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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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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速度把藏在背後的傘塞給我。

剛剛還跟表哥一起罵氣象不準呢。這家夥……

心裏這樣想著,唇邊卻沒有任何動作,我默默收下傘後,擡起眼,盯著他瞧。

“別用這麽深情的眼神看著我……”他抓抓頭,一臉不好意思的模樣。

我沒有笑也沒有把眼神移開,只是定定地瞧著他。那個陽光啊,充滿朝氣的男生,原來是個單眼皮男孩。他笑著,好像把太陽都裝進眼睛那樣明亮。這段時間,當我的世界失去陽光,當我疲憊得想閉眼不再醒來時,都是他這顆小太陽照啊照啊,努力照啊。

我知道我該開口說些什麽,比如謝謝你這一類的。就像我剛剛我跟老師還有大家說謝謝那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面對眼前這個人,我的語言能力好像更加退化了。一句謝謝,怎麽擠也說不出口。以前跟他聊天的自在感全部躲了起來,所以即使我好想在這最後一刻跟他說聲謝謝,卻只能用雙眼盯著他瞧,無法說出一句話。

他笑了笑,並沒有看出我的掙紮,他只是把右手的塑膠袋打開,拿出兩三塊稍微解凍的牛肉給我。

我接過牛肉,看著坐在一旁很久的那群黑狗,其中一只乖乖地把嘴湊上來,輕輕咬走我手中的牛肉,當我的手碰到它濕暖的鼻子時,眼淚就這樣開始撲簌簌掉下來。

我把牛肉一塊又一塊平分給那群小黑們,不理會眼淚爬滿了整臉。表哥在這時候走了出來,看到我哭的樣子,先是楞了一會,但是他沒有說什麽,只是走到宇傑旁邊,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餵狗。

最後一塊牛肉讓我剝成了小塊,小到不行,但是終究餵完了。

我蹲下來,伸出手掌,小黑們爭先恐後地擡起前腳跟我握手。其中一只靠近我猛舔我爬滿臉的淚水,當然大部分還是爭著舔我手上的牛肉味。

我哭得很淒慘,終於要離開這裏了,我卻比當初進來時更難過。

表哥拍了拍我,最後他跟宇傑一起把我扶起來。

“想念它們還可以回來看喔!”宇傑笑著說。

我哭著點頭,一步一回首,努力把眼睛視線所及之處的景象──那房子、那些狗、那群鴨子、那個池塘、那些陪伴我一年的人或物──記下來。我不知道記下這些做什麽,但是這瞬間的我,卻強烈害怕有一天我會忘記這裏。

這裏明明是負載我人生最黑暗最痛苦的時光的地方,我卻好怕把它忘記。總覺得這個地方,某方面來說重新定義了張愷君這個人,沒有這個地方,或許從一年前,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張愷君了。

我望了最後一眼,然後踏上車,又回頭看了那群狗。

黑溜溜的眼睛盯著我瞧。它們似乎很熟悉這種離別的場面,因此只是吐著舌頭,睜著大眼睛盯著我。

有人說狗有很好的記憶力、很好的嗅覺,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它們還是會記得相處過的人。我不知道它們是否記得我,但是我卻知道,我絕對忘不了這幾條陪我渡過三百六十五個哭泣日子的黑影。

我踏上車,宇傑跟表哥也上了車,然後車子啟動,往紅色的鐵門駛去,經過鐵門後,我聽見鐵門再度關上的聲音,但是這次我沒有回頭了。

我告訴自己,我不要再回來這裏,即使多麽想念,我再也不願意回來了。

因此抹幹眼淚後的我緩緩閉上眼睛,讓那聲音消失在我的耳際,停留在我的記憶深處,遠遠的深處。

一路上,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前座兩人交談著,直到後來上了高速公路,星期二的下午兩點,車流較少,車子沒有順暢地開著,我就這樣昏昏地打起盹來。

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在車子準備轉下交流道、車流量變大時向我襲卷而來。我盯著玻璃,努力睜大眼睛往外面的世界看。表哥似乎感覺到我像雛鳥振翅想飛的心情,他跟林宇傑說了幾句話,林宇傑大喊了聲yes sir,然後接下來我便聽到天窗緩緩打開,還有車窗卷下的聲音。

