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是茉莉也先向她伸出的手。

“你好, 我是一年級1班的黑木茉莉也。我們的序號相鄰呢, 要組隊嗎？”

她清楚地記得，入部測試的那一天，棕發的女孩因為這樣一個普通的理由, 想要成為她測試時的搭檔。

彼時的她剛剛歸國就一舉拿下了少年向JR大賽女子組的冠軍, 對於這個什麽入部測試壓根就沒有放在眼裏。對於這個瘦小的, 特別自來熟, 笑起來還軟乎乎的女孩子也毫無期待。

她或許是個友善親切的好同學，但這並不代表她會適合這個社團。

這種人她見得多了，因為一時的好奇心或者淺薄的喜愛就跑來運動社團，最後總會因為頂不住高強度的訓練壓力半途而廢。這樣沒有覺悟的人，來運動社團根本是浪費彼此的時間，好好去文學社之類的地方掛個名字混混日子，拿到學分乖乖畢業不是更好嗎？

就跟她們身邊其他嘻嘻哈哈三五成群的女孩子一樣……不，或許還能樂觀一些, 至少她的手掌上有繭子, 好歹說明她至少是練過的。跟其他連自己的球拍都沒有的人相比，顯得不那麽輕浮。雖然那些繭子有不少出現在了其他的部位上, 有點令人費解。

“哦，我無所謂。我是4班的，金井美羽。”

就當是矮子裏面拔將軍好了，總比其他人好點。

“恩恩，請多指教小美羽。”

這就是她對茉莉也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個原因。

向來走高冷路線的她, 對於這位能對著她這張生人勿進的臉喊出“小XX”這種稱呼的腦回路還是嘆為觀止的。

第二個原因，就是茉莉也出乎自己意料的頑強。

入部測試無外乎就是身體能力和網球水平的測試，只要達到標準就行，沒必要追求過高。女網部也不像帝光的男籃部那樣，有著近乎於苛刻的素質要求，只要進行過一定程度的體能訓練，這個所謂的測試就很容易通過。

但她是誰？她是永遠都對自己嚴格要求，永不放松，凡事都全力以赴的金井美羽。

所以要求50組的左右彈跳她能做到100組，要求3分鐘內繞場3圈她能跑到5圈，要求簡單的揮拍她能直接要求對戰比賽。

“小美羽好厲害！”而不管在什麽項目裏，耳邊都能一直縈繞著這樣的感嘆。

作為她的搭檔，哪怕只是單方面認為的搭檔，一根筋的茉莉也似乎認為自己必須跟上她的步伐。所以她拼命沖刺她也拼命，她不停下來她也繼續跑，她要求比賽她——

“我還是……呼……第、第一次……呼……雙打呢。”

理所當然地覺得她是在代表兩個人要求對戰。

然後莫名其妙地，她對高年級正選的挑戰就變成對雙打正選的挑戰。

“餵，你沒問題吧？”

看得出來，茉莉也雖然有打球的經驗，而且身體素質不錯，但明顯沒有受過什麽嚴格科學的訓練，全憑著一股子蠻勁在堅持。即便如此，她還是跟過來了。

聽到她的問題，還在喘氣的女孩擡起臉，深吸了一口氣後朝她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沒事，我是小美羽的搭檔嘛！你那麽厲害，我不能拖你後腿呀！”

她內心十分感動，然後高冷地給了茉莉也一個哼。

問：兩個一直單打的選手第一次合作參加雙打比賽會怎麽樣？

答：亂七八糟。

這場比賽，從下克上的嚴肅氣氛，變成了女網部全體圍觀她們倆到底還要撞上多少次的搞笑時間。

“餵，不是說了我負責這邊嗎？”“嚶嚶嚶對不起小美羽。”

“啊，好疼。”“呃……抱歉。”

不是不知道應該分工合作，但對於她們這樣的運動選手，腦子是跟不上身體反應的。結果就是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已經沖過去了。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還打個鬼，最後這場比賽就只能不了了之。

即便如此，兩人仍舊有驚無險地加入了網球部。只是可惜她想要在第一天在社團豎立起個人威嚴的計劃，就這樣付諸流水了。

始作俑者還一副狀況外的模樣沖她抱怨：“小美羽，雙打怎麽這麽難啊？”

氣得美羽摁住她的小腦袋就是一通亂揉：“別再叫我小美羽了，肉麻死了！”

“這樣嗎？那就美羽好了！”說完還捧著臉不好意思起來：“哎呀不加後綴直接叫名字有點害羞呢。”

