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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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獲得這次比賽的第三名。】
7年前的威廉國際音樂大賽日本關東賽區，年僅7歲的小女孩站上了萬眾期待的領獎臺, 從頒獎嘉賓手裏接過了那一柄對她來說還太過寬大的小提琴。
伸直了胳膊也夠不到琴頭, 夾在頸間甚至不需要琴托，頭要伸得老長才能看到另一邊。舉起弓子時手臂要擡得更高，演奏時只能用567及以上把位, 一首簡單的加沃特都能被她演奏出薩拉薩特的風範, 難度系數直接翻上三倍。
即便如此, 她還是在老師的不讚同下繼續使用著這柄不合時宜的琴, 直到12歲那年臂長終於達到了使用4/4小提琴的最低標準，她才恢覆了正常的演奏習慣。
只因為在第一次拉響A弦時那圓潤又空靈的共鳴音一把抓住了她的心。
對，她對它一見鐘情了。
還偷偷給它取了個愛麗絲的名字，又可愛，又充滿了幻想。這個名字連征君也不知道，是只屬於她和它之間的秘密。
說來也真是奇怪呢。又不是什麽名家手制的琴，也沒什麽特別的傳承故事，沒用什麽稀少的木材, 也沒用什麽特殊的琴漆, 甚至不值幾個錢。比起光聊起歷史來就可以講一個下午的“維奧蒂”，它就算拿出來給人觀賞也沒什麽價值。就連茉莉也自己也承認, 如果要介紹它的話，她也想不出什麽特別值得一提的部分。
不過是一柄普通的，跟琴行裏被隨手掛起來吸引客人的也沒什麽太大分別的琴。
是啊，不過是個地區賽第三名的獎品，能好到什麽地步去呢？就像是超市的抽獎臺前, 為了襯托溫泉雙人游的特等獎而存在的，可有可無的一袋大米那種程度的東西罷了。
對。
它只是在最恰到好處的時間，以最合她心意的聲音，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然後成為了她人生的一部分。
僅此而已。
它沒有那麽珍貴，所以碎了，就碎了吧。
茉莉也呆呆地站在天臺邊，空茫的視線越過幾十米的空間，定格在地面那四分五裂的“垃圾”上。不管它之前是什麽樣子，現在也不過是一堆碎屑。沾滿灰塵，無法拼湊，不能使用，有礙觀瞻，跟幹凈整潔錯落有序的廣場格格不入。
啊啊，她的小提琴，她的愛麗絲，她寄托於其上的關於音樂的全部美好幻想，變成了一堆被人嫌棄的垃圾。在環衛工人到來之後，就會被掃到垃圾袋裏，裝車，運走，最後——
連同她與它一同度過的數千個日日夜夜一起，被徹底粉碎。
這就是，她所付出的東西，她所給出的證明。
但為了引出一直藏於暗處的Pappoulis，這還不夠，她還需要將更重要的東西作為砝碼壓上天平——
她的生命。
“茉莉也！”
猛烈的撞擊，伴隨著金屬斷裂的噪音，天臺的大門從內部被踹開。茉莉也下意識地轉頭，由乃和赤司一前一後走上了天臺。看到她平安無事的樣子，兩人明顯松了口氣，焦灼的表情緩和了不少。
“茉莉也，我們——”
“別過來！”重新轉過身去的她突然爆發出了驚人的肺活量，剛剛通過的樓道甚至傳來了清晰的回音。
兩人靠近的腳步為止一頓。
他們對視了一眼，由乃再次開口：“茉莉也，那邊太危險了，有什麽話先過來說好不好？”
她挺直了背脊，雙手緊緊握住身前那不足半米高的“墻壁”，背對著他們倔強地搖了搖頭。腦後的紅色發帶隨著她的動作在風中飄蕩著，仿佛下一秒就會乘風而起，再也無法抓住。
“你們已經知道了對吧，我的決定。”
她重新放輕的聲音被風卷走了大半，飄乎乎地傳過來，讓人聽不真切。
“那種事怎麽樣都無所謂。快點過來這邊，那裏太危險了啊！”
“不是的！”她再一次激烈地搖頭，“你們知道，我也知道，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所以我才在這裏！”
“那種事——”
“你們早就明白的，不是嗎？”她再次打斷了由乃的發言，“我才是正確的！”
“如果你真是這麽想的，那就轉過來看著我，再把這句話說一遍試試。”
是因為樓頂太空曠的緣故吧，很少會大聲說話的赤司擡高了音量。這句原本該沈著又篤定的話聽在茉莉也耳中，多出了幾分無法揮去的急躁。
即便如此，她還是沒能回應，再一次沈默地搖了搖頭。
