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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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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弘微離開後,也將夏日的炎涼帶走了。華陽花影將整座殿宇囚禁,空空如也,四下無人。霞紅了半天,風卷殘簾,依稀人影。幾聲嘆息,佛號喧天。太後娘娘薨了。

疾風吹得軟煙羅漫卷飛揚,檐下宮鈴淩亂如咽。菡池上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涼意尤重。李靖瀾還在水榭,身邊侍候的是瑕。一幹的宮人,遠遠地落在曲橋上,誰不敢移動半步前去打攪了。

“瑕,你說哥哥此行會不會有危險,要是他回不來,那可就……”

“阿蘭你也不必擔憂擔憂的過了,反而不美。只盼著世子不要觸了逆鱗。”

當今的陛下自從長公主死後,性情變得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溫文爾雅的少年成了陰狠暴戾的帝君。瑕嘆了口氣,陛下也是個癡情種。每當去聽戲,戲子總會創一段前朝往事,說起長公主與皇帝。

皇上八歲登基,由齊國長公主攝政代為掌理朝政。二十歲黃初三年長公主崩,還政於帝。說起來皇帝也不過弱冠而已。瑕是見過陛下的。那是在軍中,瑕本是個官家小姐因為喜好練武,便偷偷摸摸得跟著父親,扮作男孩。一次,陽光和煦,烈日當頭,瑕就這麽見到了容徹。容徹生的儀容俊美,善通音律,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是個文藝青年。瑕看見的容徹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是驍勇善戰的將軍,他在餵馬。

馬順從的咀嚼著,容徹看見瑕,便招手叫她過來。

瑕走了過去,拍了拍馬的腦袋,馬一下子受驚揚起蹄子就要踹瑕。

少年一下抱住了瑕,往後一攬,馬落了空。

天邊的雲霞燒的正紅,是胭脂紅。就如同瑕此刻的面貌,紅彤彤的。

“小心——別傷著了。”

“多謝殿下。”

“不我是說你別傷著了我的馬。”

“……”

“你是什麽人敢來擅闖我的帳篷?”

“我是都尉將軍的侍衛。不是故意的。”

“都尉?你是姑父的人?”

“是的。”瑕點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

“瑕。”

“姓氏呢?”

“沒有姓氏,我出生時母親便去世了,父親為了紀念母親給我取了瑕這個名字。”

“瑕,美玉也。好名字。你的父親是想你與瑕一樣,天真爛漫的度過一生,而不顛沛流離受著他們當年受過的苦。你以後就跟著我吧。”

“是”瑕沈思了半晌終於開口。

少年的臉上是得意地笑。

“那麽你們是怎麽分開的呢?”

“說來話長了。過往種種恩怨,譬如抽刀斷水水更流,多情總被無情惱。我自己求得出宮的。陛下大赦天下,我也在那批宮女之中。沒有得到皇帝的青睞,便只有這一個結局。”

“你舍得嗎?”

“沒有什麽是舍不得的,只有想忘而忘不掉的。活久了大是大非都過來了,還在乎這一場別離嗎?你長大了就會知道了。”

“你每次都跟我說長大可長大有什麽好,大人們失去了童真,孩子們成為了第二個模子裏的人。人人都是模子裏刻出來的,千篇一律,像是個棋子。”

“嗯,我同意你的說法。再也回不去的時光,縱使回訪倒帶記憶中的鮮花魅果時時刻刻提醒著你,朝花夕拾。”

“陛下後來呢?”

“陛下……我也不知道。後來呢?”他像是問自己,也問身邊人。

他們沒有後來,故事就停止在了瑕出宮的那一刻。佛堂已毀,諸神劫滅。

兜兜轉轉,故事裏的少年也就活在了夢裏。

“人啊不能總是沈溺於過去。”

他們原是熟識的。

五年前

“快追,他們在那。”

後面的喊叫聲由遠及近,就要追上來了,快,快。

倉皇間不覺到了一座浮橋上,浮橋本身由木板拼接而成因為年久失修,上面滿是青苔藻蘚一類之物,走起來也不是那麽方便。瑕的哥哥說:“妹妹你先過去,我稍後。”

瑕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她不敢。

“哥哥,我怕……”

“是怕重要還是命重要?”

