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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課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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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越來越詭異,換做別的老師雨寒未必會聽從,可因為是卡特,她點了點頭,用他的領帶纏住眼睛。

卡特檢查了一下命令雨寒原地轉三圈,確定她是真的看不見後拉起她的手,往教堂深處走去。

雨寒完全暈頭轉向,只能緊緊握著老師的手跟著他走,當他們停下腳步時,卡特警告說:“小心頭。”然後伸出另一只手護住雨寒的額角。

應該是要鉆進什麽地方去了,她的直覺告訴她。

就在卡特指引她彎腰的一霎,雨寒假裝沒站穩身體往前一傾斜,順理成章伸出左手輔助。

她觸摸到一個凹凸不平的木質表面。

“沒事吧?”卡特問。

“沒......沒事。”

他們進入一個狹窄的地方,然後又跨入另一個空間,走下一層樓梯,拐了兩個彎。雨寒一路盡所能憑視覺以外的感官判斷所在地。

陰濕寒冷,四周又似乎很空洞......可空氣並不死沈,反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甘香。

什麽味道?草藥?木柴?陳釀葡萄酒的桶?

很多古老建築都有地下酒窖或秘密逃生通道,讓她看見也不足為奇,為何卡特先生要如此故弄玄虛……

走著走著卡特突然止住腳步,說:“前面上臺階,一步一步來。”

雨寒很快感受到室外的清風與芳草的香氣。

他們走出來了!

“卡特先生……”

他壓低了聲音說:“噓!我們還沒到。”

雨寒只好又閉上嘴巴。

他們加快腳步走了大約三四分鐘,卡特松開雨寒的手,告訴她可以除掉蒙住眼睛的領帶。

她揉了揉眼,自然而然地四周觀望了一下,發現老教堂在他們身後已有段距離。可奇怪的是不見哪兒有洞穴或是通道出口,那他們究竟是從何處出到外面來?

“雨,”卡特正顏厲色地囑咐,“記住,絕不可跟任何人提起今晚的事。”

雨寒習慣性地咬了咬下嘴唇,點點頭。

“你快走吧,如果用跑應該還來得及。”

回到宿舍剛好九點。登記處的舍監皺眉頭說:“丘小姐,你沒有參加社團活動,以後最好不要將時間掐得這麽準,若是真遲到我們幫不到你。”

雨寒輕聲道歉認錯。

回房途經公共休息室,雨寒在小廚房打開冰箱拿礦泉水喝,一擡眼剛好看見愛麗絲跟七八個同樓的女孩一起擠在沙發上看正在熱播的電視劇,有說有笑,嚼著爆米花。

當然,愛麗絲比她早來一年,有很多朋友。

內心被強烈的失落感包圍,她迅速喝完礦泉水,把瓶子放入回收箱,轉身離開休息室。

——

翌日,狄倫等到最後一分鐘才悠悠閑閑走進教室。

雨寒毫不避諱地死死盯了他十秒之久。

做練習題時,他遞一張紙條給她。打開一看,上面寫著:趕上了嗎?過程是否緊張又刺激?

雨寒在筆記本上寫:幼稚!無恥!

狄倫臉上露出一絲壞壞的笑意——和無盡冷漠。他將紙條揉成一團,順手丟進旁邊的紙箱中,不再理睬她。

下了課,卡特先生叫狄倫和雨寒留下,質問狄倫是否故意將教堂門鎖住,刁難女同學。

狄倫波瀾不驚,“卡特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昨晚八點到八點半這個中間你在哪裏?”

“房間看書。”

“自己一人?”

“是。”

“有誰可為你作證?”

“作證?”他魔魅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不悅,“你倒有什麽證據指定是我做的?宿舍有我簽入記錄,可隨便查看。”

一向沒什麽威嚴的卡特即時軟下來,“噢……我不是那個意思。”

雨寒聽到幾乎吐血——講大道理時振振有詞,面臨沖突時竟如此窩囊。

“既然這樣,不妨就去查看一下,” 雨寒決定為自己據理力爭,“不過他從窗戶潛出也是極有可能的。”

“要查你們請自便,可如果證據證明我一直在房裏,我會將此誣蔑告到家長會及校長處。”