“怎麽了，你不是很有信心嗎，不是說自己是對的嗎，為什麽不敢轉過身來面對我？”
“不是！”
“你在怕什麽？怕自己會動搖嗎？”
“不是！”
“你心裏也明白，不用這麽做我們也能抓住他，不過是時——”
“征君你別再說了！不然我現在就從這裏跳下去！”
茉莉也激動地打斷了赤司的發言。
對，他說得很對，他全部都說對了。
她不承認又能怎樣，她否定又能怎樣，都無法改變他話裏的真實。
征君總是這麽厲害，總能看穿她的一切，然後改變她的想法，不管她原本的堅持有多堅決。只要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或者沈默不語地看著她，她就會心軟，就會反省，就會妥協。
但這一次不行。
所以不能聽他說話，不能轉身看他，不然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赤司沈默了。
就如茉莉也希望的那樣。
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在虛張聲勢，也不是無法判斷此時的情況，甚至清楚她根本不可能真的跳下去。但這些確信在此刻顯得毫無意義。
因為他終究還是不敢賭。
他有自信能讓一個只有1%可能性的事在自己手中變成100%，但面對眼前99%可能性的恐嚇，他停步了。
這是錯誤的選擇，這是不該有的決斷。理性在不斷地發出警告，警告他在走進一個粗糙到根本沒什麽掩飾的陷阱裏，在放棄一個註定會贏得牌局的加註。
他應該無視她的話，繼續說服她改變主意，讓她明白自己的行為對解決問題毫無用處，除了給自身安全帶來不可測的威脅外，只會讓他們這些真心珍重她的人擔憂。之後，她肯定會乖乖承認自己的錯誤，老老實實地自己走回他們面前，低下頭聽他高高在上的一通“教育”。
對，就跟以前無數次曾經經歷過的一樣，這一次也不該例外才對。
可他終究還是沒再說出一個字來，仿佛有看不見的藤蔓纏住了他的身體，讓他無法違背她的任何一句話語。
“愛麗絲死了，我親手毀了她。所以至少，我要為她的死負責，我要親手——”
把Pappoulis逼出來，將他繩之以法！
“你們放心，在抓到那個人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有事的。”
她拿自己的命來作賭註，可不代表她一點也不珍惜自己。相反，因為她很珍惜自己，所以她的目標，那個人才會因此而動搖。
“所以幫幫我吧，你們的話一定知道該怎麽做。”
她的決定無法改變，那麽該怎麽將她的價值最大化，就是由乃和征君要做的事了。
茉莉也的行為已經引起了Pappoulis的註意，這件事的影響早已經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現在不僅需要跟警方協調，在對方出現的時候爭取第一時間抓獲，還需要處理一些別的問題。
就在他們交談的這短短的時間裏，一臺標著“京都娛樂電視臺”的直升機從他們頭頂轟鳴而過。本來乍看起來是單純的跳樓事件，但結合警方違背常理的封鎖街區行為，就有聰明的媒體推測出了一些覆雜的內情。
為了頭條和收視率，就如蒼蠅見到蜜糖一般不顧一切地湊了過來。
現在他們還不明白攝像機到底拍下了什麽，但一旦開始深入調查，光是在場幾人的身份背景就有一大堆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只要是可以引起輿論的高·潮的東西，他們才不管事實如何，會給當事人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張口就來，不管不顧。
他們可以無所謂，但茉莉也不行，她還有必須要隱瞞的東西。
“你去，我留下。”赤司先一步開口對由乃說道。
他可以接受茉莉也繼續行動，但讓他放著她在危險的邊緣舞蹈，自己去做別的事，絕對不可能。他可以不橫加幹涉，但茉莉也必須在他的視線範圍以內活動，這是他的底線。
“憑什麽？那些破事要管你管，我不去！”
放著小天使不管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她才不呢，那些家夥誰管他們死活啊。說句不好聽的，連茉莉也的父母她都不怎麽放在心上。他們知道就知道唄，鬧翻了反正還有她在。他們不要小天使了正好，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接管她的未來。
