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熱起來，就跟誰在地底下架起熊熊的烈火烤著一樣，仿佛面前的空間都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爐。活在火爐裏頭的人，就像是置身火爐內的雞鴨魚肉，隨手都有被烤熟的灼熱感。

這樣的天氣，最是能讓人心煩氣躁。

破敗的花月臺內，屋垣殘破不堪，外頭敞闊的院子裏荒草叢生。唯一一棵生長的大樹也耐不住腐敗的貧瘠，枯了一半的枝葉。濃郁的綠色跟蕭條的枯色糅雜到一處去，好似一幅荒野森涼的壁畫。不時有棲在樹上的寒鴉展翅飛過，發出一聲聲哀鳴。讓陰森的宮闈，隨處透出一絲詭異的氣息。

若是夜裏聽到，都能讓人泛起渾身的戰栗。

好在夏日的白日較之冬日，比較長。冬日裏已經暗下半邊天的時辰，在眼前，還是明媚的。日陽的餘光散在天幕層雲間，旖旎開一片瀲灩的晚霞。彤紅的顏色染下，如若被廢棄的宮殿，無端被抹上一層薄薄的胭脂色。

玉瑤兒皺著眉頭，從殘破的廊前走過。她的腳步非常快速，翠綠色的衣裙隨著她急促的步子，翩翩擺動，掃開天青色地磚上鋪著的落葉。窈窕的身影被夕陽的餘暉，拉的攏長。白皙如玉的臂腕上，挽著一個暗紅色食籃。

走到一扇微微有些陳舊，但還是完好無缺的栗紅色宮門前，玉瑤兒的腳步停下，上前用手推開宮門。邁步進去，朝著裏頭端坐梳妝臺前的人影輕喊一聲，

“師傅，該用膳了。”

玉瑤兒所喚之人，正是她的師父巫羅無疑。眼下她們都被囚禁在雪國的禁宮冷苑內，在月隱多奉行的那一套也無用武之地，索性，玉瑤兒跟巫羅也不再裝模作樣。倒是在玉瑤兒入到房裏時，巫羅一面的沈思。

被窗外漏進來的霞光精雕細琢的面容，倒映在泛著濁黃色光暈的菱花鏡裏，顯得有些落魄跟沈寂。只是在聽到玉瑤兒的聲音之後，蹙起的柳眉末梢，微微擺開一彎弧度。瀲開眼瞳底清淺的光，朝著玉瑤兒入房來的方向望去，答著話，

“哦，好，辛苦你了瑤兒。”

“師傅說的什麽話，這些年來，徒兒得師傅教導及愛護。今日落的如此窘境，瑤兒能夠照應師傅，那是瑤兒的福分。”且無論巫羅心底將玉瑤兒當成什麽，但在玉瑤兒心底，對巫羅還是一如既往的尊敬跟推崇的。

拎著食盒，玉瑤兒已經來到巫羅的跟前，將食盒擺到一旁的木桌上。打開之後，玉瑤兒將食盒裏面的飯菜端了出來，一一擺在桌上。

花月臺殘破的如同冷宮，好在裏面的房子還是完好的。人住在裏頭，起碼有遮頭的屋瓦。剛剛搬進來的時候，因是年久無人居住的緣故，所以房間內處處落滿灰塵跟蜘蛛網。後來裏裏外外打掃過後，盡管還是簡陋，看起來也舒心不少。

又是往巫羅面前呈了碗飯，玉瑤兒又開口，

“師傅，用膳吧，這飯菜還是熱乎的呢。好在這雪國的人，雖然是將咱們囚禁在此地。可是吃穿用度，倒也不為難。盡管比不過在月隱的時候錦衣玉食的，不過，還是能填飽肚子。”

“嗯。”玉瑤兒所言不假，自他們入住花月臺後，雖然沒有得到暮染的召見，卻是一日三餐都有人送飯菜過來。還有一些衣物被褥，不至於讓他們餓死凍死。但說到底，巫羅內心還是不甘心的。心不在焉的拿起筷子，扒了幾口碗裏的白飯，忽爾擡起頭來，仔細的凝視著玉瑤兒，

“瑤兒，這些日子來，除了那些送飯的奴才，可有其他的雪國人入過這花月臺。即便不是到咱們這兒來，到別的房間的，有沒有？”