卡特給了雨寒一個‘我相信你,可有必要把這種小事變嚴重嗎’的眼神。

雨寒頓時洩了氣,低頭不語。

“這次就算了,狄倫你和雨寒是同班同學,以後有什麽誤會直接說清楚,盡量不要有惡作劇的行為。”

“惡作劇?”狄倫優雅一笑,“怎麽會?又不是小學生。”

“好,那你們快去上下一堂課吧。”卡特面帶愧疚地看了雨寒一眼,然後取出卷子,結束了談話。

出了課室,狄倫突然一把把她拉到身旁緊貼著她的臉說:“下次要告誰的狀之前最好做足功課,翻看一下每季最高的善款都來自哪個家庭,才好知道校方會偏向誰。”

雨寒想要推開他,他卻已經走開。

身邊有人靠近,雨寒猛地轉身,把凱文嚇了一跳。“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

他停下跟她聊起天來,“對了,下周回梅德彎嗎?”

“嗄?”

“感恩節的長周末。”

“啊……我還未決定。”

“如果決定回去告訴我一聲,我們可以一起坐火車。”

“你要回家嗎?”說完馬上後悔。明知故問,在他面前她總是有點遲鈍。

“嗯,這個節日肯定逃不過……你有手機吧?我把我的號碼給你,想好了可發短信給我。”

雨寒猶豫地把手機拿出來,凱文輸入一串號碼,按下接通,自己的手機響了一聲便掛斷,“這樣我也有你的電話了。”他把手機還給她,“若是回去,周末我帶你出去玩。”

整個下午恍恍惚惚,雨寒下課直接跑回宿舍,胸口有點悶又有點漲,她以為消化不良吃了一片胃藥,躺在床上拿著繡有KY的手絹發呆。

凱文.楊——自小時候就一直住在心裏的小醜,遙不可及的學生偶像,羅德島體育報的頭版人物……這有可能嗎?

然而通訊錄上確確實實存在著他的號碼,那一串數字在熒幕上亮著。

正在此時,電話突然響了嚇了她一大跳。一看原來是母親,已三個多星期沒通過話,她們一直只靠電話錄音聯系。

“雨,你好嗎?”熟悉的聲音從另一端傳入耳中。“期中考完了沒有?”

這些雨寒每天都會在電話錄音裏報告一下,顯然凱瑟琳從未查看。

“考完了。”

“感恩節回來嗎?”

“啊,正想告訴你,我會回家。”

母親那頭沈默了片刻,“你不是不喜歡這個節日嗎?何況爺爺也會來。”

“……今年還是想回去。”

“那好吧,火車票定了通知我,我會派陳司機去接你。”

“好。”

“下周見。”

剛剛一瞬間的遲疑,雨寒當然聽得出來,難道,母親不希望她回去?她想不出原因,但無論原因是什麽她都一定會回去,就這一次,容許她任性一回。

☆、Chapter 21

即使之前還有些在意母親的態度,顧慮在踏上前往梅德灣的火車時均煙消雲散。雨寒只能看見耀眼的凱文——一件淺灰色羊毛大衣穿在他身上竟如此漂亮。

她不敢把目光遺留在他身上太久,怕被看出端倪,故此拿了本書充當□□。坐在對面的凱文並不清楚雨寒的內心活動,只當她是不想說話,自己也戴上隨身聽開始仰望窗外。

列車在一片黃金山野間奔馳,層層楓樹猶如火炬,映得山峰似被烈火燃燒,綺麗壯觀。

雨寒偷偷看著凱文看窗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被深秋的景色吸引。

“漂亮吧,”凱文摘下耳機微笑著說,“去年我在這個時候回家,心裏就想,這樣美麗的景色不跟朋友分享實在浪費。”

“......嗯。”

“四季裏我最喜歡秋天......當然,聖誕前後下著鵝毛大雪的羅德島也很美麗。”

雨寒本就不善言談,在凱文面前更不自然,想了半天答了句:“你喜歡秋天因為NFL賽季從秋天開始吧?”

凱文聽後哈哈大笑:“在你眼中我除了美式足球就是美式足球對嗎?”

