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餐桌，只能聽到筷子與盤底碰撞的聲音, 和自己咀嚼時牙齒碰撞的聲響。

由乃偷偷看了眼對面的茉莉也, 她正認真吃著晚飯。要不是跟她相識已久，要從那張還帶著點習慣性微笑的臉上找出“她其實很生氣”這點線索，其實還是很難的。

“茉莉也……”由乃拖長了尾音, 可憐又無辜地沖她眨了眨眼。那副姿態跟在學校裏讓人退學時的冷酷相比, 簡直是判若兩人。

可對茉莉也來說, 這副樣子的她才是她熟悉的由乃, 才是那個會拖著她的手臂撒潑打滾也要吃兔子香腸的由乃。所以明知道她是在裝可憐，茉莉也還是有點心軟了。

不過就算心軟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你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嗎？”

“知道，是渡邊同學的事。”她誠懇地說。

“那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茉莉也繼續問。

“我不該勸說她退學。”對，不該跟她說那些多餘的話。要是沒啰嗦那麽久，也不至於被茉莉也看到，還憑白讓她不開心，真是得不償失。

聽到她這麽說, 茉莉也松了口氣。由乃是個特別有主意的人, 她挺怕對方不接受她的意見一意孤行下去，到時候就不好辦了。不過還好, 不管再固執，由乃終歸還是在乎她的。

“以後都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我的事，我會自己處理，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我可以的，由乃你要相信我才是。”

“是是是, 我當然相信我的茉莉也啦，你最厲害了～”

只是你畢竟還小，很多東西都不明白。不過沒關系，我會保護好你的。你能夠處理得了的事，我會適當放給你自己處理的。至於其他……

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解決”了最緊要的問題，茉莉也開始苦惱下一個問題了，那就是——

胸針該怎麽辦？

“你就留著唄，反正那麽喜歡。”由乃對此很無所謂。

“可是它太貴重了，我很慌……”

在她的觀念裏，朋友之間其實不需要計較得太多。大家玩在一起，彼此之間看的也不是家世地位，而是性格和興趣合不合，在一起開不開心。所以她才能無視掉赤司家那大得有點過頭的家世，無視掉由乃那黑得有點過頭的家世。

可這種不計較，這種無視是有限度的。

我們彼此是朋友，那麽我可以接受你的幫助，我也可以幫助你，你請我吃飯，下次我可以請回你。有來有往，互幫互助，這樣長此以往關系才會越來越好。

一方過於強勢的單方面扶持，會讓她有種非常不安的感覺。

以前的赤司也會經常送她東西。像這次的發帶也一樣，只是一些小玩意兒，又精巧又顯心思，從不會給她任何壓力。她看到什麽合適的也會買給他，不是為了討好，也不是他真的缺那麽點東西，只是純粹地想要送點什麽給朋友的心意。

這麽多年來一直是這樣，他們能維持住這份家世懸殊的良好關系，除了她在這方面是真的有點缺根筋以外，赤司一直以來保持的度也是非常重大的一環。

其實不光是跟赤司這樣，跟由乃也一樣。由乃比赤司在這方面要更沒有邊界一些，要不是她堅持，這次她搬到神奈川來跟由乃合住，由乃是打算把她當小白臉來養的。吃她的住她的，不要她付出任何東西，還會滿足她所有的願望。這種事情她怎麽可能接受呢？這根本就不叫朋友！

可這一次赤司突然就越界了。要不是這一年來他一次都沒這樣過，茉莉也甚至會懷疑是因為他人格轉變帶來的行事風格變化，可事實證明並不是的。

他不僅越界了，甚至用上了欺騙她這樣的手段也要讓她收下這份重過了頭的禮物。

這是想做什麽？

“真那麽在意的話，幹脆把東西退回去好了，省得看著心裏膈應。”由乃趁著修指甲的空，隨口說道。退回去更好，赤司能找到的，她也能找到。不，她能找到更合茉莉也心意的禮物，還不用瞞著她價格。

“嗯，就這麽幹吧，我給征君打個電話。”

“貴重？你說那枚胸針？”電話那頭，赤司的聲音也很漫不經心。

“對啊，由乃說那個是祖母綠，最少值200萬！”六個零呢！她每個月的零花錢3000，要攢50多年呢！

“這個價對我來說不算什麽，就跟你看玻璃是一樣的。”他的語氣毫無波動，似乎他們在談的真的只是一塊玻璃一樣。

“它是玻璃的，還是祖母綠的，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我不是因為它的價格才選它的，而是因為知道你一定會喜歡。怎麽，你不喜歡嗎？”

“呃，我、我是挺喜歡的……但不是這個問題。”

“就是這個問題，茉莉也。”電話那頭，赤司不知什麽緣故換了個手，他的聲音如同環繞立體聲一樣傳過來，讓茉莉也也跟著鬼使神差地換了一邊繼續聽。

“重要的是你喜歡，其他的都是不需要的幹擾項，你不用在意。”

