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豐盛晚餐。

今天是日式的，金針菇日本豆腐, 照燒雞腿飯, 天婦羅，為了避免太過油膩特意準備了蔬菜色拉，最後再配上味增湯。不僅顧及了兩人的喜好, 連營養均衡都能在設計菜單時考慮得完美無缺。

原本廚藝還不錯的由乃被茉莉也這種錙銖必較的做菜方式所折服, 甘願退居幕後做一個純粹的吃貨。不過, 兩人一起生活了半年, 她……胖了五斤，這還是在保持了高強度鍛煉情況下的結果。

當然，今天下廚的是由乃，畢竟小天使的手傷還沒好，就只負責了菜單。

“完蛋了，我已經徹底吃不慣自己的手藝了……”

只是吃了幾口，由乃就放下了筷子，困擾地托腮。

“茉莉也, 你說要是將來你不再做菜給我吃, 我會不會活不下去啊？”

“是嗎？”茉莉也微微擡了下眉，語氣平平地說, “我覺得味道挺好啊。”

“比你差遠了。”她孩子氣地撅嘴，“我被你養刁了，你要對我負責才行！”

“呃？”茉莉也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慌亂，“那、那我要怎麽做才好？”

“噗，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我開玩笑的啦。”由乃笑出了聲，重新拿起了筷子。

“啊，這、這樣啊……”

果然，她還是嚇到了。

換做平常的茉莉也，剛才聽她說那樣的話，該是一邊笑著，一邊拿指頭親昵地點一下她的額頭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那雙靈動美麗的綠色眼睛充滿困惑地望著她，似乎不知該作何反應。

就不該把這件事告訴她，不管她怎麽軟語相求都不該說的。

這個世界太過藏汙納垢，不管走到哪兒都沒辦法擺脫那些討厭的東西，那種感覺一定很糟糕吧？她懂的，就算是見慣了汙濁的她偶爾都會有些難以忍受，以茉莉也那麽純白的靈魂，估計只是看到都會難過到想要哭泣。

她懂的，茉莉也的心那麽善良，一定沒辦法承受的。

像她這麽純粹又美好的人，就該一直生活在沐浴著陽光的庭院裏。那裏有花有草，有可愛的小動物，有善良的同學朋友，有美妙的音樂，有好吃的食物，有漂亮的衣服……

如果沒有這樣的地方，就由她來創造。

只是過程中挖出來的那些不該有的東西，還是跟以前一樣藏起來吧，不能再汙了她的眼。

“茉莉也，我決定了。”放下筷子，由乃笑瞇瞇地開口。

“什麽？”

“我決定跟你一起報考星奏的普通科。高中也能一起了呢，高興嗎？”

啪，茉莉也手中的筷子掉了下來，伴隨著單調到令人煩躁的滾動聲，落向了地板。

她趕緊彎下腰，以此來掩飾自己失控的表情。等撿起筷子重新擡起頭時，終於勉強鎮定了下來。然後斟酌了下措辭，小心翼翼地問：

“你不是說受不了古典樂嗎？為什麽突然又改主意了？”

“討厭，你不是知道的嗎？”由乃雙手捧著臉，淺紅色的眼明明染上了些許陰暗卻詭異得熠熠生輝，她勾起嘴角，彎出了一個優雅的弧度。

“當然是為了保護你呀，茉莉也。”

一股涼氣猛地從腳底竄上背脊，那種黏膩濕滑的冰冷讓她的腸胃劇烈翻騰起來。茉莉也臉色蒼白地捂住了嘴，推開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抱歉，我有點不舒服……”

【他的手……真的是你做的？】

【嗯，是啊。他傷了你的手，我就讓他用一只手還來，很公平吧？】

【為什麽？就算他做錯了事，也不至於要用一只手來償還吧？太過火了！】

【別人怎麽樣我不管，只是他傷了你，茉莉也，就該受到如此責罰。那個川原浩也一樣，要不是有人從中作梗，我會讓他知道什麽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由乃好可怕！

反鎖上房間的門，整個人躲到床角，裹上被子，抱緊了毛絨熊，還是沒辦法止住身體的顫抖。

為什麽？

真奇怪，她是由乃啊，是她最親密的朋友，是她絕對安全的港灣，她怎麽可能會害怕她？但是現在的自己是怎麽回事？指尖也好，牙關也好，那種顫栗根本停不下來，幾乎每一個毛孔都在嚎叫著危險！