瑕一咬牙,走了過去,期間屢次差點滑倒,撲在木板上,木板嘎吱嘎吱的作響。

瑕回頭看去,她哥哥已是身中數槍,絕倒於地,瑕想爬過去,盜賊已經靠近了。要死在這裏了。瑕想。

瑕跑了過去,走完剩下的路。抽出刀來一把割斷了繩索。

李靖瀾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了瑕,彼時的她滿面血淚,擡眸一看見李靖瀾,嚇得縮回了去,“你是……是來殺我的麽。”倔強地伸直了脖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姑娘別怕我是來救你們的。”李靖瀾聽了笑了下,吹皺一池春水。

“你要救我?我可沒什麽利用價值。”

“諸神寂滅,佛堂已毀。你們是北朝人罷,想那暴君也不看消停。”

故而也就對李靖瀾多加照拂,沒想到的是他們又一次遇見,是在上元燈會。

一位身著綠衣的姑娘上前拉住她的衣袂,“姑娘可是姓李?”

“是我。怎麽了?”

“我家主子有請。”

一路上綠衣姑娘不停地說“見到了我們主子,姑娘可就知道了。你可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大恩人?自己沒做過什麽好事,算不得好人,也不曾做違法犯法的事所以也算不上壞人,這種人呢李靖瀾給他貼上了標簽——不鹹不淡人。

瑕早已候在了庭中,轉頭笑道:“阿蘭果真來了,還說不是。”

後面的男子一驚詫,“阿蘭姑娘來了麽?”

“五年前,姑娘救了我們一命。今日我們特來投奔姑娘。專程前來給姑娘當個打下手的。”

李靖瀾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有人跟她這麽說,不過照舊她謝絕婉拒了。

“姑娘,我們也是無路可去。只餘下這麽間鋪子,幾件陋屋罷了。姑娘大恩大德妾身沒齒難忘,姑娘不嫌棄就當收了我們也好。”

瑕便成了李靖瀾的劍奴。

瑕有些哀婉的無不可憐的說道:“阿蘭你一定要過得比我好。至少要幸福。不要跟我一樣。”

李靖瀾伸手敷在了她的手上,“我定會給你找個好人家。不會叫你在繼續吃苦。”

不久,疏影橫斜,月上柳梢,月光如同洩水般自樹枝枝丫間的縫隙慢慢灑下一地的清輝,皎潔如水,水中藻荇交橫,上有松枝遮掩。

謝弘微帶回了一個消息,了生符找到了。

這令李靖瀾很是驚喜,“找到了,太好了。”

了生符乃是長公主留下的兵符之一,那時候天下群雄並起,國土四分五裂,軍閥混戰,長公主制九鸞釵分封諸侯王。與他們有約,憑此物即可發兵靖難。

九鸞釵乃是重寶,想來不是誰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了生符更是如此。

據說的了生符者,即可號令天下諸侯。

“皇上給你這個做什麽?要除掉崔池秀?皇上的心未免太大了。”

“皇上方才發怒,連奏折都甩在了地上,我給他撿起來。他說:“崔池秀這廝好生無禮。””說到這謝弘微壓低了聲音,隔墻有耳。

“皇上要求大理寺嚴查,豈料大理寺全是崔池秀的人。”

“有人今天早朝參了崔池秀一本導致了崔池秀被廢為兗州刺史。皇上已經久久不曾上朝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自從皇上在宮中差點被人勒殺,便搬出了宮中住到了西苑。”

“皇上還在西苑?”

“西邊戰火,諸王之亂,皇上到底不是昭烈帝,留一句:“任賊分吾屍,無傷百姓一人。”

“崔家不會那麽快倒臺,畢竟皇上還是要顧念皇後的面子,若是當眾廢崔池秀為庶人,皇後的面子往哪擱啊。到底是兄妹情大於夫妻恩情。哎,皇後幹政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皇上向來嬌縱皇後,這次突然褫奪封號,看來是真的要出手了。”

“崔池秀一走這朝廷中就空了出來,皇上是要換一番班底了。如今皇上召我進宮也是為了商議這事。看看崔池秀身後還有多少人,一個一個的落馬,一個一個的除掉,這才是皇上的真實目的。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敢參崔池秀一把。”

“今日上書的是誰?”

