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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月下的華爾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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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下午2點, 立海大附中的網球場。

“部、部長, 今天不是要去聽黑木學姐的音樂會嗎?為什麽……呼……還要訓練不可啊?”

沙羅一邊跑著圈,一邊朝一之瀨抱怨。

“因為帝光今天也還在訓練,我們怎麽能認輸?可別忘了, 我們明年的全中可是要打敗她們的!”

面對突然熱血起來的部長, 沙羅抽了抽嘴角, “可萬一大家累趴下, 沒勁聽音樂了怎麽樣啊?”

“聽音樂不需要勁,你有爬過去的勁就行了。”望冷著臉吐槽。

“……那到時候萬一聽睡著了可別怪我啊。”

“你說什麽?”

“什麽都沒有!”

下午4點,澪田家。

“姐姐,你真的不去嗎?難得我抽到了那麽前面的位置……”

唯吹抱著柱子,瘋狂地搖頭:“不行不行不行,我一聽古典就起疹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古典好可怕,可怕!”

“那我自己一個人去了哦?你晚上要是餓了就叫外賣吧。”

千歲換好鞋出門,又不放心地重新打開門強調了遍。

“絕對不準自己下廚, 聽清楚了嗎?”

“……是。”

下午5點半, 在體育館外的由乃終於等來了要等的人。

“由乃,久等了。”

她聞言給了幸村一個溫柔的笑容後, 半黑著臉轉向了他身後的其他人。

“已經開始進場十分鐘了,你們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都在做什麽?”

雖然已經不在立海大上學,但我妻由乃餘威猶存,除了真田以外的所有人動作非常一致地指向了小海帶:“都是他的錯。”

“切原君, 你又迷路了?”燦爛笑。

“不、不是,不是我的錯!是仁王學長騙我說音樂會一定要穿燕尾服所以我……”

等集合了才發現大家都穿了便服,就他一個人穿得跟要參加婚禮一樣。作為立海大附中的現任網球部部長,不能讓自己的黑歷史就這樣流傳下去,他死頂著時間壓力硬著頭皮跑回家換了衣服。

“我妻大人你就看在我為了立海大的形象這麽努力的份上砍死仁王學長吧!”

仁王……此刻已經在100米外笑著沖這邊拋媚眼了。

開演前十分鐘,茉莉也推開舞臺側面的門,露出半張臉來看向觀眾席。

內場的位置離舞臺非常近,不到十米的距離讓她很輕易地看到了很多張熟悉的面孔。風間老師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他的兩邊一字排開幾乎都是叫得上名字的職業音樂家。雖然之前有聽他說邀請了一些好友過來,但沒想到老師這個好友圈比她想得還要大。

“真不敢相信,竟然真的坐滿了……”

上野扶著她的肩,也偷偷露了一個眼睛出來,不敢置信地感嘆。

從理事長通知他們,這次音樂會會在這裏舉行那天開始,她就極度擔心上座率的問題。就連名氣不錯的歌星在這種地方開演唱會都出現過空置半場的情況,他們這種學校樂團,真的會有人來看嗎?

“恩,我也覺得天羽學姐真的好厲害。”

新聞部的天羽菜美,作為這次演奏會的宣傳負責人,讓他們真正見識到了搞傳媒的人到底有多厲害。

她不僅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就跑遍了神奈川的所有高校,成功跟每個學校的管弦樂部完成了交涉,並讓那些部員們幫忙在校內幫他們宣傳,拉來了不少的觀眾。

更厲害的是,她在得到茉莉也準許的情況下,拿到了當年那次音樂比賽事件的第一首資料後,不知道用了什麽樣的方式采訪到了涉及那次事件的“所有”相關人員——對,連拒絕媒體采訪多年的內田夫婦,竟然也破例同意了她的采訪要求——最終整理出了一份堪稱完全事件記錄一樣的東西。還找到了日本樂界最具權威性的雜志《音樂周刊》,跟雜志的主編合作,選擇性地公布了當初的大部分真相。

可想而知,“百年難得一見的小提琴天才”和“差點毀掉她和汙蔑她的罪魁禍首”這兩者相加,還涉及到了“媒體的刻意扭曲事實”,這篇紀實新聞一瞬間就引爆了整個音樂圈。此後,茉莉也收到了許許多多不認識的好心人發來的信件和禮物,校內也經常有擦肩而過的同學對她加油鼓勁。

順著這個勢頭,星奏官方公布了黑木茉莉也將以獨奏小提琴的身份出席今年的跨年音樂會,作為回歸古典樂界的第一舞臺的消息。原本沒引起太多人關註的演奏會,餘票就肉眼可見地下降。

終於在開演前一周,全部售罄!

