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陽光灼熱的像火焰，銀白色的光被茂盛的樹葉擋住，只能在枝葉的縫隙裏，落下星星點點的芒。有些像夜晚漫天星辰，又似碾碎的鏡子斑駁的鏡片，更似綠色布匹上，鑲嵌的銀色寶石。

無論怎麽好看，還是將熱浪帶到四方天地間。

連洪武殿的宮女們，都紛紛換上輕盈的粉色紗衣，腰間纏著緋色的絲帛腰帶。繞到身前打了一個蝴蝶結，落下兩片長長的紗幔飄逸在身前，怎麽看，怎麽好看。從眼前晃過去，就跟池子裏盛開的芙蕖一般。

暮染都忍不住讚出口，

“如花似玉的年紀真好，那模樣，就跟盛開的花兒。”

皇甫延正坐在暮染身旁，幫她用蜂蜜攪拌著案上的涼果。天氣逐漸熱起來，宮裏的貴人們紛紛沒了食欲，禦膳房便是琢磨出新的心思，將那些瓜果用蜂蜜涼拌起來，供貴人們食用。不曾想，竟讓皇甫冥愛不釋手。

於是，皇甫延也讓人送一些到洪武殿來，供暮染嘗嘗。

眼下聽的暮染一番沒有來由的話，皇甫延攪拌的動作驟然一停，擡起眼眸看著暮染。順著她的眸光望出去，瞧見外頭忙活的曼妙身影，低頭淺淺吟笑出聲，

“不過是衣服襯著人罷了，若是小染你喜歡，我可以幫你弄一屋子來。只是那樣的宮裝到底不適合你，不如，我命人到宮外去，給你裁幾件時下京中最為新潮的衣裳？”說出這話的時候，皇甫延正顏色熠熠的盯著暮染。

自知暮染的心思，皇甫延說話總帶著小心翼翼。

“阿延，其實你不用這樣。我這副尊榮，便是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對衣服而言，也是糟蹋。”回過頭，暮染含笑看皇甫延一眼，在眸底瀲開的笑意，如一朵綻放的蓮花，醉了皇甫延的眼眸。

聽完暮染的話，皇甫延不由皺起眉頭，

“瞎說什麽呢，無論你穿什麽衣裳，做什麽打扮，在我心裏都是最好看的。”

“額。”皇甫延話一說完，暮染反而沈默起來。皇甫延這話，她確實沒法接。

頓時的安靜，使得場面有些尷尬。皇甫延只得輕輕咳一聲，將拌好的涼果遞到暮染跟前，將話鋒一轉，

“來，嘗嘗看，禦膳房裏新琢磨出來的玩意兒。聽說陛下喜歡的不得了，現在各宮裏頭都興了起來，咱也不能落人後。你且試試看，看味道如何，若是喜歡，我再讓他們送過來。”

“好。”不忍拂了皇甫延的好意，暮染從晶瑩剔透的水晶盤裏，拿起一塊涼果放入口中。入口的清涼甘甜，果然滋味甚好。

“如何？”皇甫延一眼看著暮染將涼果吃下，自己還未吃，只顧著問暮染。

暮染正欲回答，猛聽的王恩的聲音，脆生生的從門外傳來，

“奴才見過王爺，見過暮染姑娘！”

無端被王恩擾了興致，皇甫延面上的神色，不怎麽見好。把手中的果盤往一旁重重一放，幽幽的瞪過王恩一眼。那埋怨的眼神，使得王恩被熱汗濕透的背心，忽地一涼。仍不得不端出小臉，訕訕到皇甫延跟前，低頭俯身道，

“奴才奉陛下旨意，帶暮染姑娘到禦書房一見。”

“陛下要見小染？”不等王恩的話落完，皇甫延面上的哀怨，頓的變成冷峻。整個人如同被蜜蜂蟄了一下，差點沒跳起來，只是擰著眉緊緊盯著王恩，

“陛下可有說什麽事兒？”

“這個，陛下可沒說。奴才，也不敢問。”捧笑擡起頭，恭謹對上皇甫延的眼，王恩答。

“行，那本王與小染一同去，王公公，你帶路吧。”也不理會王恩話裏是不是敷衍，皇甫延拿起案上的手帕，擦了擦手，站起身。

正欲走，王恩匆匆忙忙攔在皇甫延跟前，

“王爺留步，奴才來時，陛下特別囑咐。說此行只得暮染姑娘一人過去，王爺您就且在洪武殿裏等著。陛下還說，若是您執意要去，那婚事就莫要怪陛下反悔了。”

“這……”著實沒有想到，皇甫冥還有這招兒，皇甫延的臉色頓時變的不怎麽好看。

暮染也聽出一些端倪來，攔到皇甫延跟前，柔聲勸著道，

“想來陛下是有些私底話要與我說呢，你就別去。回頭我回來，我再告訴你吧。”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皇甫延心底就算再怎麽不甘願，也只能應承下來，

“好吧，那我等你回來。”

“那王爺，奴才先帶著暮姑娘回陛下跟前覆命了。”先低下腰身，跟皇甫延請示一番，王恩才敢轉頭到暮染跟前，領起路，

“暮姑娘請！”

“嗯。”頷了頷首，暮染跟著王恩，走出洪武殿。

暮染來到禦書房的時候，皇甫冥已經在房內等著。

盡管外頭熱的跟火烤一樣，禦書房內，卻是涼意一陣陣翻出來，著實舒爽。暮染忍不住細細看幾眼，原來竟是在房內四角，都放置了冰塊。難怪，這禦書房內，涼颼颼的。

跟在王恩身後，暮染來到皇甫冥跟前，甫低身子，給皇甫冥欠了一禮，

“暮染見過陛下！”