一股濕熱夾雜嚴重塵埃味道的氣息撲了我滿面,而或許是灰塵太多吧,熏痛了我的眼。

濕濕熱熱的感覺爬滿面頰,我抹了把臉,看著前方綠色路牌上孰悉的路名。

我有點緊張,對於未來將要面對的日子。

但是我並不害怕。

濕暖悶熱的空氣撲臉,我閉上眼睛。

你好,我是張愷君。

我想從今天起,我可以沒有猶豫地這樣跟人介紹我自己了。

人之初 第二卷 12

我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補習,把高中最後一年錯過的課全部抓回來。

重考補習班上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的人,你仿佛可以看見他的額頭上綁著一條“必勝”的頭帶,非常之悲慘壯烈;有些人你則是一瞥,就知道他明年不是會再度出現在這裏,就是會放棄課業,到社會上打滾了。

我是屬於安靜的那群,我不知道安靜能不能算是會考上的那群,但是至少我不是很會社交的那類人。

喔不,我不是神經病又發作了。我只是知道我必須去做些什麽事情……

有時候補習班的同學會問我,欸同學,你怎麽能夠專註看書那麽久,一個人那麽安靜地讀書,完全不受外界幹擾?

這時候我只能傻笑說不知道耶,可能我是個書呆子吧。

不過老實說,對於安安靜靜一個人這檔事,我想我是專家了。有時候我想起在療養院那段像是空殼般的死寂,就會覺得這樣一天坐個八小時念點書根本不算什麽。畢竟這時候的我腦袋還在運作,而不是空空蕩蕩毫無目標。

後來我參加推薦甄試,考完以後什麽都不想,就這樣靜靜地等著五月的放榜日。

這段時間,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家,而考完後,補習班同學有幾次打電話邀我出游,我推過幾次,去過幾次,然後也就淡淡地失去聯絡。畢竟那時候的我太安靜了,沒有人會註意到這樣安靜的人。

四月初的時候,林宇傑給了我幾通電話,恭喜我熬過漫長的考試,然後告訴我,現在他正如火如荼地準備七月的插大考試。我誠心地跟他說祝他好運。他笑得爽朗說“謝謝啊,雖然很忙,無聊要找我也是沒問題的喔”。

但是我並沒有再打電話給他,一部分是因為不想去打擾他考試的忙碌生活,另一部分是因為他已經卸下義工的責任,即使我有點不舍得,卻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擾他。我想等到我全部準備好,我會用一個朋友的立場去聯絡他,而不必再扮演“以前的病患”。我想這樣會是最好的吧?因此整個四月,我就這樣一個人在家裏,有時候會羨慕別人有高中同學可以嘰嘰喳喳,我的高中同學……算了,不提也罷,誰又會記得那個安靜無話的張愷君?那些人,現在應該都在大學裏展開人生另一段豐富且多采多姿的旅程了吧?想到這,我會喪氣,不論父母怎麽嘉許我、鼓勵我,說我成長好多、經歷很多,比人家晚一年的遺憾總是在心頭徘徊。沒法子,誰叫我曾經是個神經病……而當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就會連忙把自己抓回來,以防自己再陷入那無止盡的悲哀與憂慮。

我不要再生病了,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在父母的要求下,我滿滿地在志願卡上填了八所學校,北中南都有。放榜時,我如預期地,南北的志願都上了。爸媽希望我到別的城市走走,我知道他們的意思,他們希望我脫離這裏,也更害怕我在熟悉的環境裏,如果遇到熟識的人,要怎麽解釋我消失的那一年,我晚上大學的理由?

母親在這一夜很難啟齒地對我解釋。我靜靜聆聽,能夠理解,卻也苦澀。我崩潰的樣子看來會是父母心裏永遠的陰影,瞧他們說話小心翼翼反覆思量就怕不小心刺激到我的樣子,讓我感到悲哀。

“愷君,媽媽的意思……”母親瞧我不說話,為難地開口。

我其實想過聽取父母的話,就這樣北上吧,去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重新開始。但是某部分的我卻強烈要我留下。我總是記得療養院的人說過一句話,從哪跌倒就從哪站起來,逃避只會讓挫折追著你跑。

“媽,我要留在高雄。”然後我終於開口這樣跟母親說,心裏有了決定。

“可是……”母親面有難色。

“媽,療養院的人跟我說過,從哪跌倒就要從哪站起來,我不想再逃避了。過去我就是一直逃避,才倒下去的。”我解釋著。

媽看著我,似乎很驚訝我會這樣跟她說話。她瞧著我,眼眶有些許泛紅,然後她吸吸鼻子,擲起我的手,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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