雨寒頗感尷尬,可否認得一點說服力也無,她想不到其他話題,因他們兩個除了家長是世交之外,幾乎毫無共同點。凱文是備受矚目的學生偶像,她只是丘雨寒——一個臭名遠揚小三的女兒。若不是家長的緣故,她深信凱文.楊此刻絕不會坐在她面前。

“看來我要改變我在你心中是個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家夥還得費一番功夫。”他笑。

“......我知道期中考你是年級第一。”

凱文楞了一下。

“Honor Roll上看到你的名字。”

“嗄!”凱文恍然大悟,“GPA不保持在3.5以上,父母不準我打球。”

“光為了打球而學習也不必有4.0的GPA吧,那可是要科科拿A+的。”

凱文謙虛一笑:“別的我不清楚,數學這一科的期中考似乎被某人爬了頭。”

考試分數並不公開,但雨寒知道他說得是自己,卡特老師曾告訴過她,她的分數是十一年級最高,可她並不想讓凱文認為她是個書呆子......因此話題又轉回足球。她說:“小時候你曾告訴我,夢想是聖喬治,如今目標已達到,那下一個目標是什麽?”

凱文並不記得有過這樣的對話,不過還是溫和地答:“印第安那洲的諾特丹大學。他們是美國史上孕育出最多NFL隊員的學校,而且大學橄欖球界,諾特丹曾連獲十一次全國聯賽冠軍。如果能加入Fighting Irish,那是畢生的榮耀。”

他笑看著雨寒:“知道我為何那麽崇拜Fighting Irish嗎?因為他們的信念並不只是贏,他們相信,在逆境中重生然後堅持到底,才能夠使奇跡發生。我向往這種強悍的生命力。所以不管遇到什麽困難,我都一定不會放棄。我一定要打入NFL。”

隔了半天,雨寒輕問:“怎樣才能做到像你這般意念堅定。”

“當你由衷地熱愛一件事時。”

以前雨寒覺得自己跟凱文.楊相差十萬八千裏,聽完這番話她簡直自卑得無地自容。從小到大她只知用功學習,可學完之後用來做什麽,將來的夢想又是什麽,老實說她從未考慮過。這樣的差距讓她覺得根本無可能跨越。

凱文.楊屬於他的夢想。

無論之前對他抱有什麽期望,如今她覺得都是水中捉月,因凱文不會為任何人滯留,他完全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一股苦澀的莫名情愫在胸中湧動。失落?失望?她不清楚。小小萌芽還未開始成長就被抹殺的感覺,來無影去無蹤。

在車站與凱文分道揚鑣後,雨寒抱著沈重的心情坐上私家車。幾天來一直為凱文雀躍不已一下子冷靜了,發現現實中有太多使她心煩意亂的事需要她去面對——例如感恩節晚餐;例如難纏的親戚;例如繼父......

她想起臨走前母親在電話裏的欲言又止,想出許多種可能性,然而,真正迎來的卻是超越一切想象,有預知能力也難算到的一記當頭炮。

世上每天每秒每個角落都有許多湊巧的事情發生——彩票期期有人中,廣告牌無故跌落砸死路人,一次旅行邂逅終身伴侶,在家睡覺也被雷劈到......諸如此類。

無論是意外驚喜抑或飛來橫禍,無人能預測隄防這些旦夕禍福,所以當怪異的事情突然降臨不必追著老天問為什麽。因為沒有為什麽。It’s just because。

丘雨寒在十五歲那年悟出這個道理。

一踏入家門母親便慎重其事地告訴她,羅偉先生的兒子回來了,雨寒先是一楞,可很快又有種事不關己的感覺。大家都不再是孩子,況且她也不住在家裏,根本沒必要擔心會否與異父異母同胞不合。

她對這位‘哥哥’幾乎是一無所知。

繼父從不提他的兒子,雨寒只在親戚及鄰居口中得知一些大概——他比她大一歲半,父母離婚後隨母親般到別處。

撬墻角的小三才更值得討論,梅德彎那幫人甚少把被遺棄的孩子和原配掛於嘴邊。

午後的書房,雨寒前來問候剛從康州到步的老羅偉爺爺,房門是敞開的,她依舊禮貌地敲了敲,離遠見到紫檀木桌前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的金發男子,身穿奶白色毛衣,背著窗外的光,有種虛無縹緲的存在。

他正在和坐在書桌後的爺爺說話。

雨寒很少會看一個人的背影看得發呆,可此刻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是他那如影如幻的光環,還有難以言喻,似曾相識的感覺……雨寒突然感到掌心冒出冷汗,止住腳步。當男子聞聲轉過身來,她發現自己幾乎在內心祈禱:不會是他,不要是他!