這麽想想，還不如幹脆讓他們知道算了，然後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
“反正茉莉也又不想聽你說話，你待在這兒也沒意義，你去。”
“一直以來是你在跟警方合作的。”赤司試圖跟她講道理。
“我不管，我不去就是不去。”然而現在的由乃不需要道理，誰都別想把她從茉莉也身邊拉開。然後可以左右她行動的人發話了——
“由乃，拜托你了。如果是由乃的話，我的努力就不會白費了。”
“……”
雖然被小天使指名表示信賴很高興，但為什麽總覺得她其實還是在偏心赤司那個死小子？
“……我知道了。”由乃瞪了赤司一眼，走之前還是不放心地多說了句，“茉莉也，我聽你的去處理後續。不過你能不能往後退兩步，讓我走也走得放心一點？”
她不怕茉莉也跳下去，她怕她不小心掉下去啊！
過了幾秒鐘，似乎是經過思考覺得這麽做也沒什麽關系後，茉莉也乖乖退了一步。由乃松了口氣，得寸進尺地建議：“要不你系上安全繩？”
這回茉莉也沒理她。
由乃無奈，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最後，天臺上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離10點還有一段時間，赤司就在茉莉也身後幾米遠的地方看著她。她依舊保持著背對著他的姿勢眺望著遠方，一動不動。似乎打算貫徹絕對不跟他說話的準則，寧願這樣尷尬地沈默著，也絕不開口。
如果目光如梭，估計她的背早已被戳得千瘡百孔了。
征君現在肯定很生氣，他向來討厭自己違背他的意願自作主張。可這不是沒辦法嗎？等抓住Pappoulis後，他怎麽訓她都聽著。
要是真的抓得住他的話。
她其實也有點懷疑的，自己到底有沒有自己想得那麽重要。雖然Pappoulis一直對她過分關註，又經常留言對她表達愛意，甚至還為了莫須有的妄想對她的父母痛下殺手，但他們畢竟從未相識過，這種一廂情願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誰都說不準。萬一對方覺得她死了也沒關系，就算她死了也要殺掉她的父母的話，她現在的舉動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只會更進一步地激怒對方而已。
【我就是在拿我的性命要挾你，我要見你是為了抓到你。】
一直以來將自己藏得那麽深，反偵察能力那麽強的Pappoulis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賭，賭Pappoulis對她的所謂愛意是否真的超過了他對自己生命的珍惜，賭Pappoulis明知這是個陷阱，是否會乖乖地跳進來。
她不會真的跳下去，這只是虛張聲勢。
她知道，征君知道，由乃知道，Pappoulis當然也知道。
但所有人裏，只有她100%確信她不會跳，其他人……都不敢賭。
因為愛她，因為在乎她，所以會被鉗住手腳。
時間慢慢臨近10點，她再一次打開留言板。從她扔下小提琴到現在，Pappoulis再也沒有寫下過新的留言。是呢，自詡最了解她最推崇她的粉絲，對方怎麽可能不知道那把琴對她的意義有多大，Pappoulis是被她鎮住了。
以為她只是虛張聲勢，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是認真的。
她是真的會為了激自己出現而放棄小提琴的，也說不定是真的會跳樓。
所以Pappoulis陷入了混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死局了。
“Maria：還有8分鐘，Pappoulis，我們就要說再見了。”
在留言板上寫下這句話後，茉莉也向前邁了一步，雙手支撐著墻邊半米高30cm寬的防護墻，坐了上去，兩條腿在半空中的晃蕩著。
赤司被她突然的舉動驚得呼吸都斷了一秒，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什麽話也沒說，生怕這個時候突然開口會驚得她站立不穩，只能不動聲色地也朝她的方向走了幾步。
