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夜色慢慢暗下來，傾倒在天邊的濃墨，如傾瀉下來的雨水，張揚的讓人措手不及。

月浮宮裏，蓮心帶著進來的宮女將立在殿內的幾柄宮燈全部點亮。七彩琉璃做成的燈罩，在燭火盈盈流光中，輾轉出五顏六色的芒。映在金色的地板上，暮染才是看清，那一塊一塊的磚面竟然刻著一朵朵綻放的金蓮。

燭光輕輕一蕩，金蓮宛若瞬間開在柔柔碧水中。暮染一時看的有些癡了，腦海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破繭而出。

“公主殿下，請用膳！”沒等暮染回過神來，蓮心帶著宮女，捧著晚膳來到跟前。殿中早已鋪開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也被捧上餐桌，誘人的香味不時飄入到暮染鼻端。順著香味望去，那一桌菜肴，勾的人食指大動。

可暮染心裏藏著太多的事兒，竟然是一丁點食欲也沒有。但還是悠悠起了身，往餐桌前走去。坐下來，任由著蓮心等人幫自己擦手。

拿起筷子，暮染胡亂的吃幾口，咽下口中食物後，暮染似乎想起什麽，轉眸看蓮心一眼，

“蓮心，你是什麽時候在月浮宮裏伺候的？”

像是沒有想到暮染會問自己問題，蓮心先是楞一楞，有一會兒才緩過神。福了福身，方是回話，

“回殿下話，奴婢從入宮伊始就進了月浮宮。當年殿下尚且年幼，只怕記不得蓮心。那時候……”還想說什麽，蓮心頓覺得自己失言，生生將要出口的話壓回到喉嚨間，話鋒微微一轉。

“都這樣的時辰了，殿下還是快用膳吧。若是涼，就不好吃了。”

如此蹩腳的說辭，暮染自是不會相信的。可蓮心不想說，暮染也不想勉強，到底是沒有再繼續問。

用過膳後，暮染將一屋子的宮人全部退下去，只留下蓮心一人。特地命人把房門合上，暮染的眸光攙落在璀璨的燭光裏，灼灼的燃在蓮心身上。被暮染的眸光打量的近乎發慌，蓮心不敢擡頭，也不敢貿然開口。定定的站在暮染跟前，垂眸沈默。

直到，暮染先開口，

“這月浮宮，是我的寢宮？”

蓮心這才敢擡起頭，切切望暮染一眼，點點頭，

“回殿下話，是的。殿下小的時候，尤為喜歡天上的明月，老是纏著陛下讓陛下幫您將月亮摘下來。於是，陛下命人建了月浮宮，殿下也許記不得，月浮宮的宮墻與旁的宮殿不同，用的全是紫芒山上的水晶所鑄。瓦頂，乃是上好的琉璃玉，宮磚也是用黃金融了澆砌而成，上頭的金蓮也是找了最好的師父，一朵一朵雕刻上去的。只為曾有一大師預言，殿下此生坎坷。所以陛下他……”說到情深出，蓮心的聲音生生哽住，話不成句。

那一團晶瑩的淚光，落入到暮染眸底，唬的暮染的心，都不怎麽舒暢起來。只得起身，慢慢走到蓮心身旁，拍著她的背心輕輕安慰幾句，

“既然如此，可以看出你們家公主深得你們家陛下的疼愛，那你還有什麽可傷心的。是不是。”

“殿下您有所不知的。”暮染的話才落，蓮心便本能一般的想去反駁。可話一出口，立馬又噎住，不敢再繼續，

“殿下說的是，是奴婢失態了。”

如此古怪，還沒等暮染問個明白，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聲高唱，

“相爺駕到！”

聲音剛落，就見百裏千辰的身影如一陣晚風，飄入到殿中。蓮心早已拭去剛剛掛在臉頰上的淚，恢覆如常的站在殿上，恭恭敬敬的給百裏千辰行禮，

“奴婢見過相爺！”

看到不看蓮心一眼，百裏千辰上前就去拉住暮染，冷聲開口，

“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放肆。”沒想到百裏千辰膽敢如此放肆，暮染面色一惱，大喝一聲，甩開百裏千辰，

“休得對我無禮，我乃是月隱的皇後。即便你是雪國的相爺，見到本宮，也是要行禮的。”

沒等的暮染的話落，百裏千辰就跟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咯咯”的笑出聲音，看著暮染的眼神，都是嘲諷，

“是我沒跟你說明白麽，好，既然你如此強調你是月隱的皇後，那本相也索性一次性與你說個明白。這兒是雪國，沒有什麽月隱的皇後，只有我雪國的公主。哦，你還不知道吧，你我之間，是定過親的。原本是想著等你及笄了，我們便成婚，後來你失蹤了，婚事才給耽擱下來。”