可大腦早將事情分析妥當。倒底,世上有如此超俗氣質的人是極少的。因此看清楚那張冷峻孤傲的臉時,她既意外又好像已預料到,只瘋狂地想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這是什麽玩笑?

“進來。”羅偉老爺高坑洪亮的聲音在狄倫身後響起,“雨寒,這是我的孫子,狄倫。”

八年來,老羅偉從未如此正式地看著她跟她說話。

狄倫看了她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嘲弄,微薄性感的唇角微微上揚,有滿足,又有點幸災樂禍。

“爺爺,我們已見過面了,我跟她讀同一所高中。”他說。

老羅偉點點頭,眼裏卻只有狄倫,“本想在你回國時就來見你的,可是你直接去了學校。”

“我不想再耽誤學業。”

老人擡起一道眉。

“去年為了照顧母親停了半年學。”

“啊對,我聽說了。”

狄倫沈默了幾秒後說:“病魔頑固,她勇敢地抗爭了五年,不過至少現在已不再痛苦,對她來說是解脫。”

“她還那麽年輕,還沒見你成家立業,生兒育女……”

狄倫怎會不知道這些,無言以對。屋內一片肅靜,雨寒一時無法消化,也只有保持沈默。

這是一個不該有她在場的談話,她的立場實在尷尬。

“狄倫,你恨你父親嗎?”老羅偉終於打破沈默問道。

“爺爺,我不恨任何人,恨不會換回母親的生命。”

“真是個好孩子。”羅偉老爺欣慰地拍著狄倫的肩膀,藍色眼睛似乎閃過一絲淚光。

雨寒默默在一旁聽,大氣都不敢喘。

“你若恨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狄倫,他始終是你父親,他也有許多苦衷。”

狄倫點點頭。

“雨寒,你帶狄倫周圍走走,他已好久沒回過家。我要先去休息一下。”老羅偉向雨寒命令道,語氣不比差遣下人好到哪裏。

雨寒膽敢違抗,畢恭畢敬地同爺爺道別,同狄倫步出書房。

她走在前,狄倫在後,她沒有回頭,他也沒有刻意趕上她的腳步,她不說他們要去哪,他也沒問。狄倫沐浴在他壓倒性的勝利中,說什麽都是多餘。

從樓上到樓下,走了將近十分鐘,主廳的半月形大門呈現在眼前。

廳裏陸陸續續有親戚到來。女人們穿著上等絲綢,男士則是休閑西裝,臉上都掛著最燦爛的笑容,擁抱,親吻對方的臉頰。就當雨寒要踏入大廳的前一秒,狄倫突然從後一把拉住她的手,大力一拽,往走廊另一端跑去。

因為毫無心裏準備,雨寒差點絆倒,自然反應是抓緊手中那個力度跟上他的腳步。等了解發生什麽事,企圖甩掉熾熱的手,可無論怎樣使勁都無濟於事。他的手似枷鎖,緊緊將她扣住。

他們穿過無數條長廊,從大廳到泳池再到後花園,兩人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狄倫才在一扇玻璃門前停下。

雨寒馬上甩開他。

“你……想幹什麽?”她在強烈的喘息中問。

狄倫背對著她看向門外。過了一會兒才平靜地答:“現在你知道我為何這樣憎恨你了。”

雨寒當然知道,這件事的邏輯並非火箭科學家才悟得出來,可那又能代表什麽,從頭到尾她沒有選擇。

她冷笑一聲,“剛剛才說不恨任何人,但你若認為恨我有意義的話,就繼續恨下去吧。如果仇恨能使你得到安慰,我無話可說。”

“安慰?不錯,恨你能帶給我極大的安慰與滿足。”

“你特意轉校來聖喬治就是為了報覆我?”

“是,沒想到運氣這麽好,竟還跟你同班。”

午後的陽光把狄倫照得似妖精——邪惡而充滿仇恨的妖精。

“......我母親和你父親並不是我促成的,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淡淡的說。

“我知道,”狄倫轉過身面對她,“可那不影響我恨你的心情。”

“……”

“你又知道嗎?我父母是同班同學,高中畢業母親就嫁給了他,一生最寶貴的青春換來什麽?父親一次出差回來向她提出離婚,說從沒有真正愛過她……你和你母親在這個家奢侈地生活時,可有想過一切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Chapter 22

狄倫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徹骨的冷漠,雨寒第一次發現這背後或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痛苦。可那就代表他能為所欲為嗎?