明明由乃說的是要保護她的，她應該跟以前一樣覺得高興才對，覺得幸福才對。明明之前她還擔心由乃的學業問題，看到她選了跟自己同一所高中，應該激動地撲進她懷裏，真心為兩人高中也不會分開感到開心才對！

她那麽喜歡由乃，喜歡到就算每天住在一起，也還是想要一起牽著手去上學，一起吃美味的點心，一起穿相似的衣服逛街，一起拍各種奇怪的大頭貼……

明明那麽喜歡——

可現在，卻嚇得直掉眼淚，止都止不住。

為什麽？喜歡不是一種會令人感到幸福的感情嗎？不是會讓人安心，想要永遠沈溺其中的感情嗎？那為什麽她現在只想離她遠遠的，甚至現在隔著一扇門還覺得非常不安，一想到她們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就覺得心臟麻痹呼吸困難？

“不是的，我是喜歡由乃的！我是喜歡她的！是喜歡的！”

如同催眠自己一般，茉莉也不斷地喊著，仿佛只要把這句話說出口，仿佛她們之間只要有愛，就能彌補一切裂痕，就能無視掉所有危機一樣。

“嗚，由乃……”

不對，不是這樣的。

她想要的，她所追求的東西，不是這樣的啊，由乃……

她是想要平靜的日常，是想要友善的同學，想要祥和寧靜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那樣充滿了幸福的每一天，但不能是以這種方式來維持的啊。

如果沒有人願意對她笑的話，她就先對別人露出笑容。

如果她做錯了事，被人譴責了，那就乖乖認錯，讓自己不再重覆同樣的錯誤。

如果有人誤解她的話，就解釋給對方聽。

如果有人討厭她的話，他們就彼此避開，一輩子不在對方的生命中出現。

所謂的生活，不就是該是這樣的嗎？

有苦有甜，充斥著各種陰差陽錯和不安定的因素。有些人可以一見投緣，有些人可以冰釋前嫌，有些人卻只能背道而馳，再也不相見。

這樣就可以了，對她來說，這樣真的就已經可以了。

可由乃會摁著所有人的頭，讓他們必須對她露出笑容。會要求每一個人必須忍受她的缺點和錯誤，不可以胡亂猜測，不可以私下議論，甚至不可以表現出厭惡的情緒。

討厭她的人不存在，不是因為她真的人見人愛，而是他們全部都沒有機會出現在她的面前。他們不像渡邊小夜子那樣幸運，因為偶然的巧合被茉莉也救下來。只是因為一句話，或者一個還未成功實行的惡作劇，在她所不知道的哪個時刻，就“被轉學”了。

這還是沒有對她造成過傷害的人，而那些真的成功的了的人呢？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受到的傷害，我要他們百倍、千倍的還來。】

所以向井隆至失去了他的左手，所以川原浩死了。

由乃說不是她做的，意思也不是她就不會下手，而是不會讓他死得那麽容易。

【騙人的吧……由乃，殺人什麽的……】

【我是黑道的人，茉莉也，我們雖然講仁義，但更講規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比警察和法律要更公正，也更講情面。我們其實不介意外界對我們的看法，也不怎麽介意普通人對我們的冒犯，但這是有底線的。】

【茉莉也，你就是我的底線。任何有可能會傷害到你的東西，我都會踩死，一個不剩。】

她是認真的，由乃是認真的，是真的會殺人的……

在她無知無覺的這段時間裏，原來一直在拿周圍人的性命來開玩笑。

千歲、山崎、真田、柳生、切原……

還有青峰、綠間、黑子、五月、美羽……

是不是只要有誰行差踏錯一步，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完好無損？

征君，征君呢？她經常在由乃面前吐槽他，經常抱怨他，他——

“征君，由乃有威脅過你什麽嗎？”

電話一通，她沒頭沒尾地就甩過去這樣一句話。

那邊沈默了兩秒，平靜地問：“你是指‘如果你敢對她出手我就打斷你的腿’嗎？”

“呃……？”

“她從我們升中學起說到現在，一周前才強調過一次。如你所見，我的腿姑且還健在。”

