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庭寒這次參演的片子叫《反貪第一線》，民國劇，算是今年ATS影視集團公司的重點作品，多少有資歷的演員打破頭都沒搶到一個角色，不過郝庭寒很榮幸獲得了一個算男四號的配角。

華彩跟著郝庭寒往攝影區走，一邊聽著他得意的介紹，一邊崇拜地連連點頭。

忽然，前方傳來咣當一聲響，華彩擡起頭，就見一名老演員一腳踩空從馬車上摔了下來，人群頓時爆出一聲驚呼。

穿著警服的值班女孩馬上跑過去，想背他出去就醫，但才背起來，就力所不支地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華彩學武數年，對真摔假摔還是分得清的，一看出事了，趕緊過去幫忙。

“讓讓，我來。”她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一把推開女警，背起老人就朝來路跑，可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後面一聲憤怒的嘶喊：“哢！你誰啊？哪兒來的？！”

華彩楞楞地回過頭，就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郝庭寒道著歉疾步趕了過來，一邊惱怒地讓她放下人，一邊對她咬牙喝道：“你有毛病啊？人家拍戲呢，你跑過來幹嘛！”

“不……剛剛那不像在拍戲吧……”

被她推倒的女警也在眾人攙扶下站了起來，跛著腳走過來，一張秀麗白皙的臉因怒色顯得有些淩厲，“不像？你懂什麽啊？哪兒跑來的土包子啊。”

華彩忍了忍，放下人，小聲道，“對，拍戲我不懂，可你明明把這老人給摔地上了，這也是要演的？”

“你——”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笑聲，女警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郝庭寒見情況不對，生怕把事情鬧大，用力推搡了下華彩，冷著臉道，“走走，華彩你回家！我這裏不用你了。”

華彩被郝庭寒推得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扶住馬車的欄桿才穩住身體。她慢慢擡起臉，正對上郝庭寒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似乎也在懊惱自己出手重了，可張張嘴，最終也沒有說什麽。

華彩鼻頭一酸，扭頭就想往外走。

一個男人的聲音，卻突然在這時響起：“等等，你叫華彩？”那聲調不高，略顯清冷，像珠玉一般，清脆地落到人的心上。

華彩的腳步不覺一滯，馬上有幾個人走過來，將她帶到了說話那人面前。

華彩不知該怎麽形容眼前的人。他坐在一把藍色的大太陽傘下，一腿搭在另一腿上，身姿非常正，兩手交疊著放在膝蓋上，臉上架著墨鏡，朝她的方向微微側著頭，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大熱天的，領帶扣子居然系的整整齊齊，周身都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清，叫華彩即使是站著，也感覺比他這個坐著的人矮了半頭。

而事實證明，這人也的確很有地位，他見華彩不說話，又重覆了一遍：“你是華彩。”這次倒像是陳述句了。

副導演滿頭大汗地拉了拉她，小聲道，“總監跟你說話吶。”

華彩不知他要做什麽，遲疑道，“對，我是華彩。”

“你是這兒的演員嗎？”男人又問道。

這次，華彩還沒來及回話，就被郝庭寒搶先答了：“她是我同學，也學表演的，今天是想來看看有沒有空缺的角色能上。”頓了頓，郝庭寒又小心地問：“邵總監您看她行嗎？”

華彩開始沒攔住他，等他說完了，卻是苦著臉無話可說了，她學表演的？還來找什麽空缺角色？郝庭寒哥這牛皮也吹得太沒譜了。

其實，郝庭寒又何嘗不知自己的問題失禮，別說是ATS的重點戲，就算是普通的小制作電影，也沒有開機後再來選角色的道理。但白一山作為公司的核心人物，向來對底下人不假辭色，今天怎麽就註意到華彩這種生面了？他直覺這裏有什麽問題。再加上剛剛對華彩的態度多少有些過分，現在能幫她些就幫吧。

白一山在聽了他的話後，朝華彩那兒掃了一眼，隨即就對副導演漫不經心地說：“既然這樣，你看著安排吧。”

郝庭寒松了口氣。這短短的一瞬也被華彩捕捉到了，她心裏微微酸了一下，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很快有工作人員拿來了合約，條條款款看得華彩眼花繚亂，但她知道合同不能亂簽的，不禁求助地望向郝庭寒，卻正好見到郝庭寒小心奉承著白一山的情景。

華彩拿筆的手一頓，想到郝庭寒剛才推她的一下，想到他為自己爭取機會，想到母親的叮嚀和她來時的決心，過了一會兒，她收回視線，在紙上刷刷簽下名字。

手續辦好後，華彩被帶到了副導演那兒，他穿著汗衫，也沒什麽架子，圍著她轉了一圈後，客氣地商量道：“華彩啊，我看你動作挺利索，正好VIVIN扭傷腳了，你就當她的替身，替她完成背老伯去醫院的那組鏡頭，可以嗎？”

“沒問題。”華彩有些惶恐，連連點頭。

“行什麽啊？！”那個女警卻急了，“陳導你看清楚點，我倆差太多了吧？你讓她來當我的替身，是誠心想砸我的牌子嗎？”

“可你跟華彩的身材差不多，換上衣服，背影看不出的。”

“導演——”

