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還是很好，跟淬著細碎玉色的琉璃，灑落在金色的瓦頂。又折回到天青色的地磚上，即便是走在冗長的回廊裏頭，也能感覺到，那落到身上的瀲灩霞光。

春風軟軟的，一陣連著一陣，從面門吹拂過來，撩起暮染額前的碎發。發梢掠過她的眉眼，似一雙輕柔的手，在輕輕的撓著她的癢癢。暮染有些想笑，可到底是怎麽也笑不出來。心頭就跟著千百斤的鉛一樣，沈重的很。

團子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可是礙著那麽多人跟在身後，又不敢說。

好不容易，走到一畢竟的玄關處，尋思著暮染走了那麽久，也該是累了。團子自作主張的，將身後跟著的宮人全部退下去，扶著暮染走到一旁的木椅上休息，

“老大，你也不用不開心了。到底，您要過一輩子的是陛下，不是他們。只要陛下心中有您，那咱們就什麽都不用怕的。”

“哎。”知道團子是在安慰自己，也知道團子說的是有道理的。但暮染心中，還是不由自主的升騰起一絲不詳的預感。至於那預感從何而來，暮染也是不清楚的。

搖了搖頭，暮染深深凝望團子一眼，道，

“放心吧，我沒事。沒事的。”斂下眸，暮染別開眼投向回廊外頭。

春色正好的時節，廊的幾株海棠樹，枝頭開滿了碩大的花苞。海棠無香，盡管姿態艷麗，也不能招蜂引蝶。只能空撐起一腔姿態，在風中盈盈而舞。看到院子裏的海棠，暮染仿佛想起了自己。

自己的這一生，過的坎坷又幸福。

深思中，腦海中不自覺的閃現過池墨的面容，就跟放映過的幻燈片一樣。卻又不像幻燈片，在暮染的腦海裏根深蒂固，怎麽也揮不去。一想到池墨，暮染整顆心都柔軟下來。

那個男子，給了她一生最美好的時光的男子。

不知不覺的，暮染在唇角撇開一縷柔軟的笑容，仿佛面前的苦難，都算不得什麽了。定下決心後，暮染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堅定起來。

不管前路如何，總歸她身邊也是有池墨做伴的。只要有池墨，那暮染就什麽也不怕了。

看著暮染又哭又笑的模樣，團子一時就跟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定定的看了暮染一會兒，才是將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老大，您這又哭又笑的，是弄啥子呢？”

被團子的聲音喊回心神，暮染臉上露出一絲不自覺的尷尬。到底是什麽也沒說，伸手去撫了撫團子的臉，訕訕的開口，

“沒什麽的，沒什麽的。”

場面一下子就安靜下來，天光還在靜靜的流淌著。看著眼下就要到正午了，團子打算叫暮染回去用膳。可就在團子起身的時候，目光不經意的飄出廊外，冷不丁瞧見了詭異的一幕。

在回廊外的空地上，有幾個宮女正在拉拉扯扯著一個宮女。那宮女正在不停的反抗著，而拉扯她的幾個宮女，仿佛被她惹惱了，居然動手打起人來。

盡管離的還是有些距離，團子還是看的清明，一下子大喊出聲，

“當真是太放肆了，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被團子的一吶喊，嚇了一跳，暮染也是站起身來，看向團子，

“怎麽了，咋咋呼呼的。”

拉起暮染，團子朝著自己看到的方向指了過去，

“老大你看，那幾個人在打人。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居然下這樣的手。咱們趕緊過去吧，如若不然，今日只怕那小宮女非得要被人打死不可。”從那幾人下手的程度來看，團子可以看出來，那幾人下手是非常狠毒的。

宮裏的那些陰私事情，團子跟暮染都是知道的。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宮裏的榮華富貴表面，藏的是那些上不得臺面的骯臟手段。暮染看的多了，可是如今宮裏，可是暮染當家。暮染萬萬容不得，那些骯臟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

當下也不過耽誤，立馬帶上團子，往那個方向跑去。

等到暮染來到的時候，幾個打人的宮女已經停手了。而被打的那宮女，畏畏縮縮的躺在地上，蜷縮著身子，還在潺潺發抖。團子早就看不過眼了，一過去立馬大喊一聲，

“你們幹什麽，聖後娘娘跟前，也敢如此放肆。”

打人的幾個宮女一聽說是聖後，立馬跪下來，不停的磕頭，

“奴婢參見聖後娘娘，娘娘吉祥。”

“你怎麽樣？”沒有讓打人的幾個宮女起來，暮染先是走到被打的那個宮女身邊，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可就在暮染看見她的臉的時候，還是觸不及防的被嚇了一跳，差點腳步都沒有站穩。