啊？她……她不知該對此作何反應才好。

茉莉也拿著手機呆了好半天，終於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試探著問道。

“那個……征君，你剛才……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

“對、對不起我不是，我其實，我……”救命，不管過了多久她還是完全沒辦法跟上征君的笑話，每一次都反應不過來！而且，真的一點也不好笑，好冷，太冷了！

“我妻又做了什麽？”

啊，他轉移話題了。

不對，這才是她原本要問的問題來著。

“由乃她……”

啊咧，怎麽覺得好像沒那麽可怕了。是因為征君剛剛那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嗎？

是呢，他話裏的那個由乃，才是他們一直以來認識的由乃，是她喜歡的那個由乃。可剛剛跟她說，“傷害到你的東西，我都會踩死，一個不剩”的也是由乃。

到底哪一個她才是真實的，哪一個她才是偽裝呢？

“她剛剛把這次發生的事都告訴我了。然後——”

帶著自己也不說清的某種期待，茉莉也把由乃跟她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赤司。

“我現在很困惑，不知道該怎麽跟她相處。”

“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你一直以來不是都做得很好嗎？”他不明白事到如今，茉莉也問這話的意義在哪兒。

“可是由乃她……”她糾結了半天，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形容才貼切。

“她本來就是這種人，只對你例外而已。”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是……這樣嗎？”

原來，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由乃。

對，她知道身為朋友不需要彼此之間完全坦誠，每個人都有不願意說出口的秘密。

可這也太……

而且征君明顯很早就知道了，卻也沒有告訴她。

為什麽？因為知道她可能接受不了嗎？

真是的，明明是自己耍帥說什麽“不管聽到怎樣的內容都是自己的選擇”這種話，結果到頭來發現他們的擔憂是對的，她根本就無法理解，根本找不到出路。

“征君，你對由乃做的……那些事，怎麽看？”

她現在很亂，固有的三觀被打破，攪進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捋不出頭緒。

“不提川原浩，只看向井隆至的話，在我看來這種處理方式不夠明智。從結果上看，她毀了向井隆至的手，除了帶給她本人報覆的快感之外，對你並沒有任何補償的意義。而正因為她粗率的行事和不夠完善的後續處理，才導致了向井隆至的反撲。我妻應該慶幸他是個只敢放狠話不敢下狠手的人，否則現在就不只是影響了你情緒這種程度的問題了。”

“哈啊……”

雖然征君是在說由乃的不對之處沒錯，而且一如既往得有道理。但微妙地……跟她想聽的不太一樣……？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話裏有一種奇怪的傾向，就像是——

“如果後續處理好了，就沒關系了嗎？”

“不錯，這樣的話，你的安全就能最大限度地得到保證。”

“……我的安全？”

等等，他們不是在說由乃的行為異常問題嗎，為什麽又說回她自己身上了？

“對，她所做的一切應該是建立在這個最基本的大前提下的。”

“等等我有點亂……”

征君的意思是，由乃毀掉向井同學的手造成的一系列後果，會對她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所以才不對。所以——

“為了我的安全，就什麽事都可以做嗎？不經法律判定就私自毀掉別人的手，如果有必要甚至連殺人這樣的想法都有過。征君，你不覺得由乃這樣很可怕嗎？”

“可怕？”他一字一頓地重覆了一遍這個詞，似乎很不能理解茉莉也為什麽會突然這麽說似的。

“你覺得她會傷害你？”

“……不是。”

“那為什麽會害怕？”

“我怕她會對其他人不利啊！”為什麽征君就是不明白呢？“萬一有一天她覺得你對不起我，做了傷害我的事，要殺了你怎麽辦？”

電話那頭直接笑出了聲，“不會的。”

“萬一她腦抽了呢？”

“萬一……她也動不了我。”

茉莉也覺得自己快要被氣死了，被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談話重點！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怎麽辦？”

“要是真有那麽一天，也只能怪那些人不自量力，對你不敬。”

她真是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眼前一黑。

“其實你根本就跟由乃一樣——”冷血。

克制住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茉莉也直接掐斷了電話，將頭埋進了被子裏。

為什麽……

為什麽連征君也不能理解她……

作者有話要說：  三觀差到這種程度，總有一天要爆發，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

赤司講的笑話不好笑——官方設定。

上章結尾有重大修改，如果發現劇情對不上請返回上一章到向井隆至出場開始重新閱讀。

我卡文了，如果順利明天有更，不順利……可能要到後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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