“行了VIVIN，這件事是邵總是決定的，你有什麽不滿直接找他說。”副導演不耐道。

VIVIN猶豫著看向白一山，華彩也跟著看過去。大夏天的，那個男人身邊就好像圍了一圈的冰桶，散發著不可忽視的涼意，華彩剛才靠近他都覺得別扭，可沒膽量去叫囂。

而事實證明，VIVIN也沒比她大膽多少，幾秒鐘後，她回過頭來，有些不甘心地怒瞪了自己一眼，撂下一句：“你最好演的出來！”說完，便揚長而去。數個衣著光鮮的女演員，也急急地跟著她走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VIVIN走後，周圍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們，似乎都不自覺地離她遠了一些。

華彩看著以自己為中心的空白區域，有種被孤立的感覺。

陳導的助手是個很可愛的胖姑娘，見狀略有不忍，主動過來解圍，“你先看看劇本吧。”遞過東西後又壓低聲音迅速補了句：“V姐脾氣不好，你躲著點。”

華彩握緊本子，默默點頭。

她對演戲完全摸不著頭腦，為了避免出錯，她將劇本上人家給勾出的幾句話反覆背了好幾遍，還專門抄到了紙條上。

胖姑娘舉起拳頭為她打氣，她回以一個微笑，心卻還是怦怦跳。

隨著導演一聲“action”，華彩喘了口氣，定定神，邁出了腳，誰知馬上就收到一聲“卡！”

陳導從攝像機後探出頭來，高聲喊道，“華彩你註意角度，不要露出臉啊！”

華彩咽了口唾沫，趕緊道歉，“對不起，我忘了……”她緊張地擦擦頭上的汗，回到原位。

導演嘆了口氣，坐回去，一揚手：“鏡頭燈光準備……三、二、一，開始！”

角度、角度……華彩默念著走出去，這次位置倒是站對了，可蹲下後卻想不起來後面該做什麽了，越急腦子就越是一片空白，手心裏全是冷汗，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忍不住掏出兜裏的紙條就想去看。

“cut！華彩你到底怎麽回事？！拿著什麽呢？”導演砰的一下放掉場記板，好像忍無可忍似的，大踏步沖了過來。

華彩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起身後退，可隨即就感覺自己撞到了人。

“總監——”周圍一片齊齊的抽氣聲。

華彩一回頭，驚得差點沒坐地上。他……他什麽時候跑她背後的？

白一山依然戴著他的墨鏡，薄唇微抿，表情淡漠。他看也沒看華彩一眼，徑自從她身邊走過，到了老伯那裏，彎下腰，低聲說著什麽。

華彩看著他覺得心虛，忍不住往後退了些，不料怕什麽來什麽，當男人直起腰時，目光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心跳的頻率漸漸加快，盡管華彩沒擡頭，也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這裏。她不自覺地攥緊紙條，將頭壓低，再壓低，手卻在這時驀地被一片冰涼的感覺包圍……

“松手。”頭頂響起了淡淡的命令。華彩只覺腦子裏嗡的一聲，視線裏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呼吸都停止了。她動都不敢動一下，麻木地張開手指，就見白一山利落地抽走紙條，然後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只留下一股清淺的薄荷香……

然後，猝不及防的，那個男人命令道，“開始。”

攝像機“滴”的一下打開，華彩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茫然片刻才急忙跑過去，左腳還被右腳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那場面狼狽得連副導演都不忍心看了。匆匆將人背起，結果這回更慘，半空中將人掉了下去。

“啊——”老伯慘叫一聲，整個人彎成一只蝦子模樣：“我的手斷了……”

華彩嚇壞了，試著去碰他，老人叫得更大聲了。她急得幾乎要哭出來，無措地對旁邊問：“怎、怎麽辦……”

白一山依舊是那張不茍言笑的臉，“骨折了能怎麽辦？”他涼涼得說。指指前面，“去醫院唄。”

對，去醫院。華彩強迫自己冷靜，她抹了把臉，反身半跪在地，右手使力，將老伯一鼓作氣扛到自己身上，然後不要命得朝前沖，中間連警帽掉了都顧不上撿，發絲被風吹散。

就這麽跑出老遠了，後面才響起激動的聲音：“OK！good！非常好！”

華彩停住腳步，怔怔地回過頭，就看副導演笑著對她豎大拇指。

原來，剛才那手斷了也是在假的？！華彩一口氣堵在胸口，瞪向白一山。

一松下勁兒來，她才感覺腰生疼生疼的，應該是用力過猛扭到了，華彩磨著牙，一拐一拐走回去，眼中冒火，可真到了白一山跟前，又不知該說什麽了。

攝像，燈光，演員，全都停下了手裏的活，用眼角朝這邊瞟。在眾人的打量下，華彩那點因一時不忿得來的勇氣，一下又沒了。

算了，人家是大總監，她不過是個串場的，就算他耍她了，又能怎麽樣？華彩重重地吐了口氣，轉身就想走，白一山卻在此時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形在她頭頂籠罩下一片陰影。

“記住，作為一個演員，你就是你要表現的角色。”他擡起手，緩緩將華彩的紙條從中間撕開，手微微一松，輕風吹來，紙條被打著滾卷起，飄落在地。然後，他長腿一邁，便與她擦肩而過。

他這是什麽意思？華彩呆了一下，是在……教她嗎？

無數道嫉妒的視線如透射光一般掃過來，華彩略有不自在地垂下眼，過了一會兒，卻又偷偷掀起眼皮，朝白一山離去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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