“王煉。瑯琊王煉。”

“看來皇上是真的想出手了,這是一個賭局,越輸越想贏,賭到後來人財兩空罷了。皇上不去廢掉皇後,卻給了你了生符是為什麽?”

“我想大概是為了削弱崔家的兵權,崔家乃外戚,外戚幹權為世所不容。皇上還是擺脫不掉登基初年為人掣肘的事,加固皇權也是為了自身考慮。崔池秀之所以為皇帝所忌,不光是一手遮天功高震主,更不是單單因為強征暴斂、貪汙腐敗、私闖民宅,而是因為飛揚跋扈,賣官鬻爵,這些都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一個皇帝要坐穩皇位是必要清掃黨羽。”

“那麽玉缺肯定沒有出手,他不能也不敢,他不會這麽莽撞的背上身家性命,去陪皇帝玩這一局。我們的機會來了。花何存不會坐視不理,那麽我們就借著一陣東風。”

“崔池秀回不來了。這次你輸了。阿蘭,贏了江山與共,輸了我們就死生契闊絕不負你。”

“我倒是沒想這麽多,輸贏都一樣。目下最重要的還是皇帝那一關,他給你了生符就是為了你做天下兵馬大元帥,帶兵勤王,誅殺崔氏亂黨。”

“陳氏到底是崔池秀的親侄女,他難保不會向著我們這一邊,所以還是先下手為強。”

容徹一個鯉魚打挺,驚呼道:“阿姊,阿姊”

陳氏好言安慰,容徹這才沈沈得睡去。她撫摸著容徹的眉眼,好幾次做夢醒來聞見他熟悉的氣息。她都在想他會不會就這麽突然消失了,是上蒼把他帶到了她的身邊,又隨時可能將他奪走。她不願,也不想離開他。所以她願意做他的阿姊,一輩子留在宮裏。護著他,是她一生的願景。記得小時候,容徹常常跑來見她,“我是容徹,你可以叫我阿徹。”阿徹?她其實不知道二人身份的懸殊。

“睡吧,阿徹。”

陳氏披起外袍,赤腳走出殿外,守夜的宮女一見皇後,便要起來行禮。陳氏擺擺手示意不用了。

她走到紫竹林中,擡起一瓣竹葉,喃喃嘆息“舅舅怎麽有空來看本宮。”

“皇後娘娘好雅興”沒有絲毫的掩飾,崔池秀微微一笑。

陳氏轉過頭看見崔池秀含笑的臉,心下一驚,頓了頓,“舅舅前來所為何事?”

崔池秀眉毛不易覺察的一跳,仿佛是在探問她為何不知道他前來所為何事,但也笑了笑,“皇後娘娘,臣有一物要交給陛下。”

“什麽東西?”

“五石散。”

“你明知道皇上身體不好還給他服用五石散,你這是要弒君啊。皇上若山陵崩,崔家尤其會有好結果?”

“臣還沒說完娘娘誤會了,娘娘要早知道陛下活不久了,還是要跟娘家過不去啊。”

聽他這麽說,陳氏的眸光漸漸凝聚,“你想要什麽?”

