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一旦暗下來，似一發不可收拾，濃郁的黑色在沈靜中悄無聲息的渲染開。那一片茫茫墨色欺壓下來，四方天地，皆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簌簌灑灑的，從天幕飄落的雪花似厚了幾分。

飄蕩在茜紗風燈微弱的燭火中，那淒迷的輕盈，灌著刻骨銘心的冷風。凍的人牙根兒都在直直的打顫，恨不得躲在溫暖的房子裏，不出門半步。

被大雪裝點成一片銀裝素裹的白的宮殿，沈寂的見不著行走的人影。若不是廊下燈火明晰些，亦是看不清強撐咬牙跪在臺階下的小小身影。

粉雕玉琢般的小臉，被暈黃的燈光輕輕勾勒著。臉上的堅毅，比外頭的冰雪，更要堅固幾分。依稀還沒長開的眉目，全然掛著池家皇族，該有的倔強與倨傲，那一身傲骨挺立若冰天雪地裏的寒梅，震人三分。

月攬芳華殿內，掌燈的宮女倩雲不時探出頭來，朝著外頭小小的身影望幾眼。無奈的瞥下眼眸，小心翼翼的看著正在堂前打理著那兩盆山茶花的團子。努了努唇，正想開口。

團子就跟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壓根沒給她開口的機會，轉過身來，當即橫她一眼，

“我知道，你們也許想說我狠心。那是因為你們沒見過，我們當初在月隱經歷的那一切。若不是趙般若她們，我們的小殿下也不會死。小殿下不過是染了風寒，太後卻是裝病纏住了所有的太醫，帝君跪在宮門前，額頭都磕出了傷口，仍是求不來她們的一絲憐憫。不曾經歷過絕望，又如何明白，什麽才叫殘忍。呵。”

話到尾端，團子偏過頭，沒去看跟前的倩雲等人。縹緲的口吻，就跟從言語間嘆出來的一樣，沈寂而落寞。從她的一言一行中，當年的慘烈恍如一幕一幕，倒映在眾人眼底。

沒有敢再開口相勸，忙忙低頭做事去。

唯有倩雲還是於心不忍，似鼓起勇氣一樣，走到團子身旁。好看的鳳眸底瀲過一縷微光，慢慢湊到團子耳旁，輕輕低吟道，

“團子姑娘，帝君當年所經歷的一切，確實是月隱那邊太過於不人道。可若是那位小殿下死在咱們宮門口，日後傳出去，豈不是對帝君的聲名不利。說到底，孩子也是無辜的。再者，讓帝君知道了，那可就……”

沒再繼續往下說，倩雲欲言而止。

倩雲的話，還真是點到團子的心坎裏。別人怎麽樣，她是我所謂的。只是，倩雲說的沒有錯，若是池宣死在月攬芳華門前，只怕此事又得牽扯到暮染身上。再者，若是讓暮染知道了，定然是要怪罪的。

倒也不是怕暮染怪罪，團子只是不想暮染，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自知暮染心軟，團子之所以今日會如此明目張膽，無非是因為今日有緊要的國事。暮染一大早就上朝去。退朝之後，還將明洵等人留在禦書房，商議政事。還未回來，團子才有此機會。

心中暗暗算了下時辰，團子心想著，暮染也該回來了。亦是怕暮染撞個正著，團子帶上倩雲幾個，走出門外。

剛剛團子命宮人趕的狠了，不許池宣靠近月攬芳華。池宣還真是個聽話的孩子，當真沒有靠近，只是在月攬芳華十裏之外的廣場上，跪著。廣場兩側皆是兩道回廊，廊下掛著一排排的風燈。除此之外，廣場再無其他的建築。空蕩蕩的，風一過來，直直的往身上招呼。

團子不過遠遠走來，就覺得冷的緊。更別說，池宣已經再次跪了幾個時辰。

眼看著，就要堅持不下去了，卻在看到團子走來的一剎那，漆黑的眸底陡然亮起。仰目看著團子，聲音帶著期望開口，

“姐姐，求求您，成全池宣吧。”

在池宣開口的一瞬間，團子從池宣的臉上，掠過了池冉的面容。本有一絲不忍的心，驟然冷下來。別開頭去，團子並不看池宣，而是漠然開口，

“來人，送他回花月臺。”