“你要恨誰是你的自由,”雨寒嘆氣,“你媽媽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可那也不代表我會坐在這裏等你來傷害我或我母親。你以為我生下來就想做破碎家庭的孩子嗎?我也渴望自己的親生父母能一直在身旁。”

狄倫不語,眼睛看著後院絢麗爛漫的秋景,不知在想什麽。

久久,雨寒說:“我要回房了。”

“你喜歡凱文.楊?”他突然沒頭沒尾問這樣一個問題。

她不語。

“他有什麽好?”

雨寒突然笑了一下,“他有很多優點,最重要的是,他不幼稚。”

狄倫臉上閃過一絲厭惡。

“還有什麽問題嗎?沒有的話我走了。”

這次他沒有留她,只是一直望著外邊,背影無比的孤獨落寞。

回到自己房間,雨寒感到疲憊不堪,把門反鎖一頭栽倒在床上,本想就此埋頭大睡一覺,可一周以來發生的大小事如走馬燈般在腦子裏旋轉,煩得她無法安寧 。

狄倫.賴斯特竟是她哥哥…… 雨寒覺得難以接受,但仔細一想又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至少現在她懂得狄倫為何從一開始就對她持有敵意。回想起初次見面狄倫要求換座位,那時他已知道她是誰。

雨寒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想制止跳躍的思路,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晚上,母親來敲門時她還保持同一姿勢臥在床上。

雨寒拖著疲憊的身體下床開房門。

凱瑟琳挽起女兒的手,語氣十分慎重:“等下宴會開始時我們有件事要同大家宣布,可媽媽希望你能提前知道……”她停了片刻後說,“雨,你要做姐姐了。”

這才看清楚母親原本消瘦的身段此刻小腹處微微隆起。呵,真是個意外連連的感恩節,還有什麽意想不到的事嗎。她笑著恭喜母親:“真是太好了,你和羅偉先生多年來的心願終於實現,我替你們高興。”

“謝謝你,雨寒。”

“懷孕第幾周了?”

“十三周。”

“啊,那還不知性別。”

“五六個月後才能查出來。”凱瑟琳滿臉幸福洋溢。

“預產期是何時?”

“明年五月底。”

因為多年前有過胎死腹中的經歷,雨寒看得出母親非常小心翼翼,就連討論胎兒都是細聲細語的。她忍不住伸手輕輕觸摸母親的小腹,問:“媽,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對我來說男女都一樣......只要他健健康康,可我知道你繼父希望生女孩,所以就盼女孩好了。”

雨寒莞爾:“嗯,無論男女,他都會是一個漂亮的孩子......含著金湯匙出世。”

世事難料,一天前她是如此討厭狄倫賴斯特,恨不得一拳打歪他那驕傲的臉,二十四小時後發現他們不但是一家人,日後還會有個小弟妹以血液把他們聯系在一起……血緣這東西好不微妙。

等下狄倫聽到母親懷孕的消息,不知會多難過。

“想什麽呢?”凱瑟琳察覺女兒失神。

“……媽,你可知道我現在跟繼父的兒子同校?”

“什麽?”顯然是一無所知。

“他改姓賴斯特,所以我一直沒發現。”

“那他……知道你的身份嗎?”

雨寒點點頭:“應該一早知道。”

凱瑟琳認真地想了一下,“他在學校對你怎樣?”

“……還可以吧,普通同學,沒什麽特別。”

“那就好,”她像如釋重負般擠出一個笑容,“我會問問亞歷山大為何沒告訴我,不過那倒底是他兒子,既然回美國了,這個家也是他的家,你們兄妹若能和睦相處,我們會很欣慰的。”

不知何由,雨寒覺得母親在隱瞞什麽,亦或者說,那並不是她的真心話。

母女無話不說,相依為命的日子已一去不覆返。隔膜日積月累,驀然發覺,連說話都是如此小心翼翼。

弟妹出生後,距離會否發展到無法跨越的地步?