“據臣所知,娘娘無嗣不妨將扶幼帝登基。也好過做這個無名無分的皇後。”

“你,舅舅,這事我辦不到。我不想他死。”

“娘娘這是動心了?記得入宮前我告訴你什麽嗎,他是被挾持著與你成婚,他難道心裏就沒有芥蒂嗎?我這是為了崔家,為了娘娘您啊。”崔池秀因著天寒,自己身體不好,微微的咳嗽起來,仿佛要將整個肺葉都咳出來。

“舅舅不要多說了,我不會應得。”提著燈往回走,以足尖點地,腳步輕得仿佛不存在。

阿徹,我們緣分盡了。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你,希望還往後沒有我的日子,你能夠過得好一些,——阿徹永別了。

次日,宮人在太液池中發現了死去的衣冠齊整的皇後,皇帝下詔封她為端靜穆皇後。容徹抱著陳氏的屍首,哭的死去活來,下令要所有人替她陪葬。還是在宦官王承恩的勸諫下,改為偶人隨葬。

陳氏一死天下更是亂了套了,崔池秀的意見頗為耐人尋味。

他什麽也沒有表示,甚至連皇帝執意追封厚葬皇後也沒有提出半分意見。

他現在是禦史大夫了沒資格提意見,但也有資格勸諫,他沒有勸諫。

皇後即死,天下戴孝,一年之內禁娛樂活動。

崔池秀對著窗外的柳樹,笑了笑:“皇後還是選擇了站在皇帝身邊。最是無情帝王家,阿梅你會後悔的。”有些淒涼的,無不悲慘的嘆息。生命中最深的愛戀,卻終究敵不過時間。

三個月後,皇帝另立新後,絕口不提先皇後。這真令人寒心。

謝弘微聽聞此事毫不在意,畢竟容徹最喜歡玩的就是這套,崔池秀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那石頭自己砸了自己的腳。身後伸出一雙手,按在了謝弘微的雙肩肩胛骨上,環住謝弘微的脖頸,銀鈴般的笑聲:“二哥,你還真是呆子啊。我都到你後面了你都沒反應。”

“我要去江都剩下的事就麻煩你照看了。”

“哥我要也要去江都,大哥出門不帶我去就算了連你也不帶我去。”

“乖,下次在帶你去好不好?”

“那為什麽她能去?”少女伸手一指李靖瀾。

“她是哥哥一個重要的客人。”

“重要的客人?難不成是嫂嫂?”

“大哥還沒回來?”

“是啊,大哥去了那麽久一點消息也沒有。聽說雲州很亂,該不會被人搶去做壓寨夫人了吧。”

少女爛漫的說,完全不避諱。

“不會,大哥這樣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肯定直接當寨主,哪裏會當夫人。”

“……”

哥你這樣真不會帶壞小朋友嗎?

李靖瀾覺得實在是沒什麽好聽下去的,於是輕移蓮步,亭亭裊裊的轉身離開。

“哎——等等我——”

師曠呷了一口茶,冷冷道:“南朝之帝,荒淫無道,其罪始在容徹。眼見百年基業要毀於一旦,崔相大人不著急嗎?”

“我已不是崔相,再說了我南朝之事與你北朝皇帝又有何幹?”

“是沒關系,只是我想和你們的主子做個交易。”

……

“什麽?”

“你是說玄武印被盜了?”

“是的,只留下一張字條,上面寫著玄武印借用,多謝。”

“快去看看。”崔池秀有些緊張,很快又釋懷了,沒什麽事的那麽多層的封印,不可能一下子就解開。

“等等,快叫他回來。”崔池秀這才知道害怕了,那賊人分明是一心為著玄武印而來,起先是不知道玄武印在什麽地方,先下正巧有人帶他去了。

“主子,玄武印沒了。”

崔池秀的臉色有些發青,並不好看,活像是有人欠他五六百萬似的。

“可惡,將他們搶了先機了。”

“主上該怎麽辦?皇上追責下來恐怕我們一屋子人的腦袋都不夠他砍得。”

“主子,現場留下了六瓣桃花。”

“六瓣桃花?是魔教的人?”

“不能確定,魔教素來與中原武林,橋歸橋路歸路,從不幹涉政事。如今看來魔教意圖很明顯栽贓嫁禍這手段還不甚高明。”

“聖上若是追責全由我一人承擔。其餘的事你不用管。”

六瓣桃花,那人是六爪?難道是……

六瓣桃花本是南離宗的一招專治暴雨梨花針,後來魔教吸取了中原風俗,便也設置了一門武學,六瓣桃花,為了區分南離宗的這一招便改成做紋裂紫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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