“征君我跟你說你這樣將來很容易被女人騙的。”茉莉也很是無語地吐槽：“要是我說我最喜歡的是‘維奧蒂’，你——”

“我知道你喜歡，”他打斷了她的話，語氣溫和地丟了個炸·彈過來，“我一直在等你開口，茉莉也。”

“呃……”她突然口幹舌燥，心肝脾肺腎到渾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孔全部都在顫抖！

征君這話什麽意思？難道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只要你開口，我會雙手奉上。”

轟，茉莉也直接被炸成了煙花，整個人飄在半空中，暈暈乎乎的。

“等等等等等……我、我在說‘維奧蒂’哦，那柄斯特拉迪瓦裏小提琴哦，那個大部分音樂家只要摸一下就會幸福到升天的傳說中的小提琴哦！”

發現她提到這柄琴的時候，聲音都高了幾個度，赤司沒忍住笑出了聲。

“嗯，我知道。你想要嗎？”

“我……”她怎麽不想要她太TM想要了！想要到現在感覺嗓子眼裏下一秒就會有只手伸出來搶那種程度的想要啊！

爭氣啊茉莉也！這句話不能說出口！死都不能說出口！說了就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啊！

“我……”她拼命地咽口水，硬生生地把已經溢出來的欲·望給壓了回去，哭唧唧地說：“我覺得不行。”

“為什麽不行？不過是一柄琴而已，它再珍貴也不過是個死物。放在我這裏最多是個漂亮的裝飾物，到了你手裏才能發揮它真正的價值。”

“你別再勾·引我了我是不會要的！”哭唧唧，“我掛了！”

不行，再聽下去她不保證自己不會動搖。

那可是“維奧蒂”啊！

是“維奧蒂”啊！

“嗚嗚嗚由乃～”放下電話，茉莉也跑到客廳撲進了由乃懷裏。

“我剛剛可能做出了我人生中最艱難的決定，大概會後悔一輩子，嚶嚶嚶……”

等她斷斷續續地把前因後果講完，由乃摸著她的頭發安慰了她一陣後，問了個問題。

“所以胸針最後怎麽說？”

“啊，”茉莉也茫然地擡起頭來，“我忘了……”

由乃：……

算了，跟2000萬美金的小提琴比起來，200萬日元的胸針被遺忘太正常了，我理解，嗯。

有想著再打電話過去的，但是一想到橫亙在面前的“維奧蒂”，手指就怎麽也摁不下去。茉莉也甚至懷疑赤司是不是故意提起“維奧蒂”來轉移她的註意力的，不然怎麽會這麽湊巧在她提還胸針的時候說要送她，以前借給她用的時候都沒提過，肯定只是為了說服她的障眼法而已！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他肯定是在耍她，“維奧蒂”怎麽可能拿來送人呢？

可、可萬一他說的是真的……

不行，不能繼續想了茉莉也！前面是地獄的大門，你不能邁進去！

最終，那枚祖母綠的胸針還是留了下來。

對，完全是被迫的……

她是真的怕把這個退回去了，赤司反手就把“維奧蒂”送過來。

這種騷操作實在太突破極限，她怕自己的小心臟受不了直接表演一個原地挺屍。

“征君到底在想什麽呢？有時候真是搞不懂他。”

滿肚子的槽想吐，於是茉莉也熟練地打開了line，劈裏啪啦一通下去，摁完了發送，瞬間爽多了，也不看對面的回覆就去練琴了。

另一邊，茉莉也掛斷電話後，赤司臉上溫和的笑意沒能多留幾秒就重歸平靜。

“果然不記得了……”

五年前的暑假，小小的茉莉也趴在櫥窗前，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裏面。

“哇啊，好漂亮啊，這是什麽？”

她身邊小小的赤司隨意瞟了一眼，對這種東西毫無興趣但見多識廣，立刻就看出那是一塊普通的祖母綠，而且切工還很一般。

“不過是塊沒怎麽切好的玻璃。”

“哦～”

茉莉也聽了他的話還是不走，眼睛就跟黏在上面似地挪都挪不開。

“你喜歡？”

“嗯，超喜歡！我決定了，等將來長大了，我也要買這麽漂亮的玻璃！”

茉莉也轉頭，笑嘻嘻地看向他。那一瞬間，陽光從一側射下，她那雙靈動美麗的眸子反射出了跟祖母綠格外相似的光芒。

只是這普通的祖母綠，還及不上它的萬分之一。

這世間會存在嗎，跟你的眼睛相稱的色彩。

“你說做成胸針怎麽樣？配裙子一定很好看～”

就算已經忘記了，但你的喜好卻一直沒變呢。

希望這塊“玻璃”，足夠與你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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