“天羽學姐厲害沒錯,但最重要的還是黑木大人啊,很多人都是沖著你來的。”

上野的話讓茉莉也有些恍惚,眼前這坐滿了整個體育場的觀眾,是為她而來的。

“愛理,你說我的音樂……會讓大家覺得盡興嗎?”她收回看向外面的視線,不安地看向了自己的雙手。

“那種事等演奏會結束就知道了。”上野靠近了點,握緊了茉莉也的手,以過來人的身份說:“我們演奏者能做的,就是在舞臺上讓自己盡興。什麽不安什麽緊張什麽觀眾,等真正開始演奏了,哪還有那麽多閑心去想啊?”

她拍了下茉莉也的肩膀,裂開嘴笑了:

“難得的覆活舞臺,不好好享受那怎麽行呢?對吧?”

“什麽覆活啊,不要把我說得跟死過一次一樣好嗎?”

“哎?那……你覺得鳳凰涅槃的舞臺怎麽樣?有沒有更華麗一點?”

“所以說不是那個問題啦!”

是呢,這是她第一次以黑木茉莉也的名字站在舞臺上,同管弦樂隊一起演奏。

夢想照進現實般的場景已經足夠讓她燃燒自己的一切了,其他更多的,確實沒必要再奢求。

只是——

最後再回頭看了一眼第一排的席位,坐滿的觀眾席裏唯一空置的椅子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正巧此時,收到了一封郵件。

From征君:時間快到了,我這邊也要開始熱身了,演奏會加油。

To征君:恩,你也要加油,等下見。

是的,不知因為什麽緣故,今年冬季杯的全國大賽向後推遲了好多天,直接導致了銅牌賽和決賽拖到了今天,然後完美地跟演奏會的時間撞了。

這件事不僅導致征君沒辦法來看她,連帝光籃球部的那些小夥伴也紛紛打電話來跟她請假,黃瀨甚至在電話那頭哭著喊著對不起,還害得她安慰了半天,想想就好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冬季杯是他們努力了半年的目標,就算是作為觀眾,決賽也是不會缺席的。而她的小提琴,在私下的聚會裏他們也聽過不少次了,就算這次沒來其實也沒太大關系。對征君來說就更是了,畢竟她在作為音樂家之前,還是他一個人的小提琴家。只要他想,她任何時候都願意為他奏響琴弦。

可到底還是不同的吧。

原本可以完滿到會讓她幸福到死而無憾程度的演奏會,就這樣缺了那麽一角,還是那麽重要的一角。

胸口像是被挖了一個洞一樣,濃重的喪失感讓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變得模糊,場內嗡鳴的人聲越來越遠,世界慢慢褪色消失,只餘下自己,和那張空置的椅子。

啊,突然覺得好寂寞啊……

這份空虛蔓延開來,幾乎無法掙脫。她近乎於機械地跟著上野回到了後臺,然後木然地跟每一個上場的同學擊掌,目送他們登上舞臺。

“黑木。”作為指揮的都築在上臺前突然回過頭來,喊了她的名字。

茉莉也茫然地擡起頭,對上了她自信又平靜的笑臉。

“不管你現在感受到了什麽都要忍住,音樂家的一切都要留到舞臺上,在演奏的那一刻才可以爆發出來。”

對,她是音樂家,不管現在有多難過,有多想抱頭痛哭,就算寂寞得快要死掉,她也不能表現出來。這是她的食糧,是成就她音樂的養分,不管是快樂的還是悲傷的,是感動的還是憤怒的,都必須成為她音樂的一部分才行!