巫羅話裏的意思，玉瑤兒當然是懂的。花月臺裏頭，住的不僅僅是玉瑤兒跟巫羅兩人。就在玉瑤兒跟巫羅房間的隔壁，就住著趙般若。據說池墨住的要遠一些，在西北角的旮旯裏，可也還是在花月臺內。

當即，玉瑤兒搖了搖頭，如實回著巫羅的話，

“沒有，除了送飯的宮人，不曾有一人進入過花月臺。”莫說巫羅不甘心，玉瑤兒的心裏又何嘗甘心過。日日夜夜的，她莫不是在關註著花月臺裏，甚至雪國皇宮內的一舉一動。

可讓她詫異的是，非但暮染沒有召見他們，就連花月臺，也無人問津。

他們這一群從月隱來的喪家之犬，好似被遺忘一樣，蹲在雪國廢棄的宮殿裏，自生自滅。這樣的認知，使得巫羅感到沒有來由的擔憂，幽幽蹙了蹙眉梢，一縷沈重壓迫在眉宇間。連出口的話，也帶著深謀遠慮的躊躇，

“瑤兒，這雪國畢竟不是咱們久呆的地方。咱們得想法子，離開這兒。”

“師傅說的是，可是眼下這樣的境地，咱們又該如何呢？”玉瑤兒何嘗不想離開，可是絞盡腦汁，皆是尋不到得意的法子。到頭來，也只能聽天由命。

“瑤兒，我們到底不是月隱的人。當初歸順月隱，不過是想謀個好去處罷了。再說了，我也不是月隱真正的太後，也許，咱們可以在這一方面，下一些功夫。”擡起眼眸，巫羅順著敞開的木窗望出去。幽幽的目光落入到窗外夕陽無限好的瀲灩中，就好似一顆石子透入平靜的湖面，觸不及防的彈開一圈漣漪。

一瞬間，玉瑤兒仿佛就懂了，瞪大著眼眸，定定的看著巫羅，再三確定似的，再開口，

“師傅的意思？”

“你且附耳過來。”沒有明言，巫羅只是在玉瑤兒的跟前招了招手。玉瑤兒會意，俯身貼耳到巫羅的唇邊。巫羅輕聲低語幾句，言語落到玉瑤兒的耳膜裏，在她清澈的眸子裏，蕩開幾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波紋。

似乎有些不怎麽肯定，微皺著眉頭，玉瑤兒看著巫羅，

“師傅，這當真可行麽？”

“你不試過，如何知道呢？”並沒有給玉瑤兒一個確切的答案，巫羅的聲音空蕩蕩的，縹緲的如同遠方飄過來的梵音，

“眼下還能有再壞的局面麽，左右不過如此了。試一下，又何妨呢。即便是失敗了，也就一生被困在這異國深宮而已。再說了，什麽都不做，不也是這樣的結局麽。興許，如今只不過是暮染還沒想好如何處決我們，待哪一日她想到了，咱們也就到了盡頭了。”

“師傅所言極是。”巫羅的話，很好的提醒了玉瑤兒。低了低頭，對此便是認同。

“那徒兒，今晚就去辦。”說完，玉瑤兒邁步要離開房中，還沒離開，又被巫羅叫了回來。

“慢著。”眸光轉過來，籠罩在玉瑤兒的身上，巫羅轉身到內室去，拉開床榻一側的櫃子，從裏頭拿出一些殘留的首飾。包裹起來，遞到玉瑤兒的手裏，叮囑道，

“來，這些拿著，宮裏的規矩哪裏都是一樣的。你拿著這些，也好上下打點一番，不至於吃太多的苦頭。”

“是。”知道巫羅說的是道理，玉瑤兒也不婉拒，接過巫羅遞過來的包裹，福了福身，才是走出去。

在玉瑤兒走出去沒有多久，天邊漫步的那縷殘霞，很快就消去了最後一縷痕跡。當那微薄的殘紅消失殆盡的時候，五顏六色的天幕，瞬間暗下來。黑暗像會擴散一樣，將雪國宮闈的繁華如夢及冷寂蕭條，都如數容納在懷抱只內。

巫羅走到外室去，拿出火折子，將堂前的白燭點亮。

燭火盈盈，映著她粉黛未施的面容，似有一縷黯淡的落寞，在無邊的擴散。那是身處在異國他鄉，最徹底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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