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039: 往事

關燈
君念接了過來,遞給李飛魚,含笑道:“師父門規甚嚴,這間經堂,輕易不讓人進來的,巧巧在山中許多年了,就從來不敢踏進經堂一步。”

李飛魚道:“她老人家將我叫進經堂來,不知有什麽話要問呢?”

君念皺皺眉頭,道:“唔!我也這麽想,她老人家一定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剛才你沒看見嗎?師父好像還哭了哩!”

李飛魚詫問道:“她常會難過嗎?”

君念道:“不!我在山上六七年,從來沒見她老人家哭過,平時師父絕口不談從前的事,據她老人家說:天下事,件件令人遺恨難遣,所以,才把這棟茅屋,叫做‘茹恨庵’,我猜師父從前一定有許多恨事。”

李飛魚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心中卻暗暗祝禱道:菩薩保佑,但願她跟我師父之間,沒有什麽恨事才好!

大約過了半盞熱茶時間,布簾掀處,百忍師太緩步走了進來。

李飛魚連忙起身,目光微掠,卻見她兩只眼眶都紅紅的,顯然不久之前,曾經哭過一陣。

百忍師太擺擺手,徑自向神案前虔誠禮拜,然後在李飛魚對面一張椅上坐下,目光一轉,向君念道:“你先出去,帶著巧巧準備點食物,同時把隨身衣物收拾一下,也許咱們馬上就要離開這兒了。”

君念聽了,愕然失聲,叫道:“師父……”

百忍師太揮揮手,道:“現在不要問,屆時師父自會告訴你。”

君念一百個不情願地躬身退出經堂,走遠了。

百忍師太輕嘆一聲,道:“我想你一定已猜想到,有些事情,我實在不願讓她知道,畢竟,她還只是個不太懂事的孩子。”

李飛魚不便多嘴,只好唯唯應著:“是!老前輩顧慮得很周到!”

百忍師太擡頭,細細看了李飛魚一會,搖頭道:“這幾天,我總覺心潮泛湧,好像早有預感,所以總勸她等過三天,再剃度受戒,唉!偏偏她不肯聽話,一味纏著定要剃發,果然應了我心中預兆,要是你早來三天,豈不就好多了!”

李飛魚一楞,不解她話中含意,又應了兩聲“是!”靜靜地等她繼續說下去。

百忍師太發現他的窘態,面上掠過一抹苦笑,才道:“哎,咱們剛才說到哪裏去了!還是談正事吧,你把你拜師獨幽寺的經過,以及到此地來的原因,詳詳細細告訴我一遍。”

李飛魚躬身答應,便把自己如何投在凈一大師門下,勤心習武,如何八年藝成歸家,卻遭逢劇變,以及如何在君山參與洗心殿之會,中毒瀕死,被北天山落鳳頭陀驅毒救活,後來疊蒙不白之冤,欲尋‘返魂香’,在華山發現“碧羅地府”,珍寶卻被葉策雄誆去……如此這般,把所有經過細述了一遍。

百忍師太默默聽著,臉色時時變幻,顯得內心十分激動,但她除了沈默傾聽,卻沒有插過一句話,直到李飛魚口沫橫飛地講完,方才長噓一聲,道:“唉!冤孽重重,你這一來,使我二十年清修,毀於一旦,實在可惜可嘆……”

李飛魚忙道:“晚輩原無意驚擾老前輩靜修,只是……”

百忍師太擺擺手,道:“我知道,這不能怪你,但二十年前那段覆雜的往事,誰也不會比我更清楚了,孩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李飛魚茫然道:“老前輩不是百忍師太麽?”

百忍師太淡淡一笑,道:“這是我二十年來的稱謂,二十年的變遷,是多麽大,我若說出來,一定會大大嚇你一跳!”

李飛魚躬身道:“晚輩愚昧,懇請老前輩明示。”

百忍師太揮了揮手,道:“坐下來!坐下來!這些陳年往事,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清楚的,咱們須得坐下好好談一談,否則,你心中的疑團不破,那就白來少寧山一趟了。”

李飛魚好像預感到話中隱含深意,誠惶誠恐地坐回椅子上,雙手不住搓著,想借以平覆心中的焦急和煩躁。

百忍師太目光凝向窗外,沈默良久,用一種幽遠飄忽的聲音開始說道:“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總以為逃世隱居了二十年,今生今世,可以不必再提那些如煙往事,唉!誰知天意如此,終於又墮輪回……孩子,你一定想不到,我俗家姓韓,方才你說的那韓襄鈴,便是我嫡親侄女……”