這就是她選擇的道路。

茉莉也強忍著情緒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其事地對都築點了點頭。

“恩,舞臺見。”

樂團調音結束後,偌大的體育館安靜地落針可聞。都築從左到右一個一個地跟樂隊成員們目光相觸,完成最後的眼神交流後,右臂一擡——

樂聲起。

《1812序曲》,是俄國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為了紀念1812年庫圖佐夫帶領俄國人民擊退拿破侖大軍的入侵,贏得俄法戰爭勝利而創作的管弦樂作品,是他所有作品中最受普通大眾歡迎的一首曲子。

對於熟悉古典樂的人來說自然是不必多做介紹,但對於不懂的人來說,這首曲子的傳聞在另一個層面上也可謂得上是膾炙人口。

——這是唯一一首將大炮作為樂器寫進樂譜的曲子。

順帶一提,提議演奏這首曲子的是看起來嬌小可人實則格外硬核的樂團首席上野愛理。理由是在作為安可曲的時候,演奏到大炮聲時不用定音鼓,而真的使用禮炮,氣氛一定會更加熱烈。

“這麽大的場面當然要來幾炮啦!反正橫濱Arena的話肯定有的對吧?多帥啊!”

然後被理事長火速駁回了。

於是,安可曲就變成了開場曲。

想必上野現在也想到了這事兒,作為樂團靈魂的首席,在她的帶領下,這首凱歌的前半部分被他們演奏得殺氣騰騰的。好吧,畢竟前半是在寫法國入侵和俄國不敵,也不是不行啦。

說起來,每次聽不同的樂團演奏,都會發現同一首曲子真的會出現無數種演繹。這種永遠也不知道接下來會聽到什麽樣奇怪又有趣的演奏的期待感,也是聽現場音樂會的醍醐味之一吧。

一曲結束,掌聲經久不息。

茉莉也抱著琴,隱在幕布之後,也被這種熱烈席卷其中,倍感欣慰。

兩分鐘後,都築的眼神看了過來,像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你準備好了嗎?】

【恩!】

她隔著半個舞臺,向著茉莉也的方向伸出了手。茉莉也改變了拿琴的姿勢,輕輕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此刻舞臺跟觀眾席之間那微妙的共鳴,那就是他們所一直追求的東西。重新睜開眼,深吸一口氣,然後一步……

邁入了燈光之下。

純白的雙層抹胸裙,長及小腿中部,暖橘色的內襯只在最下方露出了一圈可愛的荷葉邊,裙擺在靠近左腿的部分向上收起至膝蓋以上幾公分,層層疊疊的褶皺上方扣上了一束與內襯同色的花骨朵。長長的棕發在右邊高高束起,紅色的發帶系成漂亮的蝴蝶結,顯得可愛又充滿活力。

“我就說她穿這身一定好看!哈哈哈……”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引來前後左右的圍觀。

“噓——小聲點啊雅人!”

月朧一把捂住自家丟人老公的嘴巴,十分不好意思地跟周圍被他嚇到的觀眾們道歉。

“這不是還沒開始嗎?再說了,那可是我女兒。”

“是是是,真是的……”

“啊啊啊茉莉也學姐好可愛,啊我死了!”

雪染放下望遠鏡,誇張地倒在了名塚的懷裏,然後隔著她跟另一邊的金井說話。

“部長,你說我等下能擠過去給學姐送花嗎?”

金發的少女毫不吝嗇地給了她一個白眼,“如果你來得及跑下去的話。”

她們可沒有買到內場票,現在離舞臺十萬八千裏呢。

“秋繪,你的花在哪兒呢?”金井身邊的鷹崎偏過頭來看她,問了個更實際的問題。

“呃,我、我沒買……”還沒沮喪兩秒鐘,她再次擡起頭興奮地說,“你們說我要是把自己送給學姐的話學姐她——呀!”

名塚收回了拍在她胸上的手,面無表情地吐槽:“變態。”

“你沒資格說我啊你這是性騷擾你知道嗎?!”