這個距離的話，就算她掉下去他也能拉得住。不，還要再近一些嗎？
思維像是打了一個結，原本可以輕而易舉完成的計算怎麽都沒辦法得出精確的答案。
不，他為什麽要以茉莉也會掉下去作為前提來思考？不能讓她跳，也不能讓她掉下去！
所以他剛剛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要答應她進行這個要命的計劃？！腦子生銹了嗎？
什麽應不應該，什麽正確錯誤，什麽抓捕的，再也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三兩步直接走到茉莉也身後，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一把拽住她的手，抓得死死的。
“征君？”她嚇了一跳。
“夠了，你下來。”
“不行，都到這個時候了才更要堅持！”她努力了一下想要掙脫，可現在的姿勢很危險不能太過使勁。實在沒辦法，茉莉也嘆了口氣，今天第一次轉頭正對上赤司的眼睛，認真地說：
“我不能退，也不會退。在最後一秒來臨前，我絕對不能從這裏下去。”
“不行！”
“你想讓我今天做的一切都白費嗎？”
“那些根本都無所謂，你下來！”
簡直是油鹽不進！
想來要不是她現在的姿勢太過微妙，一個不小心甚至會起反效果，征君是打算直接把她給拖下去的吧。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之時，9點58分的鬧鐘響起了。
而留言板上，Pappoulis仍舊沒有出現。
茉莉也面無表情地扣上了手機，對身邊緊緊抓著她不放的人露出了一抹笑容。
“征君，要是等下我不小心掉下去了，你要好好抓著我啊。”
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茉莉也摁著兩人交握的手往地上一撐，就敏捷地從防護墻上站了起來。
風，狂亂地席卷而來，毫不憐惜地撩起了她過肩的長發，長長的裙擺如綻放的花朵般飄搖。茉莉也背風而立，仿若背後有人催促一般，在推搡著她，讓她向著虛空邁進。只有掩藏在衣裾之中交握的手上傳遞過來的溫度，讓她還能感受到這個世界對她的挽留。
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手心的汗水越來越多，緊得甚至讓她有些疼痛。
一秒，兩秒，三秒……
她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鐘表滴答滴答前進的聲響，如同為她的生命敲響的倒計時，震耳欲聾。時間似乎拉得很長，又很短暫，額角滲出了汗水，心臟預感到終結的臨近，焦躁地鼓動著，掙紮著。
還有最後30秒。
茉莉也默默地閉上了眼，強迫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體的顫抖不可抑制地蔓延開來。
真奇怪呢，她又不打算真的跳下去。
為什麽在時間臨近之時，卻會這麽害怕？
“征……君……”臉色慘白，甚至在話裏帶上了哭腔。
“我在，別怕，會沒事的。”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反而比剛剛要更加冷靜了。
還剩最後10秒的時候，手機終於振動了一下。
有新的留言。
茉莉也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掀開了手機蓋，點亮了屏幕。
“Pappoulis：你贏了。”
廣場上，一個高瘦的青年男人從隔壁大樓裏走了出來，沖還站在天臺上的茉莉也揮了揮自己的手機。
下一秒，就被蜂擁而至的警察摁在了地上。
結束了。
這個漫長的早晨，終於結束了。
“成功了……我成功了！征君你看到了嗎，我抓到……啊！”
因為太過高興，茉莉也一時忘記了自己現在還站在防護墻上，腳下一空，整個人頓時就往樓下墜了下去——
“茉莉也！”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才發現我的存稿箱已經發了，昨天在火車上隨便設的我竟然忘了，崩潰！
然後在替換時忘了我還沒寫完最後一部分就發了……