李飛魚聽到這,心駭然一跳,從椅上霍然而起,驚嘆道:“您……您老人家竟是韓姑姑……?”驚訝中,連忙屈膝跪了下去。

百忍師太揮袖輕拂,登時一股無形內勁,硬生生將李飛魚身子托住,含笑道:“好孩子,不必多禮,咱們好好坐下敘一敘……”

李飛魚乃是天性純孝之人,自從父母慘死,浪跡江湖,已成孤兒,好不容易突然見到這位素未謀面的姑姑,一片赤子之心,無法遏阻,兩腿一屈,百忍師太一拂之力,居然沒能將他托住,李飛魚依然拜了下去。

百忍師太微現驚訝之色,暗暗頷首讚嘆,道:“難為你小小年紀,修為已如此精深,據我所知,你師父雖然號稱南岳一奇,以他的成就,決不可能在短短十年之內,培養你到這種地步,孩子,敢情你這一身內力,便是北天山落鳳頭陀轉註給你的不成?”

李飛魚點點頭,道:“姑姑真是慧眼,晚輩正是榮得公孫前輩成全大恩,才得以死裏逃生。”

百忍師太臉色微微一變,道:“那和尚與你師父原有一段隱恨在心,他怎肯犧牲自己,成全於你呢?”

李飛魚道:“晚輩井不知道他老人家和家師之間,究竟有何憾事?”

百忍師太緩緩說道:“二十年前,落鳳頭陀收了一名徒弟,姓杜名絕,一身骨骼確是精奇,落鳳頭陀本以為後繼有人,將畢生武功傾囊相授,那時你師父尚未出家,曾經斷言那杜絕目蘊邪光,心術必然不正,一再警告落鳳頭陀應該謹慎,以免後悔無窮,落鳳頭陀不相信,後來那杜絕果然露出邪念,欺師滅祖,為禍江湖,落鳳頭陀雖然後悔,無奈師徒情深,終不肯對叛徒下手,你師父秉性剛烈,當時也未顧忌人家難堪不難堪,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劍下無情,徑自砍斷了杜絕一條左臂,為了這件事,落鳳頭陀嘴裏雖不說,心裏其實難免耿耿於懷,他居然肯不念舊恨,反倒將一生功力白送給你,其中含意,的確深遠。”

李飛魚聽了,悚然一驚,脫口道:“晚輩曾在湘北碰見過杜師兄,他自稱時時感念師恩,夢寐難忘,言談舉止,似乎不像是個叛師欺祖的壞人……”

百忍師太面色一沈,道:“那畜生無恥奸詐,下流卑劣,全是鐵一般的事實,你千萬不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下次再遇見他時,務必要謹防他心懷不軌,知道了嗎?”

李飛魚唯唯喏喏,但心中卻對杜絕的品性行為,難以作決斷,所以不再說話。

百忍師太長嘆一聲,繼續又道:“世人往往一念之差,惹來無窮禍患,落鳳頭陀不過收了一個劣徒,只要下得決心,不難一劍誅戮,永絕後患,但另有一個人,也只為了一念之恩,做出一件抱憾終生的事,如今竟演變得武林沈淪,魔焰高熾,這個人你必定想不到他是誰?”

李飛魚忙道:“老前輩是指洗心殿老殿主花月娘是不?”

百忍師太神情突然變得異常難看,苦笑一聲,冷冷道:“固然和花月娘有關,但卻是由另一個人而起。”

李飛魚心中一動,道:“晚輩曾聽襄鈴表妹說起,那花月娘當年為了一樁情孽,遠走蠻荒,現在創辦洗心殿爭霸中原,乃是向一個人報覆……”

“唔!但你知道她要報覆的人是誰嗎?”

“這個……晚輩揣測不出來。”李飛魚訥訥道。

“讓我告訴你吧!她要報覆的,總共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號稱‘宇內一君’的鄭景文……”

“鄭景文……”

“另一個,卻是你萬萬想象不到的,他就是人稱‘玉面郎君’的韓郵。”

“什麽?韓郵?!”

“不錯,韓郵……正是你的姨父韓郵,襄鈴的生父,我的胞兄。”

“韓姑姑,這……這件事怎會和姨父扯在一起呢?”

“你先不要心急,且聽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二十年前,你父親年紀不過三旬,而你姨父韓郵,更只不過才二十來歲,兩人都在意氣風發之時,平常一起聯袂闖蕩江湖,久負俠譽,又是莫逆之交。有一次,兩人遠游峨嵋之後,結伴泛舟東歸,途經巫山,卻在船中結識了一個游方道士……”

李飛魚脫口道:“一個道士?”