並不知道人群中那些熟悉的人都在討論些什麽奇怪的話題,茉莉也站在指揮臺的右邊,看向了正前方的觀眾席。風間老師正滿眼期盼地望著她,旁邊總是不茍言笑的征臣叔叔在對上她的視線後也微微地勾起嘴角對她點了點頭。然後,目光果然還是在那之後落到了空處。

那裏是她留給征君的位置,此刻卻空無一人。

剛剛刻意壓制的情緒頓時席卷而上,蔓延至四肢百骸,再一次挖開她的心,從裏面拿走了特別重要的東西。

但是還不行,現在還不行。

接下來要演奏的曲目,需要極為纖細的操作,她不能放任自己的感情。

強迫自己將視線移開,不再去關註那個突兀的空白,轉眼間就對上了上野亮晶晶的雙眼。

【我以為,黑木大人這輩子都不會再拉那首曲子了……嗚嗚嗚謝謝,能讓我再聽一次……】

上野說過,就是因為聽了自己的那一次演奏,她才從此愛上了小提琴,並決定走上艱難的職業道路,與音樂相伴一生的。

那是她與音樂結緣的瞬間,那是改變了她人生軌跡的邂逅。

可對於茉莉也來說,那卻是走向絕望的開幕曲。

曾經的自己也從沒有想過,此生還會有一日將再次於大眾面前奏響這首曲子。為了延展曲目的豐富性,讓層次更加分明,聽感更大眾化,風間老師還專門找人重新編了曲,為它配上了樂團的伴奏。

八年前,一切的爭端,一切的悲劇從它開始。

這一次在這個舞臺上,她將帶著所有人的期望與鼓勵,以全新的方式再現這首曲目應有的輝煌。

——《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隨想曲》。

說不清選擇這首曲子的理由是什麽,或許是想著從哪裏摔倒就從哪裏爬起來,又或許只是對她來說,對她的人生來說,這首曲子占據了太重的分量,讓她根本無法無視它的存在。

它早已經不單純只是一首美妙的樂曲,一首兼具所有技巧的華章,更像是她烙印在她宿命長河上的一道裂隙,差點截斷了她的整個人生。奇妙的是,在經歷了這麽多年的掙紮與坎坷後,回過頭來再一次奏響它的時候,她的心情竟然是如此得放松。

她不討厭它,相反,她比7歲的自己要更喜歡它,更能感受它的美妙,更能體會作曲家譜曲時那自信又張揚的信念。不再像當年那樣只能被動地按照樂譜所記載的照本宣科地演奏,她可以更加游刃有餘地處理覆雜技巧下的樂句,讓整個曲子表現得更加細膩。

時過境遷,那種“為了網球一定不能輸”的心態變得平和,沒有了冷硬的意氣,曲子更加柔和,也更加動聽起來。明明是那麽美的旋律,帶著殺氣去演奏的話,多浪費啊。

音樂從來都沒有錯啊。

“好美,那就是黑木同學的帕格尼尼24……”

一曲結束,日野拭去了還殘留在眼角的淚水。

在校內音樂比賽上,她曾經聽到過月森對於同一首曲目的演繹。當時的她被那份壓倒性的魄力征服,為那花哨到她前所未見的技法而傾倒,在她的心目中,這是一首充滿了殺伐之氣,會讓人聽後緊張到窒息的曲子。

可現在,在茉莉也的手中,它卻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模樣。

那麽得舉重若輕,那麽得優美細膩,她甚至會因此忽略掉她那近乎於完美的技巧,反而去關註曲子本身的情緒。明明在炫技般的技法之前,它一直都是以優美而著稱的隨想曲啊。

“7歲的時候就能做到這樣,怪不得……”

“並不是的,八年前她的音樂還沒有這麽豐富。”坐在他旁邊的月森在震耳欲聾的鼓掌和喝彩聲中,鼓著掌,神情覆雜地對她說,“她進步了,再一次走到了我的前面。”

在校內賽上,面對“令人釋懷之物”這個主題時,他選擇了這首曲子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終於能夠沖破八年前的陰影,以超越她的演奏來打破這麽多年來對自己音樂的不自信。