我真傻，真的，手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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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前的威廉國際音樂大賽日本關東賽區，年僅7歲的小女孩站上了萬眾期待的領獎臺, 從頒獎嘉賓手裏接過了那一柄對她來說還太過寬大的小提琴。
伸直了胳膊也夠不到琴頭, 夾在頸間甚至不需要琴托，頭要伸得老長才能看到另一邊。舉起弓子時手臂要擡得更高，演奏時只能用567及以上把位, 一首簡單的加沃特都能被她演奏出薩拉薩特的風範, 難度系數直接翻上三倍。
即便如此, 她還是在老師的不讚同下繼續使用著這柄不合時宜的琴, 直到12歲那年臂長終於達到了使用4/4小提琴的最低標準，她才恢覆了正常的演奏習慣。
只因為在第一次拉響A弦時那圓潤又空靈的共鳴音一把抓住了她的心。
對，她對它一見鐘情了。
還偷偷給它取了個愛麗絲的名字，又可愛，又充滿了幻想。這個名字連征君也不知道，是只屬於她和它之間的秘密。
說來也真是奇怪呢。又不是什麽名家手制的琴，也沒什麽特別的傳承故事，沒用什麽稀少的木材, 也沒用什麽特殊的琴漆, 甚至不值幾個錢。比起光聊起歷史來就可以講一個下午的“維奧蒂”，它就算拿出來給人觀賞也沒什麽價值。就連茉莉也自己也承認, 如果要介紹它的話，她也想不出什麽特別值得一提的部分。
不過是一柄普通的，跟琴行裏被隨手掛起來吸引客人的也沒什麽太大分別的琴。
是啊，不過是個地區賽第三名的獎品，能好到什麽地步去呢？就像是超市的抽獎臺前, 為了襯托溫泉雙人游的特等獎而存在的，可有可無的一袋大米那種程度的東西罷了。
對。
它只是在最恰到好處的時間，以最合她心意的聲音，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然後成為了她人生的一部分。
僅此而已。
它沒有那麽珍貴，所以碎了，就碎了吧。
茉莉也呆呆地站在天臺邊，空茫的視線越過幾十米的空間，定格在地面那四分五裂的“垃圾”上。不管它之前是什麽樣子，現在也不過是一堆碎屑。沾滿灰塵，無法拼湊，不能使用，有礙觀瞻，跟幹凈整潔錯落有序的廣場格格不入。
啊啊，她的小提琴，她的愛麗絲，她寄托於其上的關於音樂的全部美好幻想，變成了一堆被人嫌棄的垃圾。在環衛工人到來之後，就會被掃到垃圾袋裏，裝車，運走，最後——
連同她與它一同度過的數千個日日夜夜一起，被徹底粉碎。
這就是，她所付出的東西，她所給出的證明。
但為了引出一直藏於暗處的Pappoulis，這還不夠，她還需要將更重要的東西作為砝碼壓上天平——
她的生命。
“茉莉也！”
猛烈的撞擊，伴隨著金屬斷裂的噪音，天臺的大門從內部被踹開。茉莉也下意識地轉頭，由乃和赤司一前一後走上了天臺。看到她平安無事的樣子，兩人明顯松了口氣，焦灼的表情緩和了不少。
“茉莉也，我們——”
“別過來！”重新轉過身去的她突然爆發出了驚人的肺活量，剛剛通過的樓道甚至傳來了清晰的回音。
兩人靠近的腳步為止一頓。
他們對視了一眼，由乃再次開口：“茉莉也，那邊太危險了，有什麽話先過來說好不好？”
她挺直了背脊，雙手緊緊握住身前那不足半米高的“墻壁”，背對著他們倔強地搖了搖頭。腦後的紅色發帶隨著她的動作在風中飄蕩著，仿佛下一秒就會乘風而起，再也無法抓住。
“你們已經知道了對吧，我的決定。”
她重新放輕的聲音被風卷走了大半，飄乎乎地傳過來，讓人聽不真切。
“那種事怎麽樣都無所謂。快點過來這邊，那裏太危險了啊！”
“不是的！”她再一次激烈地搖頭，“你們知道，我也知道，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所以我才在這裏！”
“那種事——”
“你們早就明白的，不是嗎？”她再次打斷了由乃的發言，“我才是正確的！”
“如果你真是這麽想的，那就轉過來看著我，再把這句話說一遍試試。”
是因為樓頂太空曠的緣故吧，很少會大聲說話的赤司擡高了音量。這句原本該沈著又篤定的話聽在茉莉也耳中，多出了幾分無法揮去的急躁。
即便如此，她還是沒能回應，再一次沈默地搖了搖頭。
“怎麽了，你不是很有信心嗎，不是說自己是對的嗎，為什麽不敢轉過身來面對我？”