王恩也跪下身，

“奴才參見陛下。”

“暮染姑娘不必多禮，請起吧。”噙笑瞥暮染一眼，皇甫冥衣袖虛擡一下，示意暮染起身。又轉眼瞅王恩一眼，王恩會意，立馬躬著身子，退出禦書房門口。

暮染這才站起來，不卑不亢的問起皇甫冥此番召見自己的來意，

“不知陛下召見暮染，有何吩咐？”

“暮染姑娘客氣了，朕此番請姑娘前來，可不敢談上吩咐。而是，朕要跟姑娘攀個親家呢。”轉身坐回到書案前，皇甫冥指了指手底下的位置，示意暮染落座。

暮染也不扭捏，在皇甫冥指著的位置上，悠然坐下來，才是回話，

“暮染愚笨，還請陛下明言。”

先是揚起手指，在案上的青瓷茶盞上扣了幾下，深深凝視過暮染幾眼，皇甫冥方是開口，

“暮染姑娘跟阿延在江南，好不愜意。一回來，阿延就與朕說，非姑娘不娶。朕這個皇弟，自幼離開宮中，在江湖閑散的慣了，難得有個可以管住他的人。只是朕的心裏，總不落實。阿延曾與朕說，姑娘與他早已彼此傾心，之前乃是礙著安國侯，才各自按捺著。如今安國侯不在了，你們二人，倒也不需要躲躲藏藏。”

皇甫冥的一番話，著實讓暮染吃了一驚。心裏自然相信，皇甫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暮染只是不明白，皇甫冥的葫蘆裏頭，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頓了頓，凝定一下眸光，暮染擡起頭，看向皇甫冥，

“王爺當真是這麽說的？”

“可不是麽，說起來，安國侯的死跟你們也脫不了幹系吧。說到底，也是安國侯的阻攔，才讓你們有情人不得眷屬的不是？”見暮染沒有否認，皇甫冥索性，將這把火燒的更旺一些。

“呵呵。”沒有直接就對皇甫冥的話進行反駁，暮染只是冷冷的在眸底勾起一縷笑意，

“既然陛下什麽都知道了，又為何將暮染召過來呢。這是，要給暮染定罪？”

慕容夜躲在窗下，看不清暮染的表情。只是從暮染的話語中，自顧的將皇甫冥安在暮染身上的罪名坐實。一時間，慕容夜心底百感交集，對暮染的怨恨如同一雙無形的手，將他的心撕裂的尤為厲害。藏在衣袖下的拳頭，早已狠狠的捏起來，慕容夜不敢再待下去。

因為他怕，他再待下去，會控制不住的在皇甫冥跟前，向暮染動手。索性，帶著滿心的憤怒，偷偷的從窗下離去。

沒有註意窗下的動靜，暮染只是嘲諷的看著皇甫冥。

知道慕容夜已經離開，皇甫冥詭計得逞，咧唇緩緩一笑，

“瞧姑娘說的，朕若是定了姑娘的罪，阿延還不得跟朕吵翻天不可。朕，也不過是問問姑娘，到底阿延是朕的弟弟，安國侯是朕最為信賴的臣子。為人君者，臣下枉死，朕也總要查個明白不是。”

“既然如此，那暮染敢問陛下，侯爺的死因陛下可有查到什麽？”已然可以確定，安國侯的死跟皇甫冥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礙著皇甫冥的身份，暮染也不敢貿然跟皇甫冥行硬的，只能迂回曲進。

“說來慚愧。”接下暮染的話，皇甫冥落出滿臉的憂色，

“朕派人查了許久，仍是一絲頭緒也沒有。如若有些頭緒，朕也不會懷疑到姑娘身上來。”

“呵呵，侯爺對暮染恩重如山，暮染可以天發誓，如若暮染當真是此大逆不道的人。暮染願意承受，五雷轟頂之苦，永生墮入阿鼻地獄不得輪回。”擡起右手，暮染在皇甫冥跟前信誓旦旦的發起誓言來。說完後，又是想起什麽，開口道，

“暮染知道，暮染身份卑微，實在配不上王爺。陛下若是擔心暮染會辱沒王爺的身份，讓皇室丟臉，陛下大可賜死暮染。但是，暮染還請陛下，還暮染一個清白，莫讓暮染背上那大逆不道的罪名死去。”

“暮染姑娘言重了。”暮染重話一出，皇甫冥面色即刻一變，

“朕此番讓姑娘過來，並不是刻意為難姑娘。姑娘且消消氣，阿延對姑娘一片傾心。朕也只有阿延這麽一個弟弟，無論如何，朕也不能傷他的心不是。姑娘放心，朕也就問問。既然姑娘對安國侯如此忠心，朕自然是相信此事跟姑娘沒有任何幹系的。”

“多謝陛下。”當然不會信了皇甫冥的話，暮染低了低腰身，作勢給皇甫冥伏低一禮。

“好了，眼下天色也不早了，相比阿延還在洪武殿等著姑娘，那朕也不敢多留姑娘。姑娘慢走。”戲已經唱完，慕容夜早已離場。皇甫冥也無心跟暮染糾纏下去，胡亂尋個由頭，就將暮染打發走。

暮染也不想多留，朝著皇甫冥福了福身後，退出了皇甫冥的禦書房，

“暮染告退。”

從禦書房出來，天邊的太陽依然很烈。那灼熱的陽光從天幕上流瀉下來，打落在暮染身上，可暮染絲毫沒有感覺到熾熱，反而覺得有一股冷意從腳底直直竄入心底。那是一種，讓心驚膽戰的寒冷。

皇甫冥此番，定然不會無緣無故的將她叫過來，問一番話，又將她送回去。

可他到底想做什麽呢。

暮染擰起柳眉，想了很久，著實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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