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延醒過來的時候，周圍的燈火，明亮的讓他眼前一片恍惚。

暮染就坐在身旁，青綠色的衣衫，在旖黃的燈火裏可以清晰的看見，綠色絲線在她袖邊滾出的綠萼梅。她好似累了，單手托著曬抵在身前的木案上，白皙的眼瞼微微闔著。烏黑而狹長的眼睫，在她眼下透過一彎陰影。

即便面上的青筋仍舊橫七豎八，在皇甫延看來，眼前的女子美過世間任何人。

甚至，皇甫延不忍心將她喚醒。只是自兀擡頭，四處看了看。

竹木搭建的房子，樸實而淡雅的擺設，床榻左邊乃是暮染坐著的竹榻，兩座木案擱在兩旁。右邊是一座書桌，桌上一字陳開文房四寶，筆墨紙硯。正堂中央，則是一鼎香爐，爐子裏正裊裊熏著青煙。

素雅的味道，飄的滿室皆是。

曾在羅浮山學藝多年，自然對清虛真人青居的一草一木，了若指掌。當下，皇甫延就認了出來，眼下正是他的師傅清虛真人的青居無疑。

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已經被處理好，包紮妥當。盡管不時仍會傳來，刺骨的疼痛感。

掙紮著動了動，皇甫延不小心碰到一旁木案，發出聲響。

暮染從睡夢中，睜開眸，看見了已經想來的皇甫延。一縷喜色，從眉梢緩緩逐開，暮染跑來皇甫延身邊，

“皇甫延，你醒了，你覺得如何，可是哪兒不舒服？我這就去喊清虛真人……”說著，暮染就要往外跑，卻被皇甫延猛然拉住衣袖，腳步生生停住。

“暮染。”動了動喉結，皇甫延的聲音因沈睡太久，而顯得沙啞，

“你……”想問什麽，話到嘴邊，皇甫延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不用他開口，暮染頓時也明白過來，轉過身子在他身旁蹲了下來，暮染低頭不敢去看皇甫延的眼睛。喃喃的吟出聲，

“皇甫延，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沒有辦法，綠竹死了，我想替她報仇。但是柳依依身份顯赫，我無能為力。如果不這樣，我自己都會死在柳依依的手裏。所以，我只能裝瘋賣傻，想借此瞞過他們，留著一條命借機報仇。”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知道你沒事，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認真的聽著暮染把所有事情道出來，溫暖的笑意在皇甫延臉上緩緩散開。看著暮染，皇甫延臉上如他所說的，沒有絲毫的埋怨跟責怪。

但即便皇甫延不責怪，暮染心裏的愧疚，還是不能消除。

此時此刻，更是不知道要跟皇甫延說什麽，暮染只能道，

“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些吃的。今天我帶著真人趕到的時候，你已經昏過去了。真人說你只是失血過多，雖然那塊大石砸在你的膝蓋上，好在山道那兒突起了一塊石頭，幫著承受一些重力。你的腿只是脫臼，沒有斷。休養些時日，你就能痊愈了。”

“好。謝謝你。”得知暮染沒事的消息，比腿傷無礙更要讓皇甫延來的歡喜。靜靜的凝視著暮染，皇甫延的眸光一刻也不願意離開。

被皇甫延盯的有些不自然，暮染又問，

“你可有什麽想吃的東西，都這個時辰了，想必你也餓了。”

“不必忙活了，我不餓。倒是你，跑上跑下的，忙著照顧我，累了吧。你歇著去吧。”一直盯著暮染的臉看，那浮閃在她眼瞳裏的疲倦，當然沒能逃脫皇甫延的眼睛。看著暮染疲憊的神色，皇甫延便是心疼，讓暮染下去休息。

暮染確實是累了，加上皇甫延這般盯著她，讓她周身皆是不自在。當即也沒說什麽，就走到一旁竹榻上坐下來，

“嗯，我就在這兒歇著，你也歇著吧。若是有什麽事兒，就叫我。”