“不是！”
“你在怕什麽？怕自己會動搖嗎？”
“不是！”
“你心裏也明白，不用這麽做我們也能抓住他，不過是時——”
“征君你別再說了！不然我現在就從這裏跳下去！”
茉莉也激動地打斷了赤司的發言。
對，他說得很對，他全部都說對了。
她不承認又能怎樣，她否定又能怎樣，都無法改變他話裏的真實。
征君總是這麽厲害，總能看穿她的一切，然後改變她的想法，不管她原本的堅持有多堅決。只要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或者沈默不語地看著她，她就會心軟，就會反省，就會妥協。
但這一次不行。
所以不能聽他說話，不能轉身看他，不然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赤司沈默了。
就如茉莉也希望的那樣。
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在虛張聲勢，也不是無法判斷此時的情況，甚至清楚她根本不可能真的跳下去。但這些確信在此刻顯得毫無意義。
因為他終究還是不敢賭。
他有自信能讓一個只有1%可能性的事在自己手中變成100%，但面對眼前99%可能性的恐嚇，他停步了。
這是錯誤的選擇，這是不該有的決斷。理性在不斷地發出警告，警告他在走進一個粗糙到根本沒什麽掩飾的陷阱裏，在放棄一個註定會贏得牌局的加註。
他應該無視她的話，繼續說服她改變主意，讓她明白自己的行為對解決問題毫無用處，除了給自身安全帶來不可測的威脅外，只會讓他們這些真心珍重她的人擔憂。之後，她肯定會乖乖承認自己的錯誤，老老實實地自己走回他們面前，低下頭聽他高高在上的一通“教育”。
對，就跟以前無數次曾經經歷過的一樣，這一次也不該例外才對。
可他終究還是沒再說出一個字來，仿佛有看不見的藤蔓纏住了他的身體，讓他無法違背她的任何一句話語。
“愛麗絲死了，我親手毀了她。所以至少，我要為她的死負責，我要親手——”
把Pappoulis逼出來，將他繩之以法！
“你們放心，在抓到那個人之前，我是絕對不會有事的。”
她拿自己的命來作賭註，可不代表她一點也不珍惜自己。相反，因為她很珍惜自己，所以她的目標，那個人才會因此而動搖。
“所以幫幫我吧，你們的話一定知道該怎麽做。”
她的決定無法改變，那麽該怎麽將她的價值最大化，就是由乃和征君要做的事了。
茉莉也的行為已經引起了Pappoulis的註意，這件事的影響早已經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現在不僅需要跟警方協調，在對方出現的時候爭取第一時間抓獲，還需要處理一些別的問題。
就在他們交談的這短短的時間裏，一臺標著“京都娛樂電視臺”的直升機從他們頭頂轟鳴而過。本來乍看起來是單純的跳樓事件，但結合警方違背常理的封鎖街區行為，就有聰明的媒體推測出了一些覆雜的內情。
為了頭條和收視率，就如蒼蠅見到蜜糖一般不顧一切地湊了過來。
現在他們還不明白攝像機到底拍下了什麽，但一旦開始深入調查，光是在場幾人的身份背景就有一大堆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只要是可以引起輿論的高·潮的東西，他們才不管事實如何，會給當事人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張口就來，不管不顧。
他們可以無所謂，但茉莉也不行，她還有必須要隱瞞的東西。
“你去，我留下。”赤司先一步開口對由乃說道。
他可以接受茉莉也繼續行動，但讓他放著她在危險的邊緣舞蹈，自己去做別的事，絕對不可能。他可以不橫加幹涉，但茉莉也必須在他的視線範圍以內活動，這是他的底線。
“憑什麽？那些破事要管你管，我不去！”
放著小天使不管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她才不呢，那些家夥誰管他們死活啊。說句不好聽的，連茉莉也的父母她都不怎麽放在心上。他們知道就知道唄，鬧翻了反正還有她在。他們不要小天使了正好，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接管她的未來。
