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雲層好像是被風吹過來的，一朵壓著一朵，仿佛要從天上掉下來。

掛在天上的明日被層雲擋的嚴嚴實實的，一丁點兒的光也透不出來。半瞇著眼望過去，四目之下，皆是烏蒙蒙的一片。

雪很快就要下來了。

池墨腳下的步伐越走越快，不時回頭叮囑暮染，

“快些走，要下雪了。”

聽從池墨的催促，暮染加快腳步。兩人終於在大雪潑落之前，趕回到居住的木屋。站在門口的屋檐下，豆大的雪粒子裹在風裏，簌簌的落下來。落到地上，點成冰，恍惚能聽見屋內頭那呼嘯的風聲。

“下雪了。”沒有回房，暮染凝足站在檐下。聚起眸光，朝著窗外洋洋灑灑的飄雪望去。一朵朵雪花就跟落入她的眸子一樣，剪下細細碎碎的影子。明明滅滅般，被池墨收入眼底，平生添了幾分旖旎的遐想。

似是不自覺，暮染擡步往前，輕輕伸出手接住天邊飄落下來的雪花。輕盈的雪花一落入她手，頓時融了，留下一滴水漬。

“噗。”只覺得甚是可愛，暮染“噗嗤”一笑。

那笑靨，就跟破冰的裂縫，又似驅逐黑暗的陽光，直直照入池墨心底。更加像一記重錘，“噔”的一聲，在池墨的心裏彈出一聲重響。直到瑟瑟的寒風裹著雪花刺骨的冷意，漫過衣襟領口，貼吻肌膚。池墨才從那片寒冷中晃過神，踱步走到暮染身後，微微啟了啟唇，

“下雪了，風大，回房吧，仔細別著涼了。”

“嗯，也好。”在池墨的聲音下收住動作，暮染頷了頷首，推門邁步入房。

池墨站在門口，腳步驟停，沒有入內的意思，也沒有離開的意圖。

關門的時候，暮染不經意間看到池墨臉上的神情，動作一僵，定定的看著池墨，

“要不，進來坐坐？”

求之不得，池墨生怕暮染反悔一般，即刻應下，

“好。”緊接著入了暮染的房門。

因雪下的頗大，風極冷，暮染將門窗都給合上。兩人方才乃是一起出去的，並沒有人留在此地燒開水，所以，眼下即便是想喝一杯熱茶也沒可能。微微蹙了蹙眉，暮染站起來想出去燒水。走過池墨身邊時，被他拉住，

“這時候風最是大的時候，且等等。再說了，我也不渴，你渴了麽？”

“沒有。”暮染搖頭。

“那就別去。”拉住暮染坐下，池墨才道，

“暮染，其實我對你一直有一種好奇。只是我怕我若問出來，又回被你說做毒舌。”

聽的池墨這話，暮染驀的就笑了，

“好了，你的毒舌我又不是沒有見識過。想問便問吧，我們兩個如此交情，我還不至於如此小氣了去。”

“好。”池墨總算寬了心，將心底的疑問誠實問出，

“暮染，你明知道你時日無多，為何你卻不似常人那般，驚慌失措。甚至好像，一丁點兒的害怕，都沒有。難道你當真的不拍死麽？”

“死？”喃喃著池墨的話，暮染櫻紅的薄唇輕輕往後一抿，

“死這個字眼，可以沈重，也可以輕薄。像我這樣的人，早就該死了。能活至今，也是撿回了的性命。所以，能活一日，便全是賺來的。死，自然也就沒有常人所想的那麽可怕。”

“你倒還真是個奇特的姑娘。”暮染說出這番話，著實讓池墨刮目相看。

“什麽奇特不奇特，無非就是比常人看的淡一些罷了。”無心攀附池墨的誇獎，暮染淡淡應一句。卻讓池墨似乎想起什麽，轉言又問，

“你留在安國侯府，是因為當年，安國侯救了你？”

沒有想到池墨會有此一問，暮染的神色，忽然一滯。過了好久一會兒，才是松弛下來，倒也沒有隱瞞，點了點頭，

“嗯，在我小的時候，小到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歲。我只記得，我流落街頭，那日的天很冷很冷，如果沒有遇到侯爺，我肯定會被凍死在冰天雪地裏。是侯爺救了我，並將我帶回侯府。還給我請了夫子，教導我學識及武功。侯爺是我的恩人，他的恩情，我永遠記在心中。”流露出對安國侯的感激，暮染的眼眸漾起絲絲縷縷的微光。

池墨明白過來，臉上的神態也沒有緩和，反而擰著眉再問，

“那慕容夜呢，就因為安國侯救了你，所以你就任由慕容夜欺負你。還是說，你愛慕容夜已經愛到如斯地步？”

“愛？”宛如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暮染不動聲色的在唇角勾起一縷嘲諷的笑容，

“都是風裏來火力裏去的人，說什麽愛不愛的，連自個兒都不信。可是池墨，每個人的心裏都會藏著一段往事，即便是深處寒冰地獄的人，內心深處也會有一段只屬於自己的溫暖。而不巧的是，慕容夜便是我內心深處的那一段溫暖。”

不動聲色的聽著暮染把話說完，池墨沒有接話，等著暮染。

頓了頓，暮染方才聚起的眸光陡然散開，語氣裏帶著斑駁的荒涼，

“池墨，也許你不明白人可以無助到驚慌失措的地步。那時候，我剛來安國侯府，因為相貌醜陋，時常受到外頭小孩子的欺負。漸漸的，我連門的不敢出。有一日，下了很大的雪，慕容夜來找我，帶我去看梅花。就在梅花樹下，慕容夜用他那小小的身軀保護了我。他一個人，將那四個比他高大很多的小男孩扭打在一起。雖然後來，那四人不敵他跑了，可他臉上也掛了很多彩。”

說到這兒，暮染的神色變的無比柔和，像極了春天的陽光。語氣猶如帶著笑，又如帶著嘆，

“呵，他說，暮染別怕，夜哥哥會保護你的，一輩子保護你。我沒有太多的奢望，我也不求能當他的世子妃。我只是想回到小時候，重新感受下那種溫暖，來自親人身上的溫暖。可我知道，不會有了，不會再有了。”話說完，暮染前所未有的落下淚來。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暮染一哭，池墨只覺得自己的天地裏瞬間下起了纏綿的細雨，讓他的世界都昏沈起來。手忙腳亂的拍著暮染的背心，池墨僵硬的安慰著暮染，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即便如是說，池墨心中，也跟被打翻了一壇子老陳醋，酸溜溜的感覺熏的他滿心難受。

他居然，有些嫉妒慕容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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