“你說什麽？”百裏千辰的話，著實讓暮染好一番震撼，楞在原處久久都不能緩過神。看著百裏千辰的目光，滿臉難以置信，

“胡說八道。”

“跟我走。”沒再跟暮染繼續糾纏下去，百裏千辰直接拉上暮染的手，往外扯去。而站在一旁的蓮心只跟沒有看見一樣，低頭站在原地，默不作聲。

被百裏千辰一路拉著，看著身後的燈光一路後退，在一座氣勢恢宏的宮殿前，百裏千辰的腳步總算停下來。暮染仰目往掛在屋檐上的匾額看一眼，璀璨燭光下，乾坤殿三個大字，熠熠生輝。

站在門口當值的太監們，見到百裏千辰，紛紛跪下身子，磕頭拜禮，

“見過相爺。”

並不理會跪在地上的下人，百裏千辰拉著暮染，徑直走入到殿內。

一入殿，迎面而來的便是清苦的藥味。裏頭的光線頗有些暗，渾濁的光照在地面上，明晰的龍紋讓暮染瞬間明白了什麽。沒有再掙紮，暮染鎮定的跟在百裏千辰身後，走入內殿。

擋在玄關口的珠簾與紗帳被百裏千辰一把掀開，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裏頭伺候的醫女，已經紛紛跪下來，

“見過相爺。”

“都出去。”衣袖一揮，百裏千辰將內殿的醫女們，全部遣散出去。拉著暮染，直直往榻邊走。來到床榻前，百裏千辰才放開暮染的手。

床榻邊上，點著一盞鳳嘴落地宮燈，燈芯剛剛被剪過，火光熠熠奪目。映著床榻上躺著的中年男子，面如枯槁。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裏衣，一頭發絲垂散在肩膀上，黑中攙落著銀白，甚是淩亂且沒有光澤。一雙薄唇，即便被明光照著，也呈現出青紫的暗色。臉色極其白，就像是不曾用過的紙片。

若不是能夠隱約聽到他虛弱的呼吸聲，暮染還以為，床上躺著的，是一具屍體。

再往一旁，擱置著幾張矮幾，上頭落著烏黑的湯藥。有喝完的，也有沒有喝完的。

“陛下，微臣來看您了。”沒有管四處張望的暮染，百裏千辰緩緩低下身，呼喚著躺在床榻上的中年男子。暮染這才聽清，原來那個一臉病態的男子，居然是雪國的皇帝。

暮染雖然不懂醫術，但跟在池墨的身邊久了，總能耳濡目染一些。從雪國的皇帝臉色看來，他這病，只怕已經入膏肓。

嘆了嘆氣，暮染頗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也難怪雪國的大權會旁落到百裏千辰一個外戚手中，雪國的皇帝病成這樣，即便是有心，也是無力。

聽到百裏千辰的聲音，雪國皇帝本是閉著的眼睛，緩慢睜開。久纏病榻的渾濁眼瞳，在看到百裏千辰的片刻，頓時亮起來。暮染看的很清楚，那眼底的光，燒的是灼灼的恨。

“你，你，你……”又見的皇帝死死的扭著床榻上的床褥，似乎想起身。又因力氣不夠，只能掙紮著瞪向百裏千辰。張了張唇，也只能發出一些單字的音符。

“陛下，您看，微臣將誰帶來了？”就跟沒有看見皇帝眼底的恨意一樣，百裏千辰懶懶一笑，屈身坐在皇帝身旁。側開身子，讓開一道空子，讓皇帝看到暮染。

昏黃的燈火裏，皇帝的目光恍如穿透悠悠歲月，落到暮染身上。僅僅是仰眸的一瞬，那恨意就跟天邊的雲，消失無蹤。看清暮染面容的一刻，皇帝激動的咳出聲音，動作也顯得劇烈而掙紮。

“我在這兒，你別著急。”從皇帝的目光裏讀出想念，讀出疼愛，讀出無力，更加讀出驚恐跟仿徨。暮染匆忙從百裏千辰身後出來，上前握住皇帝的手，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好似在冥冥之中，暮染的內心有一道聲音在不停的循環重覆著，眼前這個病入膏肓的男人，就是她的父親。一時間，暮染清澈的眸底，氤氳起朦朧的水霧。

“嘖嘖，到底是父女情深呢。”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百裏千辰冷不丁站起身來，涼涼吐出一句。

皇帝眼底的溫情，也在百裏千辰的那一句下，被掐斷。掙開暮染握住自己的手，皇帝急急道出一句，

“走，走！”

“陛下，公主殿下好不容易回到宮裏，你怎麽忍心讓她走呢。再說了，公主離宮多年，好不容易回來了，自然是要陪伴陛下的。陛下放心，殿下既然回來了，我們的婚事也會很快進行的。”看出皇帝的動作，百裏千辰慢慢伏低身，像抵在皇帝的跟前，冷冷的開口。

而皇帝只是死死的瞪著百裏千辰，面色越發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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