一聲,霍琊問怎麽了,青淩頓了頓,說沒什麽。

他在想,那些話該怎麽給霍琊說。

霍琊在青家的位置很是微妙,青家兄弟幾個,只有他是青懿肚子裏掉下來的,又不跟著青懿姓,據說是青懿第一位合法伴侶的遺腹子;按說年齡最大排行第一,卻因為受過傷重新上了學,要跟老三青淩一屆。他們原來跟著青玄喊霍琊一聲哥,青懿淡淡地提過一嘴,就再沒在外人跟前喊過了,大抵也是覺得家裏這點事傳出去不太好。

但是無論如何,青淩這聲“哥”喊得心甘情願。從小到大他沒少受霍琊照顧,被人揍了也是霍琊知道後幫著打回去的,有什麽事他也更願意跟霍琊講——青玄嚴肅得很老擺大哥架子,青嵐話本來就不多進了軍校後連面都見不上,他又不好向小弟傳播那些泡妹子的不良思想——更何況,他真的很崇拜霍琊,用拳頭說話才是男人的浪漫不是。

霍琊最不爽有人話說到一半遮遮掩掩問了還說沒什麽。他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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