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人生有七苦。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暮染原本以為，她歷經兩世為人，幾番生死已經嘗遍人間苦楚。可但看到池宣投射在自己身上那充滿恨意的目光時，暮染方是能生生的體會到，什麽叫切膚之痛。

甚至，暮染覺得跟佛說七苦比起來，更勝一籌。

“老大。”聽從暮染的吩咐，從趙夫人入宮之後，團子就密切的註意著秋水長天的一舉一動。

是的，從那日雲泫雅宮中離開後，翌日趙夫人就被接入宮。都不曾經過暮染的點頭，直接住到秋水長天去。可更讓暮染傷心的是，從趙夫人來後，池宣的情緒也平穩下來。

現在池宣每日，都能按時吃飯了。心情好的時候，還願意跟著趙夫人到花園散步，和去國子監聽夫子講學。

“回來了，那邊可有什麽事情？”瞅著團子踱步入內來的身影，從團子邁入殿內的第一步開始，暮染的目光就不曾從她身上離開過。明明滅滅的光影在她眸底閃閃爍爍，化作一縷微不可見的悲傷湧在眉梢。看的團子的心，顫顫般的疼。

其實，秋水長天那邊的消息對暮染而言，無論是好是壞，她的心中皆是不好過。

“說呀，到底怎麽了，難道是宣兒出了什麽事兒？”久等不來團子的回話，暮染一時急了，眸子擰起來。單薄的身子霍的一下蹴起，作勢就要出去。

團子心中一急，忙忙伸手將她給攔下。

“老大你莫急，小殿下沒什麽緊要的事情。自從趙夫人入宮之後，小殿下變的都不知道有多乖呢。脾氣好了不少，也知道體貼下人。近來，聽說還去國子監聽夫子講學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聽了團子的話後，暮染總算放下心，屈身坐回到軟榻上。

可也就是短短的一瞬，暮染的眼眸底輾轉過難以言明的悲傷。是啊，池宣一切皆好，可是池宣的一切皆是跟她無關。這樣的認知，對一個母親而言，不可不說是一種殘忍。

許是看穿暮染的心思，團子慢慢又踱步上前來，屈身湊到暮染跟前，小聲的開口。

“老大，您看您都在屋子裏頭悶了多久了。要不，咱們去湖邊走走吧，鏡湖的冰開始融了，綠柳也發了新芽。想來春暖大地的時間不久了，咱們也出去走走，沾沾生氣。”

“嗯，走吧。”難得的是暮染並沒有拒絕團子，頷了頷首，暮染撩一下裙擺，與團子一道踱步走出百鳥朝凰。

時間輾轉那麽久，春意越發的濃郁。淺綠色的嫩芽別再柳樹枝頭，隨在風裏花枝招展，綠意盡管淺淡，但在白皚皚的冰天雪地裏顯得尤為顯眼。

“老大，來，咱們休息下吧。”時下才是初春，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暮染一行裹的衣服也厚，沒走多久，就開始氣喘籲籲。團子擔心暮染累著，攙著她往一側的八角玲瓏亭上去。

“今年的春天，倒是比往年的冬日還要冷上幾分呢。”轉眸看向不遠處一株幹枯的枝頭上，懸掛的冰淩，團子喃喃道。

暮染表示讚同，點了點頭。

“其實一年光陰裏頭，最冷的並不是冬日，而是春天。”

“為何？”團子表示不解，問。

暮染答。

“春寒料峭呀。”

“哦。”團子這才恍然大悟。

兩人說的正開心的時候，忽然瞧見前方不遠處，正走過來兩道簇擁的人影。居高臨下往過去，暮染可以看的很清楚，宮人披星戴月的簇擁著的，正是她的兒子池宣。

擔心被池宣瞧見，暮染起身正要走，被團子一把拉住。

“老大，你為何要走。”