凱瑟琳撫摸女兒又黑又亮的長發,似乎也在考慮相同的問題。

“媽媽?”

“嗄……”凱瑟琳赫然回神,笑得有些促狹,“晚飯快開始了,好好準備一下吧,穿衣帽間裏那條華倫天奴的裙子,媽昨天特意為你買的。”

雨寒點點頭,一直送母親到房外,心想若能像錄影帶般快進接下來的宴會,她願以三年壽命交換。

——

三十多人的餐桌喧嘩不已,雨寒卻發覺,坐在身邊的狄倫未曾跟父親亞歷山大.羅偉說過一句話。狄倫不原諒拋妻棄子的父親還情有可原,可哪有做父親的對七八年不見的兒子也不聞不問,雨寒深感不解。

主菜吃到一半,一位在德州做石油生意的表叔突然醉醺醺地說:“狄倫你知道嗎?我跟你母親曾是初中的同班同學,我一直暗戀她,心想一畢業就向她表白,當時突然得知她和表哥的婚訊跟朋友大醉了一場。”他笑。

狄倫靜靜聽著,臉上一貫沒什麽表情。

“你那美麗的母親……她好嗎?”表叔在看不出眉眼高低的情況下繼續追問道。

老羅偉剛想開口援助,狄倫冷冷丟了一句:“她死了。”隨後若無其事地砌了塊火雞放在嘴裏。

表叔顯然沒聽明白,“呦,跟母親吵架了?”

坐在遠處的幾位叔叔阿姨也停止對話望了過來,狄倫依舊一副安若泰山的模樣,優雅地喝了口果汁後道:“誰會用詛咒自己母親的話來開玩笑?難道你會嗎理查叔。”

表叔眼碌碌想了一會兒,驚訝得合不攏嘴,在坐所有人也都反應過來狄倫不是開玩笑,原本氣氛歡愉的餐桌一下子靜得鴉雀無聲,唯有狄倫一人的刀叉在盤子上傳出砌肉的“嘰嘰”聲。

幾位阿姨們開始提問題,都表現得十分悲傷,有人默默擦眼角,有人大言不慚地談起伊麗莎白.賴斯特各種賢惠……直到狄倫毫不留顏面地說:“奇怪了,家母曾告訴過我她跟羅偉家的女人並不熟。”

“夠了!”亞歷山大.羅偉終於出聲,“你是怎麽回事,長輩面前不得無禮!”

親戚們個個尷尬相對,羅偉爺爺則是一臉漠然。在這一刻,雨寒突然無盡地同情起狄倫——並非覺得他可憐,而是很純粹的一種“她懂得”。

在坐的所有人都是羅偉家的近親。在亞歷山大和前妻的離婚糾紛中,親戚們表面一套,背後又一套。

她肯定在過去的七年裏,這幫人無一個問候過他們,所以狄倫把姓氏改為“賴斯特”,所以他跟父親斷絕來往……

她看到狄倫放下刀叉準備反駁父親,條件反射般地伸出手搭在他桌下的腿上,像是提醒也似安撫。她知道狄倫的嘴吐不出象牙,罵戰若開始,受傷的一定是他。

狄倫被這親昵的舉動震住了。

腿上溫暖的手似為他傳送源源不絕的力量。雨寒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然而這個小小動作卻勝過千言萬語。

她在說:她明白,她給他安慰,她為他打氣。可問題是……他稀罕嗎?

他才不要她的憐憫,這不是他回來的目的。她是他最憎恨的人……

心中明明如此吶喊,狄倫卻沒有甩掉那只手。

他沈默了。

亞歷山大.羅偉為緩和氣氛而驟然改變話題,他高興地宣布:“其實,凱瑟琳和我今晚有件喜事想同各位分享一下,凱瑟琳懷了身孕,已進入中期,明年五月將有新羅偉加入我們家族。”