“是。”聽到團子的命令，跟來的宮人們紛紛福了福身，上前來要扶起池宣。可池宣就跟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猛然揮開了宮人遞過來的雙手。不住的搖著頭，

“我不回去，今日見不到你們帝君，池宣便是跪死在這兒，也不會回去的。”

“你即便是跪死在這兒，我也不會讓你見到帝君。”像是被池宣的固執嗆到，團子不理會對方不過是五歲的孩子。猛然出聲回應道，一句話落下來，池宣小小的身子，在雪地裏抖了一抖。

死咬的嘴唇，被他咬出一道口子。殷紅的血跡順著傷口的地方，慢慢滲出來。在池宣白皙的肌膚上，尤為觸目驚心。

看著池宣這樣，團子更加的煩了，連連擺手催促著跟來的宮人。

“你們還楞著做什麽，趕緊將他帶走呀。送回到花月臺去，我看到他我就心煩。”

“是。”領下團子的命令，倩雲等人哪敢耽擱，即刻上前來要強行將池宣抱走。

原本強硬撐著不願意落淚的池宣，在宮人靠近的一瞬間，哭出聲音，

“我求求你們，不要趕我走，讓我見見帝君吧，我只是想見見帝君，我娘要死了，帝君。帝君，帝君。”小小的身子已經被人抱起來，可池宣不願意妥協，在宮人懷裏不停的掙紮著，大聲吶喊。

入夜的宮闈本就寂靜，何況是大雪紛飛的冬夜。池宣一聲聲喊出來，跟山洪暴發一般，震動了整個皇宮。

團子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幾盞明黃色的宮燈，從月攬芳華的側道，緩緩照過來。微弱的燈光，明黃中泛著透亮。正在往這邊，徐徐靠近。

“帝君駕到！”隨著隨侍大監的一聲高呼，團子跟倩雲等人，齊齊跪在雪地上。

而池宣也趁機從倩雲的懷裏跑下來，跪在地上。

冬天夜冷，暮染出行亦是坐了步攆。等的宮人靠的近了，暮染才是隔著四側宮女手中的宮燈薄弱微光，看清了周圍的場景。特別是池宣面上懸掛的淚痕，善良的如兩條銀河，印入到暮染的眸底。

使得暮染，無端生出憐惜。

“這是怎麽了？”淡淡的掃開一眼，暮染開聲詢問。

團子正想回答，不想，卻被池宣搶了先，

“帝君，求求您，救救我母妃吧，她要死了。”撲上前來，跪在暮染跟前。池宣在仰目的時候，看到暮染的面容，陡然間一番錯愕，久久不能開口說話。整個人好似被定住一樣，看了暮染好久。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

“姐姐，是你？”

“嗯哼。”見池宣認出自己，暮染也不否認，只是點了點頭，

“你怎麽在這兒，天氣這麽冷。你不在花月臺好好呆著，到這兒來做什麽呢？”

“姐姐。”話一開口，池宣即刻淚流滿面。馬上磕頭在地，向暮染哀求起來，

“池宣不知道，我母妃跟姐姐到底有什麽過節，可是人命關天。此刻母妃危在旦夕，池宣身為人子，願意替母受過。還請姐姐高擡貴手，放過母妃，饒她一命。”

“趙般若要死了？”從池宣的話裏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暮染柳眉稍稍蹙了蹙，喃喃出一句。

池宣並不瞞著，如小雞逐米一般，不停的點頭，

“嗯，母妃病的很重，皇爺爺去太醫院請太醫。太醫說，沒有帝君的旨意，他們不敢輕易出診。姐姐，求求您了，救救我母妃吧。”

“好孩子，你先起來。”池宣眼下的模樣，著實的可憐。暮染確實於心不忍，當即從步攆上下來，將池宣扶了起來。

可池宣哪裏肯起，“咚咚咚”的，又是給暮染磕下幾個響頭，

“姐姐，求求您了。”

“你先起來，你母妃，不會死的。”心頭沒有緣由的一軟，看著眼前的池宣，暮染恍惚感覺到心痛。到底是不忍心，上前親自將他扶起來，跟他保證道。

得到暮染的保證，池宣才算放心，仰頭看著暮染擡手抹去臉上的淚水，這才是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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