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陽城是湯陽郡除了湯陽城外最熱鬧的所在。

一個滿臉笑容、富商模樣的人走在北陽城的主街上，不停的向店鋪的老板、街上路過的仕紳打招呼，而對方也都客客氣氣、甚至略帶恭敬的回禮。

富商身後跟著兩個人，一個面色帶著粗魯之像，不過這種粗魯因為見多識廣而有所改善，反而顯出豪爽之意。另一個則是標準的翩翩公子長相，一身白衣，腰中卻挎著一個薄薄的、看上去十分簡單的黑色劍鞘，露在外面的是一個古樸的黑色劍柄，整把劍和人一樣，看上去十分清爽。

翩翩公子走過，總能引起路旁少女的議論，有好些還羞紅了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吳兄，陳員外家我就不去了。”翩翩公子向富商模樣的人說道。

“好的，羽情兄請便。”富商模樣的人儼然就是吳勝，他客氣的對空羽情說道。

空羽情向吳勝和張力拱拱手，向回路走去。

心悅樓位於北陽城主街南頭，是城中最著名的風月場所，也是北陽城乃至湯陽郡最著名的銷金窟之一。不同於其他奢華富麗的風月場所，心悅樓於富貴中帶著清雅，於熱鬧中蘊含著平靜，是文人雅士、江湖豪俠、有品味的富商名流常來之處，很多人來此，不是為了皮肉之欲，而僅僅是為了清茶一杯、絲竹一曲、曼舞一支，也有的人來了，只是千金博一笑，便能盡興而回。

心悅樓，心悅而已，心悅而足。

心悅樓中，最能讓人心悅的，是韻姑娘。

沒人說得清韻姑娘的年齡，有人說她是位二八少女，也有人說她是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有人說她是一個專勾男人心的狐貍精，也有人說她是個不谙風月的深情女子，似乎每個人都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一面，而沒有幾個人能夠真正的一親芳澤。

韻姑娘每過五天，將在悅心樓的中樓表演一刻鐘。有時是清歌一曲，有時是曼舞一支，有時是撫琴一首，有時則是簡單的誦詩幾首。

這一天，是心悅樓最熱鬧的一天，北陽城的熟客們都不會錯過這一天，湯陽城的很多風流雅士也會專程趕來，一刻鐘，一杯茶，之後轉身即走。

甚至遠離湯陽郡的其他郡城也會來不少人，來親眼看一看這名仍活著的傳說中的女子。

現在距離韻姑娘上次的撫琴，剛好五天。

空羽情也準時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即使在名流匯集之處，空羽情也是一個耀眼的存在。很多武林豪俠向他這裏投來敬畏的目光，不認識的人看向他時，也會讓目光多停留片刻，心中暗暗吃驚。

空羽情喝著酒。

看女人時，空羽情必定喝酒。

“女人之所以不喝酒，是因為她們本身就是酒。”這是空羽情常說的一句話。

而男人之所以要喝酒，就是為了能更好的看清女人的美。

空羽情曾經自嘲，浪蕩江湖多年，自己收獲了兩個“薄名”，一個是“薄劍”，一個是“薄幸”。

空羽情頑固的認為，所謂的薄幸，只是自己善於欣賞美，不同女人的美。

正如眼前的這個女人。

韻姑娘出現在中樓之上。

她微微的笑著，又或者沒有笑，她看著所有的人，又好像一個人沒看。

她輕輕的對大家施了一個禮，交談聲、笑聲、大堂之中淡淡的樂器聲全部消失了，只剩下環繞著整座心悅樓的曲水流觴之聲。

夥計們甚至熄滅了整座樓的燈火，單單留下了中樓的燈火。

而心悅樓在全年的日日夜夜中，也只有每隔五天的這一刻鐘，會熄滅整座樓的燈火。

一個聲音從中樓中傳了出來。

剛入耳時，很多人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這個聲音，還是因為絕對的安靜中腦中春夢的一個回想。

接著，更多的聲音傳來。

這是一首歌，但是沒人能聽清歌詞，也沒人關心歌詞。

歌聲先是在整座樓的聽客腦殼震顫，繼而似乎一種力量促使大多數人閉上了眼，聲音漫過眼睛、漫過鼻梁、漫過口腔，順著血管，流入五臟六腑，流入四肢百竅，流入最深、最美的過去。

這個時刻，每個人都在用潛意識填詞，都體驗到了用畢生精力投入到創造中帶來的通徹與酣暢。

空羽情微閉著眼睛，他用手輕撫住自己的劍柄，冰涼的觸感令他游離於歌聲內外之間，這種感覺令他想起年少時練劍的經歷，劍術將成的喜悅和對未知的**，那一種獨特的焦灼感，至今能夠回憶的無比清晰。

接著歌聲一轉，空羽情的心中一聲長嘯，劍氣劈開天地，空羽情離開練劍之所，開始縱情江湖、縱情風月，飲盡天下美酒、閱盡天下美食、識盡天下豪傑，胸臆舒暢、無為無不為。

曲風漸變，劍鋒斂藏，一切不再神秘、一切不再只是意氣，情懷得到宣洩，心意有了寄托，更為深刻的平靜籠罩一切。

韻姑娘靜靜的站著，再也沒有聲音從中樓傳出。

她輕輕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燈光亮了。

心悅樓如夢初醒，很多人離去，很多人低泣，有些人痛哭。

一刻鐘，百轉千回。

空羽情拎了拎酒壺，酒壺已空。

他起身，向門口走去。

“空公子，請留步。”

心悅樓主是一位真正的半老徐娘，以往的昭華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跡，這是一個讓人一眼看上去就對此充滿信任的女人。

而信任，則是這個社會最稀缺的東西。

因此，心悅樓中來往過很多人，很多很有能力的人，心悅樓沒能讓每個人滿意，但也沒有任何人打心悅樓的主意，或者沒有打成心悅樓的主意。

如果說韻姑娘是心悅樓用盡所有給養培育出的花，心悅樓主就是根。

久而久之，很多人都忘記了她的名字，只是叫她樓主。

樓主走到距離空羽情六步遠的距離，正好迎來了空羽情的轉身。

“樓主。”空羽情彎腰致意。

“空公子，韻姑娘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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