可惜,同樣的時間裏,她走得比他更深,更遠。

也許一輩子都趕不上了吧。

“沒關系的,只要我們還愛著音樂,愛著小提琴,總有一天……”

能跟她看到同一片天空。

兩首曲子結束,在大部分人都放松著聊天休息時,只有茉莉也抱著琴,獨自一個人坐在拐角的椅子上發呆。有樂團的成員想來跟她搭話,還沒開口就被旁邊有眼色的同學拉走。

“她應該在醞釀情緒。”

醞釀情緒?可,她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啊……

十分鐘很快過去,再一次在全場的掌聲中站到舞臺中央時,茉莉也知道,這個時刻終於來臨了,再也不需要忍耐,可以把現在所感受到的一切全部都迸發出來的一刻!

門德爾松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

說起想要跟樂團合奏的曲目,第一個出現在腦海中的就是這首曾經演奏給世彌小姐聽過的曲子。雖然不知道她現在能不能聽到,但茉莉也想要給她一個完滿。就算她們沒再有過新的約定,她也一直記著,記著那位孤獨地在黃泉千萬年的女神為那首充滿缺憾的樂曲留下的眼淚。

而如今,想要她聆聽的願望沒有分毫改變,但曲子的意義,卻悄無聲息地變了。

樂團的前奏響起,都築朝著她的方向一擡手,比排練時要哀婉十倍的琴聲突然在她的手裏迸發了出來。從第一個音出現起,就直接震到了每個聽眾的心裏。

上野全身不受控制地顫栗了起來,條件反射地看了眼眼前的茉莉也,卻只能看到她閉上雙目,徹底沈浸在音樂裏的側臉。

你怎麽了?在演奏這首曲子的時候,你在想些什麽,才能奏出這樣震撼靈魂的音律?

想了什麽?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曾經,想起了最初那玩鬧般學習音樂的契機,想起了那個被交到她手上的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想到了那個從那時起就不善表達,總是想要一個人把所有的事都一肩扛起的人。

回想起來,自從他們與音樂結緣開始,似乎就總是形影不離。他們一起上課,一起玩耍,他為她學了不怎麽有興趣的網球,她為他學了稍微有點嫌棄的籃球。在她需要他的時候,總能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過往的那麽多年掙紮浮沈的日子裏,他就是她還存在於世唯一的希望。

在她望而卻步無法動彈的歲月裏,是他一直拽著她的手,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她的夢想。

在她被惡意摧殘,全世界都要她放棄希望的時候,是他用並不寬厚的胸膛替她擋住了所有風霜。

甚至在她拋棄一切選擇逃離這個世界時,也是他哪怕墜入黃泉也要把她帶回地上。

如果她是只一直想要掙脫束縛自由翺翔的飛鳥,對她來說,他就是她背後一望無垠的天際。

如今,她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在這座全新的舞臺上浴火重生,綻放光彩時,他卻不在。

如果說音樂可以為聽眾編制出美麗的幻想,她希望大家能聽到他們的故事。

如果說這一刻她希望有人來為她見證的話,她希望是征君。

可他不在。

說不定,這是她出生到現在第一次這樣寂寞。

在她人生中或許最為重要,最為輝煌的舞臺上,陷入了無邊的空茫之中。

不是痛苦,不是難過,是難以忍耐的酸澀,是無法排解的想念。

明明站在她等待已久的舞臺上,心卻早已飄到了遙遠的彼方。

好想見他,好想擁抱他,好想聽他的聲音,好想他身上讓她沈溺的味道。

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分隔兩地是這樣得令人焦躁。

但是,音樂還沒有結束,我必須要忍耐,必須要留在這裏。

所以把所有的情緒都註入琴裏吧,寂寞也好想念也好,開心的回憶也好哀傷的往事也好。舞臺之上,琴音就是我的聲音,不管你聽到還是聽不到,我都要大聲地喊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用盡全部的勇氣。

傳達給你!