席間即時爆發出一連串讚嘆聲和祝賀語,有人吹起口哨,大力鼓掌。

雨寒感到手掌下的肢體微微一僵,不禁偷偷瞄了他一眼——狄倫薄唇緊緊抿著,刀刻般的五官透著冷漠和疏離,冷傲到極點。

她的心口傳來一陣暗痛;是為自己抑或是為他,一時無法分清,驚駭地把手縮回。

下一秒,狄倫已將餐巾丟在盤子上,起身說:“先生,太太,恭喜你們。爺爺,諸位叔叔阿姨,祝各位有個愉快的晚上,晚安。”也不等長輩們回應便離開飯桌。

羅偉先生顯然是顏面盡失,又不好把兒子叫回來當眾教訓,唯有若無其事地吩咐傭人為賓客添酒試圖遮掩困窘。酒的確有這點好處,氣氛很快又回到當初的高漲,只是雨寒,盯著身旁空洞的座位,再咽不下任何食物。

她弱弱地跟母親說了聲:“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溜出宴會廳。

☆、Chapter 23

無人的長廊顯得神秘而安靜,雨寒在用完洗手間的途中看見狄倫抱著不知什麽東西趾高氣揚地走著,她猶豫了片刻,上前截住他。

狄倫側頭望過來,嘴角浮現一抹不羈的微笑。

“來向我炫耀你母親懷孕了?若是那樣最好遠點滾。”

“我只是去洗手間。” 她知道他受了傷,不願同他計較,

他凝視她:“剛才什麽意思,可憐我?你不覺得由你來可憐我......貓哭老鼠?”

“......我沒有可憐你。”

“哦,我懂了......是否覺得我們現在同病相憐?請別往自己臉上貼金。”

雨寒發覺跟他說話是對耐心的極大考驗,深吸一口氣:“狄倫,就快有個新生命要降臨......跟我們流相同的血液,看在他份上,我希望我們可以和睦相處。”

“和睦相處?”他的冰眸泛起迷人的色澤。

“我是認真的。”

“......若真有誠意的話,就喝下這個證明。”

雨寒這才看清他手裏拿的何物——她不知是什麽酒,可認得是繼父酒櫃中的收藏品。

“你怎會有這個?”

“隨便拿的。”

“我們不能喝這瓶。”

“不能?”狄倫故作詫異,三兩下就將瓶蓋打開展現在她面前。“喝了我就跟你不計前嫌,從此兄妹情深。”

雨寒並不知道自己想要證明什麽;少年輕狂,不會深思熟慮又意氣用事,有人激她,她做了,就這麽簡單。

那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酒精 。

烈酒在她口中毫無所謂的醇香,好像小時候生病媽媽餵她喝中藥,濃濃液體一入口即刺激所有味蕾非得捏著鼻子才能咽下,而這比中藥更難喝,除了苦和辣……還有火燒般的灼熱。

可她豁出去了,大口大口往下灌,烈酒穿腸而過,口腔麻木了,食道和胃也麻木了,然後在換第三口氣時酒瓶被人從手中奪走,她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

水晶瓶裏的琥珀色液體消失了四分一,喉嚨跟胸口如被燙傷了般疼痛,雨寒只感到呼吸困難,淚水一擁而上。

“你瘋了,”狄倫憤怒地低吼,“還是你智商過低?”

又一陣劇咳後,雨寒才勉強順過氣說:“我喝了……所以你也要……遵守諾言。”

“你知道喝的是什麽?”

她搖頭。

“幹邑是烈酒,不是水果香檳。”

“很顯然。”她諷刺。

“一口氣喝掉四分一,這瓶路易十三是限量版價值三萬元你懂嗎?”

雨寒詫異,三萬?但全身開始發熱,天花板在旋轉,狄倫說什麽實在不是重心所在,她需要坐下……不然就快站不穩。

狄倫沒註意到她的異樣,還在自顧自地暗罵:“三萬元是某些貧民一年的工資,你真不可理喻,當白開水一樣……”

雨寒覺得話音很煩很煩,急迫地想要離開,晃晃悠悠走了幾步,頭重腳輕,幸好狄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沒有人仰馬翻。

“我……我要坐,我要坐下。”她喃喃說。

狄倫一手握著路易十三,一手拽著雨寒,厭惡地看了她一眼,最後沒辦法還是將她攙到大廳一根柱子旁坐了下來。

他脫掉西裝外套,直對著瓶嘴也咕咚咕咚咽下好幾大口。

雨寒背靠柱子重新尋回重心,情緒平撫許多,看見狄倫喝酒便笑著問:“你這下子又喝掉多少人的月薪?”

本在生悶氣的他看到她的笑容楞了一下。

她是個很少笑的女孩,即使跟朋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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