這麽想想，還不如幹脆讓他們知道算了，然後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
“反正茉莉也又不想聽你說話，你待在這兒也沒意義，你去。”
“一直以來是你在跟警方合作的。”赤司試圖跟她講道理。
“我不管，我不去就是不去。”然而現在的由乃不需要道理，誰都別想把她從茉莉也身邊拉開。然後可以左右她行動的人發話了——
“由乃，拜托你了。如果是由乃的話，我的努力就不會白費了。”
“……”
雖然被小天使指名表示信賴很高興，但為什麽總覺得她其實還是在偏心赤司那個死小子？
“……我知道了。”由乃瞪了赤司一眼，走之前還是不放心地多說了句，“茉莉也，我聽你的去處理後續。不過你能不能往後退兩步，讓我走也走得放心一點？”
她不怕茉莉也跳下去，她怕她不小心掉下去啊！
過了幾秒鐘，似乎是經過思考覺得這麽做也沒什麽關系後，茉莉也乖乖退了一步。由乃松了口氣，得寸進尺地建議：“要不你系上安全繩？”
這回茉莉也沒理她。
由乃無奈，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最後，天臺上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離10點還有一段時間，赤司就在茉莉也身後幾米遠的地方看著她。她依舊保持著背對著他的姿勢眺望著遠方，一動不動。似乎打算貫徹絕對不跟他說話的準則，寧願這樣尷尬地沈默著，也絕不開口。
如果目光如梭，估計她的背早已被戳得千瘡百孔了。
征君現在肯定很生氣，他向來討厭自己違背他的意願自作主張。可這不是沒辦法嗎？等抓住Pappoulis後，他怎麽訓她都聽著。
要是真的抓得住他的話。
她其實也有點懷疑的，自己到底有沒有自己想得那麽重要。雖然Pappoulis一直對她過分關註，又經常留言對她表達愛意，甚至還為了莫須有的妄想對她的父母痛下殺手，但他們畢竟從未相識過，這種一廂情願的感情到底有多深，誰都說不準。萬一對方覺得她死了也沒關系，就算她死了也要殺掉她的父母的話，她現在的舉動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只會更進一步地激怒對方而已。
【我就是在拿我的性命要挾你，我要見你是為了抓到你。】
一直以來將自己藏得那麽深，反偵察能力那麽強的Pappoulis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賭，賭Pappoulis對她的所謂愛意是否真的超過了他對自己生命的珍惜，賭Pappoulis明知這是個陷阱，是否會乖乖地跳進來。
她不會真的跳下去，這只是虛張聲勢。
她知道，征君知道，由乃知道，Pappoulis當然也知道。
但所有人裏，只有她100%確信她不會跳，其他人……都不敢賭。
因為愛她，因為在乎她，所以會被鉗住手腳。
時間慢慢臨近10點，她再一次打開留言板。從她扔下小提琴到現在，Pappoulis再也沒有寫下過新的留言。是呢，自詡最了解她最推崇她的粉絲，對方怎麽可能不知道那把琴對她的意義有多大，Pappoulis是被她鎮住了。
以為她只是虛張聲勢，以為她只是說說而已，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是認真的。
她是真的會為了激自己出現而放棄小提琴的，也說不定是真的會跳樓。
所以Pappoulis陷入了混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死局了。
“Maria：還有8分鐘，Pappoulis，我們就要說再見了。”
在留言板上寫下這句話後，茉莉也向前邁了一步，雙手支撐著墻邊半米高30cm寬的防護墻，坐了上去，兩條腿在半空中的晃蕩著。
赤司被她突然的舉動驚得呼吸都斷了一秒，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什麽話也沒說，生怕這個時候突然開口會驚得她站立不穩，只能不動聲色地也朝她的方向走了幾步。
這個距離的話，就算她掉下去他也能拉得住。不，還要再近一些嗎？
思維像是打了一個結，原本可以輕而易舉完成的計算怎麽都沒辦法得出精確的答案。