半個小時的時間轉瞬即逝,樂聲停歇的瞬間,耳膜中還殘留著那恢弘的餘響。大腦還不能適應驟然安靜的空氣,電流般的嗡鳴幻覺般地充斥在腦海裏,幾秒鐘後被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徹底驅散,消失無蹤。

她睜開一直緊閉的眼,不太適應光線地眨了眨,在帶著色塊遮蔽的視野裏,看到了無數觀眾的眼睛,或激動或哀傷,或興奮或喜悅,他們為她的演奏動容,他們聽到了她講述的一切。

這一曲,我盡興了。

你們也是。

太好了。

那接下來,我終於可以——

離開觀眾視線的瞬間,她提起裙擺,飛奔了起來。

越過無數驚訝的人群,掠過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甚至來不及換掉這身為音樂會準備的禮裙,茉莉也一把抓起自己的包,推開體育場的側門,整個人沖進了已被霓虹燈暈成五光十色的夜景之中。

好想見他。

喧鬧的商店街,漂亮的彩燈,聖誕的裝飾還沒來得及撤換,又即將迎來新年。被暖氣薰出了一層霧氣的車窗,折射出朦朧又夢幻的燈火,落在她的眼中,渲染出玻璃般通透美麗的色澤。

好想見他。

晚上的電臺節目,聲線甜美的女主持人正在念一封粉絲寫給戀人的信,信中寫滿了令人尷尬的情話,寫滿了少年人青澀又惴惴不安的心緒。頭發斑白的司機聽得呵呵直笑,卻在等紅燈時輕輕地嘆息一句“年輕真好啊”。

好想見他。

遠處體育場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的廣場,因為同一個理由聚集於此的人群四散著,走向各自未來的方向。唯一一個逆著人流的身影艱難前行,獨特的裝扮吸引了許多路人奇怪的目光。

“黑木……”

少女沒有聽到少年被風吹散的呼喚,眨眼間消失在了人群裏。

“怎麽了小真,看到漂亮的女孩子走不動路啦?”

“閉嘴高尾,我認錯人了。”

綠發少年推了推眼鏡,掉轉腳步跟上了自己的隊友。

翻騰的心緒和遍尋不到的焦灼讓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呼出的白色霧氣還沒來得及遮擋視線就被冷風吹散。茉莉也終於越過人群,立在臺階之上,擡起頭,高大的體育館靜靜地矗立在夜色之中。

沒有奔跑急停的摩擦聲,沒有籃球與地面撞擊的聲響,比賽應該已經結束了才對。

為什麽,她還是見不到他?

體育館有這麽多個出入口,隨便走一個說不定就會錯過。

啊對了,電話!

手伸進包裏摸了下才突然想起,她的手機放在了琴盒裏,被她連琴一起忘在了更衣室裏。她這樣突然一聲不吭跑出來,連琴和手機都扔掉的舉動,想必現在大家擔心得不得了吧?而且都跑到這裏了,卻還是沒能找到。

“明明,我只是想早一點見到你而已……為什麽……”

“——茉莉也?”

不確定自己是否聽到了不存在的幻覺,站在路燈下的茉莉也慢了半拍才緩緩地偏過頭來,模糊的視線中,那抹無法抹去存在感的紅那般耀眼,積蓄在眼眶中的淚水滑落,卻在下一秒便在她的奔跑中飛向了半空。

長長的棕發在身後揚起,裙擺在風中綻放成華麗的羽翼,托著她飛身而起,落進他的懷裏。

“終於……見到你了。”

“是啊,終於……”

他緊緊地抱著懷裏的人,說著或許只有他一個人才懂的話語。

原本還三三兩兩聚集在廣場周遭的人漸漸散去,空曠的體育場前,兩人的影子靜靜地重疊在在一起。

“不是說酒店見的嗎?為什麽突然跑過來了?”

“唔,就想早一點,再早一點見到你嘛。”

“……真是拿你沒辦法。”

這孩子,有時候真的會做出這種難以預料的事。明明他們約好了直接在慶功宴的酒店見的,她竟然橫沖直撞地就跑來了,連大衣都忘了穿上。

“冷嗎?”