“不錯!而且還是個滿口胡說的道士。”

“那道士一見你父親和姨父俱是英姿勃發的俠士,頓時鼓動如簧巧舌,一定要替他們看相,預測吉兇,大家同船無聊,樂得聽他胡謅取笑,原也算不得什麽,誰知這一來,卻種下無邊禍患。那道士首先替你父親看相,說他印堂發黑,面帶煞星,三日之內,必有大禍,重則命喪黃泉,輕則妻離子散。你父親心胸坦然,一笑置之,並未放在心上。可是,那道士看了你姨父之後,又說出一番駭人聽聞的話來……”

“他怎麽說?”李飛魚提起了興趣。

“他說你姨父目有異光,眉腳倒反,命宮不順,定會親朋失和,婚姻不滿,須得另娶一個年齡比他大過十歲以上的女子,才能化險為夷,相偕白首。”

“這…這豈不是胡說嗎?”

“哼!豈止胡說,簡直是邪說!”

“那,姨父相信不相信呢?”

“當時你姨父正是少年英俊,自然不會相信這些胡言亂語,因此還半帶調侃地問:‘要是我不想再娶,或者娶的不比我大過十歲,又當如何?’那道士卻道:‘天意如此,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你自己。’你姨父哂笑道:‘老天應當引人為善,卻強人所難,未免也太多事了。’那道士怫然不悅,冷哼了一聲,便沒有再說了。”

“誰知,經過這一席話後,第二天,船抵達徐州,你姨父竟忽然感到心神不寧,心煩意亂,堅持不願繼續乘船,你父親無奈,只得陪他下船。順著陸路行了兩天,你姨父的性子竟越變越壞,心浮氣躁,動輒發怒,一反平時溫和個性,你父親生怕途中出了事故,便雇了馬車,預備連夜趕路,帶他回家。那天夜裏,車子路過荒郊,突然聽到一片林子裏,傳來女人的悲哭之聲,你姨父一聽那聲音,暴性頓時發作,掙紮著跳下馬車,如飛一般向林中奔去,才到林邊,卻險些和另一個從林子裏跑出來的人撞個滿懷。那人身法靈捷無比,只一側身,便從你姨父身邊掠過,頭也不回,揚長而去。但是,他的面貌,卻被你父親看在眼裏,原來,那人竟是鄭景文!”

李飛魚駭然一震,忍不住失聲輕呼:“啊!是他?”

百忍師太繼續說道:“那時,鄭景文的年紀也不過才三十許,尚未贏得‘宇內一君’這份名號,但他素有俠名,怎會從荒林中疾奔出來?而且,林中還有女人的哭叫之聲?你父親一時不知緣故,緊隨你姨父沖進林子,入林之後,才發現林中有一間簡陋的茅屋,這時,你姨父已經站在茅屋中,昏夜,一燈如豆,屋中僅有一張竹榻,一個赤身露體的中年女人,蜷伏在床上不停啜泣。”

她說到這裏,忽然住口,不再向下說,目光從窗口收回,望了李飛魚一眼,平靜的問道:“故事說到這兒,你應該想得到那女人是誰了?”

李飛魚沈吟一下,道:“晚輩猜想,那奔出林外去的,既然是鄭景文,茅屋中的女人,必定就是花月娘。”

百忍師太黯然一嘆,道:“不錯,正是那下賤的女人。”

“據說花月娘就在那一天,被鄭景文廢去了武功?”李飛魚疑惑道。

“不錯,這就怪鄭景文一念之差,假如那時他幹脆一掌殺了那下賤女人,最多落個心狠手辣的壞名聲,怎能有今日武林這一場劫難。”

“他乃是俠義中人,自然不肯做出那種狠毒之事。”李飛魚輕嘆道。

“但他縱然手下留情,一樣沒有得到諒解,起碼你父親和你姨父,首先就斷送在誤會之中。”

“啊?怎麽會這樣?”李飛魚心頭一凜。

“你姨父當時不明真相,單憑一時沖動,對花月娘的遭遇大起同情,你父親也一樣被蒙在鼓裏,他們自命俠義,怎會容忍鄭景文如此欺淩一個良家婦女?於是,你姨父親自照料那厚顏無恥的花月娘,替她運功療傷,你父親便提著劍去追鄭景文算賬,此事如此發展下去,因而,一發不可收拾……”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