“好。”含笑點頭應下，皇甫延將放在暮染身上的眸光收回，躺好在床榻間。

一夜好眠，第二日天亮後，清虛真人帶著皇甫延的師姐清靈走了過來，幫皇甫延看了看。確定皇甫延的腳傷沒有大礙後，才算放下心。

知道暮染與皇甫延的關系後，對於暮染留在青居，倒也沒有不同意。

皇甫延本是想帶著暮染前來請清虛真人醫治，沒想到，請清虛真人醫治的卻是他自己。擺了一個大烏龍，皇甫延也不惱，心安理得的在羅浮山上養起傷。足足養了一個春天，皇甫延的總算恢覆如常，又能活蹦亂跳的出現在暮染眼前。

看著痊愈的皇甫延，暮染的心，才算放下來。

只是皇甫延，總隱隱覺得不安。

走入暮染的房裏，皇甫延忽然瞧見，暮染居然在收拾這東西，頓時有些急了，匆忙過去攔下暮染的動作，

“暮染，你這是……”

在皇甫延的阻攔下，暮染停下收拾東西的手，看著皇甫延，

“我要走了，前段時間裝瘋賣傻，一是為了保命，二是能繼續留在安國侯府伺機報仇。如今事情走到這一步，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的。所以，我打算回到京城去。但是，我不能再連累你了。”

“小染。”暮染說出口的話，如一根細膩的針，觸不及防的插入到皇甫延的心口。傷口太細，就連疼痛都是纏綿而悠長的。

心底細微的疼痛，讓皇甫延迫切的想要找到一個支撐的點。於是，他不顧男女大防的握住暮染的手，眸色深沈的看向暮染，

“小染，你知道的，不管為你做什麽，我都是心甘情願的。你想報仇，我可以幫你，不就是柳依依麽，莫說是一個柳依依，即便是慕容夜，我也能讓他身敗名裂。所以，小染，別走，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皇甫延，我知道你對我的好。但是，我真的不能再連累你了，這些日子來，我給你添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而且，我不能成為你跟陛下兄弟之間的，隔閡。阿延，我們就這樣吧。”不是不知道皇甫延對自己的，就是因為知道，暮染才更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皇甫延的好。

何況，安國侯的死跟皇甫冥脫不了幹系，皇甫延與皇甫冥的關系……暮染實在不想，讓皇甫延牽扯到這些事情中來。

畢竟，她欠他的已經夠多了。

掙開皇甫延的手，暮染起身想離開，猛的又被皇甫延給拉了回來。壓抑著滿眼的痛色，皇甫延遲遲開口，

“暮染，你即便是回到京城，你想報仇，難如登天。慕容夜那邊，你如何交代？若是慕容夜知道你之前種種全是騙他的，你覺得他會放過你麽。還有柳依依，此刻她已經不在安國侯府，在柳府。據說因此你的事情，慕容夜斷了她一只手。若是你之前的種種，皆是假的，你一回到京城，各方勢力都不會饒過你。莫說報仇，你連自保都難以登天。”

“我……”聽著皇甫延將局勢分析一遍，暮染心裏清楚，皇甫延說的都是實情。神色，一下子變的格外凝重。

就在暮染滿臉的凝重裏，皇甫延尤為抓住了一縷微薄的希望，

“小染，留在我身邊，我可以幫你。真的，相信我，我可以幫你。”

“皇甫延。”擡起眸，將皇甫延殷切的神色一一收入眼中，暮染甚是不忍心。嘆了嘆氣，不住的搖頭，

“你這又是何苦呢，當你的逍遙王爺不好麽，為何硬是要卷入到我這些破事中來。”

“只要有你在身旁，縱然再苦也是甜的。若沒你在身旁，所有的逍遙都只是空洞的形式，了然無趣。”擡起手，皇甫延溫柔的將暮染蹙在眉間的哀思一縷一縷的撫平，看著暮染的眼，一字一句的道。

“哎！”暮染已無話可說，只能深深的嘆了氣。

看來今生，她也只能欠著皇甫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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