“冷,所以再抱一會兒~”

這樣任性撒嬌的茉莉也,他竟然稍微有點不習慣。不過,這種感覺並不壞。

盡可能地護住她裸露在外的後背,甚至為了擋風,抱著他轉了90°。要是以前的自己,肯定覺得現在的舉動傻透了,可如今心裏卻滿是溫柔的情緒。

“音樂會怎麽樣?很成功吧?”

“恩,但是不夠完美。都是你的錯,害我沒能奏出最棒的旋律。要是下次再放我鴿子,我可不保證會做出什麽事來啊。”

“好。”

“你呢,決賽怎麽樣?”

“……輸了。”

“這樣啊,怪不得……”

怪不得這一次見到的,是原來的那個征君。

茉莉也抓著他衣服的手緊了緊,滾燙的淚落進了他的頸窩。

“征君,痛嗎?”

“啊,稍微有點。所以茉莉也,下次我再比賽的時候,你來看吧。你不放我鴿子,我就不會再輸了。”

“噗,五月還說你不是這種類型呢。”

明知道他是在學她說話來逗她,茉莉也還是破涕為笑,陰暗的情緒一掃而空。她終於松開手,認真看向他重新變回了同色的雙眸。

“好,那我們約好了。”

穿上了備用的運動服,雖然跟精致漂亮的禮服格格不入,但被他的氣息包圍著,茉莉也一點也不介意這點形象問題——反正現在這附近也沒別的人。

“接下來去酒店?”

兩人牽著手,散步般走向臺階。

“都這個時間了,等到會場,慶功會大概也結束了。”

雖然神奈川離東京並不遙遠,但至少也要半個小時的車程,一來一回一個小時就過去了。慶功會不過短短一個小時,他們這時候再回去,什麽都沒有了。

“真可惜,難得的舞會……”

赤司停下腳步,後退了半步,然後在茉莉也不解的目光中彎下上身,托起她的手,舉手投足間優雅得像童話裏的王子,在鄭重謙卑地邀請一位王室的公主。

“那這位小姐,可以陪我跳支舞嗎?”

可這裏沒有王子,也沒有公主。

穿著寬大運動服的少年半彎著腰,柔軟的發頂對著她的方向,即便是在黯淡的路燈下,也依然紅得那般明艷,寂靜地燃燒。

而被他邀請的茉莉也穿著不倫不類的禮服配運動外套,只要稍微想想就會惹人發笑般土氣的打扮也毫不在意。她笑盈盈地拎起裙擺,不顧被外套壓成奇怪的弧度,垂眸,低頭,屈膝,握住了他的手。

“這是我的榮幸。”

沒有華麗的舞池,沒有悠揚的音樂,眼前只有一個空曠安靜的廣場。

可這一刻,這廣場就是屬於他們的舞池,高跟鞋踩出的脆響就是屬於他們的音樂,路燈和遠處體育館的燈光照亮了他們的世界。

夜色中,一首無聲的圓舞曲靜靜地響起,在銀色彎月的見證下,在兩人交織的舞步中,在每一次旋轉,每一次跳躍時交疊的身影裏,慢慢匯聚成一行命運的詩篇。

作者有話要說:  到此,全文完結,謝謝大家願意看到最後。

日更的這段時間我明顯感覺到故事寫得太急,很多鋪墊不夠,還有些東西漏掉了,之後有時間應該會修一下前文。

接下來我會休息一段時間整理思路,下一篇寫:史萊姆的憂郁

大家有興趣就先收藏一下,麽麽噠=3=

最初寫這篇文的初衷,其實是來自於一篇新聞。一位名叫Promethea Olympia Kyrene Pythaitha的天才受到了粉絲的騷擾,差點害得她的媽媽死去,她最終放棄了一切只陪著媽媽過平淡日子的真實故事。文中的粉絲Pappoulis這個名字就是取自這個真實的故事,但人設我進行了一定的改變。對這個故事有興趣的直接搜主角的名字就能找到。

我對她的事實在太過惋惜,於是就想寫一個就算遇到了各種困難,最終也能堅持下去的人,於是有了茉莉也。

到底什麽樣的選擇才是對的,什麽樣的選擇才代表堅強,我也不知道,這終究只是我個人的執妄。

——願世間少一些悲劇,多一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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