那是怎樣的一張面容呀，一張臉全部被毀了，眼珠子的位子，只剩下枯萎的兩個眼眶。裏頭的眼珠子顯得格外突兀。而她的皮膚，也跟幹枯的樹皮一樣，枯澀的能看見那上面，絲絲縷縷的歲月痕跡。

這樣的傷勢，暮染是見過的，分明是被火燒傷的痕跡。

“你……”本來想說什麽的，也因那嚴重的傷勢，暮染的梗在喉嚨間的話語，聞聲而止。

而那被打的宮女，見到暮染以後，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死死的揪住了暮染的衣襟。瞪大著眼眸，不停的比劃著，

“啊，啊，啊啊啊啊。”

“咿咿呀呀”的，說的什麽，暮染一個字也聽不明白。為了緩解她激動的情緒，暮染只能蹲身下去，扶著她，

“你說什麽，你慢點說，我聽不明白。”

見暮染沒聽明白，那人更加心急了，比劃的動作，越發快速。

實在是弄不懂，那宮女到底想表達什麽，暮染只能沈下眼眸，瞪向跪了一地的宮女們，冷聲問，

“你們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們為什麽打她？”

“這瘋子，居然將太後娘娘的衣裳弄臟了。聖後娘娘，您要替我們做主呀。若是上頭怪罪下來，那可是殺頭的大罪。”被暮染嚴厲的氣勢壓迫著，幾個宮女，只能一五一十的如實道來。

聽完幾個宮女的話後，暮染恍然大悟。居然是太後宮裏的人，這事情，還真是有些難辦了。

在暮染為難的時候，原本是在太後跟前伺候的碧霄，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踱步來到暮染跟前，屈身行了一個大禮，

“奴婢碧霄，見過聖後娘娘。”

自然是認的碧霄的，知道她是太後跟前的人，暮染也沒端著架子，當下就讓她起身，

“碧霄姑姑不必多禮，請起！”

暮染的聲音還沒落下，碧霄的身子就已經站直了。轉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幾個宮女後，碧霄又是看了一眼那個被毀了容的宮女。讓人奇怪的是，在碧霄到來之後，那個宮女臉上原本看見暮染的激動沒有了，換成了滿臉的驚恐跟慌張。甚至死死的揪住暮染的衣擺，躲在暮染身後。

她仿佛，非常的害怕碧霄。

暮染心中正奇怪著，碧霄又開口了，

“聖後娘娘，凝落姐姐怕是嚇到您了吧。說來也是憾事一樁，在瑯琊寺中，不知何故，太後娘娘居住的院落居然走水了。好多姐姐都喪命在火海中，凝落姐姐也被大火毀壞了容貌。不過好在，太後吉人天相，倒是沒受到傷。不過，凝落姐姐自從那場大火後，精神就一直不怎麽好。太後娘娘心善，便是將凝落姐姐留在宮裏頭照顧著。”

“凝落姑姑。”碧霄口中的凝落姐姐，暮染當然是知道的，六宮上下誰不知道，太後跟前有一位凝落姑姑。可是怎麽也沒想到，風華絕代的凝落姑姑，會變成眼前瘋瘋癲癲的模樣。暮染的心，驟然一疼。再次蹲下身子，滿臉的憂傷跟心疼，

“凝落姑姑，您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不要怕，沒事了，沒事了。在宮裏頭，你是安全的。”

在暮染的安撫下，凝落的情緒好像慢慢穩定下來，冷不丁的，她猛然伸手，握住暮染的手。一對眸子，瞪的大大的，不停的怒著唇，仿佛要說什麽。可是在她開口之後，脫口而出的，仍然是那幾句讓人聽不懂的“咿咿呀呀”。

盡管如此，看到凝落在卯足勁兒的想跟暮染說話，碧霄的臉色變了變，再次上前來，

“聖後娘娘，讓奴婢將凝落姐姐帶回去吧。省的她嚇著娘娘。”

“無妨，不如就讓本宮將凝落姑姑帶回宮裏，好好照顧吧。”總覺得其中有什麽問題，暮染皺了皺眉，道。

話一落，碧霄卻是笑了，那笑意在暮染眼裏看來，非常的不自然。只是聽她的聲音，緩緩從耳邊傳來，

“娘娘真是說笑了，凝落姐姐乃是奉天殿裏的人，哪裏有帶到娘娘宮裏照顧的道理。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們容不下一個毀了容的奴才呢，傳揚出去，對太後娘娘的名聲，也是不好的。”

知道碧霄說的是道理，暮染只能將心頭的念頭作罷下來，

“既然如此，你們好生照顧凝落姑姑。”

暮染的話才落，碧霄便示意手下的人，帶著凝落往奉天殿的方向走去。定定的站在原地，暮染凝望著凝落望向自己的眼神，心中非常的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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