不，他為什麽要以茉莉也會掉下去作為前提來思考？不能讓她跳，也不能讓她掉下去！
所以他剛剛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要答應她進行這個要命的計劃？！腦子生銹了嗎？
什麽應不應該，什麽正確錯誤，什麽抓捕的，再也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三兩步直接走到茉莉也身後，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一把拽住她的手，抓得死死的。
“征君？”她嚇了一跳。
“夠了，你下來。”
“不行，都到這個時候了才更要堅持！”她努力了一下想要掙脫，可現在的姿勢很危險不能太過使勁。實在沒辦法，茉莉也嘆了口氣，今天第一次轉頭正對上赤司的眼睛，認真地說：
“我不能退，也不會退。在最後一秒來臨前，我絕對不能從這裏下去。”
“不行！”
“你想讓我今天做的一切都白費嗎？”
“那些根本都無所謂，你下來！”
簡直是油鹽不進！
想來要不是她現在的姿勢太過微妙，一個不小心甚至會起反效果，征君是打算直接把她給拖下去的吧。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之時，9點58分的鬧鐘響起了。
而留言板上，Pappoulis仍舊沒有出現。
茉莉也面無表情地扣上了手機，對身邊緊緊抓著她不放的人露出了一抹笑容。
“征君，要是等下我不小心掉下去了，你要好好抓著我啊。”
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茉莉也摁著兩人交握的手往地上一撐，就敏捷地從防護墻上站了起來。
風，狂亂地席卷而來，毫不憐惜地撩起了她過肩的長發，長長的裙擺如綻放的花朵般飄搖。茉莉也背風而立，仿若背後有人催促一般，在推搡著她，讓她向著虛空邁進。只有掩藏在衣裾之中交握的手上傳遞過來的溫度，讓她還能感受到這個世界對她的挽留。
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手心的汗水越來越多，緊得甚至讓她有些疼痛。
一秒，兩秒，三秒……
她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鐘表滴答滴答前進的聲響，如同為她的生命敲響的倒計時，震耳欲聾。時間似乎拉得很長，又很短暫，額角滲出了汗水，心臟預感到終結的臨近，焦躁地鼓動著，掙紮著。
還有最後30秒。
茉莉也默默地閉上了眼，強迫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體的顫抖不可抑制地蔓延開來。
真奇怪呢，她又不打算真的跳下去。
為什麽在時間臨近之時，卻會這麽害怕？
“征……君……”臉色慘白，甚至在話裏帶上了哭腔。
“我在，別怕，會沒事的。”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反而比剛剛要更加冷靜了。
還剩最後10秒的時候，手機終於振動了一下。
有新的留言。
茉莉也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掀開了手機蓋，點亮了屏幕。
“Pappoulis：你贏了。”
廣場上，一個高瘦的青年男人從隔壁大樓裏走了出來，沖還站在天臺上的茉莉也揮了揮自己的手機。
下一秒，就被蜂擁而至的警察摁在了地上。
結束了。
這個漫長的早晨，終於結束了。
“成功了……我成功了！征君你看到了嗎，我抓到……啊！”
因為太過高興，茉莉也一時忘記了自己現在還站在防護墻上，腳下一空，整個人頓時就往樓下墜了下去——
“茉莉也！”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才發現我的存稿箱已經發了，昨天在火車上隨便設的我竟然忘了，崩潰！
然後在替換時忘了我還沒寫完最後一部分就發了……
我真傻，真的，手動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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