“正常人是反過來的！”這家夥的腦回路已經沒救了，真心的。

第三個原因，她曾經以為，是茉莉也足夠強。

這個強是指身體素質，更是指網球天賦。

從來沒有進行過專門的訓練，全憑身體的條件反射和直覺，就能在當時的女網部戰力榜上排到前三。也就是說，即便放任不管，每天讓她想幹什麽幹什麽，她也能穩坐單打正選的寶座。

但她很乖巧，又非常有毅力。不管是什麽樣的訓練菜單都一個不落地完成，甚至會因為身為金井美羽的搭檔——沒錯，這個設定她一直貫徹始終——非常自覺地給自己加餐。

於是幾乎是肉眼可見地，茉莉也一天比一天更強，慢慢走到了可以觸及她的地方。

讓她不管是從性格上，個人偏好上，最後甚至是實力上，都必須看到茉莉也的存在。

因為一直看著她，所以自己知道，茉莉也把自己當做她的榮耀。

因為一直看著她，所以自己知道，茉莉也把自己當做她奮力追趕的目標。

因為一直看著她，所以她也不能停下腳步，她必須不斷鞭策自己，不斷地邁向更高的臺階。

只要自己還站在她的前面，她就能不斷前進。

只要自己還站在她的前面，她就會永遠註視著自己。

永遠只看著她。

但是，她突然轉學了，連一個像樣的理由都不願意給，就這樣離開了帝光。

她的高傲讓她不願意去詢問茉莉也以外的人，只能不斷地說服自己，她一定是有什麽說不出口的苦衷才會轉學的。苦惱，困惑，懷疑，擔憂，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她嘗到了世間百味，甚至動搖到了對網球的執念。

為什麽呢？明明只要她還在進步就好了不是嗎？明明只要她仍舊那麽強就好了不是嗎？

然後某一天，她在比賽場上因為走神丟了一球後，才突然回過味來。

也許根本不是什麽強與弱的問題。

就算茉莉也弱得一塌糊塗，她大概還是會一直看著她。

看她在追逐自己的道路上摸爬滾打弄得滿身泥濘，看她在滿足她任性要求時露出的無奈笑容，看她在自己比賽完畢後閃閃發光的眼神。

黑木茉莉也只要還是那個黑木茉莉也就好了，只要還是那個看著她的人就可以了。

什麽啊，原來是這樣嗎？

沒了茉莉也，她和她的網球都失去了意義。

所以對於金井美羽來說，真正不可或缺的，其實是黑木茉莉也這個人而已。

幾乎在想明白這件事的瞬間，她就想沖到神奈川，揪住那孩子的領子把她拎回來，放在自己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可是不行，她不能這麽做，她需要一個契機，一個不會引起任何人懷疑，又光明正大的理由。

終於，在神奈川縣大賽的那一天，立海大對戰墨谷中學的那場比賽來臨了。

聽了去觀戰的部員的報告，她就知道，機會出現了。

分明應該是擔憂茉莉也現在的心情和狀態的時候，她卻不可抑制地欣喜若狂。甚至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找到了理事會和學生會，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強調茉莉也對於帝光的重要性，硬是讓他們在沒有問過她本人意見的情況下同意了她的轉校申請。

“金井同學，我等你的好消息。”

顯然，作為她的青梅竹馬，赤司也是希望她能回來帝光的。

沒錯，她是對的，帝光才更適合茉莉也，帝光的女網部才更適合茉莉也，她金井美羽才是最懂茉莉也的人。

她一定要把她帶回去。

不管是面對什麽樣的對手，她都只能贏，不能輸！

就算那個人就是茉莉也本人也不例外！

“金井對黑木，3-1，接下來由金井發球！”

“來之前我一直很忐忑。”趁著一局結束的空檔，金井說：“擔心你是不是變了，變得不再喜歡網球了，變得不再認真了。”

“怎麽會呢？我還是我啊。”沒有因為暫時的落後而急躁，茉莉也緩了緩一直緊繃的神經，神色輕松地回道。

“對，你還是那個你，那個一直看著我的你，什麽都沒變。”不茍言笑的少女再次露出了張揚的笑，“所以我會證明，對你來說，跟我回去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茉莉也抿了抿唇，沒有說什麽。

這一瞬間，她仿佛想了很多，但最終也沒能想明白什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對手是美羽嘛。

也許美羽游刃有餘，但對於茉莉也來說，在跟美羽比賽的時候，只有在跟美羽比賽的時候——

腦子裏除了金井美羽這個人的一切，再也容不下別的一星半點。

對她來說，這就是此刻唯一純粹且不可動搖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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