“宣兒他們過來了。”暮染苦澀的回答，只是暮染還沒來得及擡步，池宣在趙夫人的跟隨下，已經來到暮染跟前。

看到暮染，池宣清澈的眸子忽爾淩厲起來，落到暮染身上，“嗖嗖嗖”像冰冷的刀子。

“參見聖後娘娘！”趙夫人也走過來，在暮染跟前屈了屈身，作揖行禮。不僅如此，趙夫人還將池宣給拉過來，叮囑著。

“宣兒，外婆教給你的東西，你都忘了麽？”

被趙夫人一說。池宣才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踱步過來，在暮染跟前雙膝跪地拜禮，

“參見聖後娘娘。”

雖然還是沒有叫自己母後，但是池宣能夠在看見自己的時候沒有再像之前一樣，暮染已經感覺到無比的滿足。

哪裏舍得讓他在冰冷的地板上跪太久，暮染當即上前來，親自將池宣扶起。可當暮染的手伸到池宣跟前的時候，池宣皺了皺眉，嫌惡一般的避開。不冷不熱的道。

“謝聖後娘娘。”

一時間，暮染的手僵在遠處，尤為尷尬。

趙夫人也是看到這種尷尬，急忙將池宣支開。

“你不是吵著要來結了冰的湖面釣魚麽，你去吧，外婆在這兒等你。”

“嗯，那我去了。”得到趙夫人的允許，池宣看到暮染而緊繃的臉色，一下子敷化開，都沒等趙夫人回話。池宣人已經如出籠的小鳥，跑的不見蹤影。

看著趙夫人與池宣相處和諧的模樣，暮染心中越發的不是滋味。

“殿下年紀尚小，那些虛禮跟規矩知道的不多。言語之間，也多是不恰當，到底是小孩子，還望聖後娘娘莫要與他見怪。”在暮染發呆的空檔，趙夫人已經從暮染身邊繞過來，站在她跟前。

趙夫人的話才說完，暮染都沒開始出聲，團子先是等不及了，張口接話。

“瞧夫人這話說的，顯得我們家娘娘很小氣一樣。若是換做別人，興許旁人會這麽想，可是池宣殿下是誰，他可是娘娘的兒子呢，哪裏有娘親會跟自家兒子計較的。”

“姑娘所言極是，是臣婦失言了。”團子一落完，趙夫人面上立馬一陣紅，一陣白。經過短暫的調整後，立馬恢覆如常。

“夫人坐吧。”沒等團子回話，暮染已經走到亭中石桌旁邊，屈身坐下。並指著對面的石凳，跟趙夫人道。

先是一臉受寵若驚，趙夫人忙不疊還過禮後，才是走到暮染對面坐下。

親自擡手拎起石桌上宮人剛剛呈上來的熱茶，給趙夫人斟一杯，暮染又給自己斟一杯。同時，緩慢的開口。

“這些日子勞煩夫人在宮裏照顧宣兒，真是辛苦夫人了。若是缺了什麽，少了什麽，夫人可以命人來知會本宮一聲。本宮立馬讓人給補上。”

暮染的話才完，趙夫人戰戰兢兢的又站起來，恭敬的回答。

“多謝聖後娘娘關心，請娘娘放心。太後娘娘已經傳過命令，秋水長天裏頭的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娘娘大可放心了呢。”

“哦。”淡淡的應一聲，暮染垂著頭低在光影裏。光錯交疊的朦朧，讓趙夫人看不清晰暮染的表情。

足足靜默了半柱香的功夫，暮染才再次開口。

“那就有勞夫人了，本宮有些乏了，就不妨礙夫人散步。告辭。”說完，暮染從石凳山剛起身，沿著亭子前面的臺階，緩緩走下去。

趙夫人也起了身，躬身在暮染身後，道。

“恭送聖後娘娘。”卻在暮染看不見的背後，趙夫人的眼眸底湧動著一縷尖銳而明亮的怨恨。用著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聲音，慢慢的呢喃道。

“暮染，將我的若兒害到如斯地步。這筆賬，總是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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