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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天子之怒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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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西下,天色如血,波斯呼羅珊你沙不兒城上空,飄蕩著一團團濃血一般的火燒雲,把大地也映照得血紅一片。帖木侖公主所率一萬怯薛軍精銳,與拖雷所率七萬西路大軍,終於在你沙不兒城郊會師。共記八萬蒙古軍團團圍困了這座呼羅珊地區的第一堅城,開始對這座殺害了脫忽察爾駙馬的城市發起瘋狂的進攻。

你沙不兒守軍和百姓曾派出使臣向拖雷求和,但遭到了拖雷的無情拒絕,他們知道無法求得蒙古人的憐憫,於是做了最為充分的守城準備。城上部署了三千架發弩機,三百架投石機,以及擂木滾石無數,這已經是非常強大的守城裝備了,但對比城下蒙古人的攻城力量,他們還是顯得遠遠不如。

拖雷集中了呼羅珊地區所有的攻城器具,並召集俘虜的工匠連夜趕制,在大戰開始前,蒙古大軍已在你沙不兒城下聚集了超過三千架發弩機、六百架投石機、五百架火油投射器、一百具撞城車、八百架登城車、四千架雲梯和兩千五百擔投石,尤其那種從投石機演變而來,專門投射一桶桶石油的火油投射器,是波斯人從未見過的新式武器,比起郎嘯天當初在攻打玉龍傑赤使用的火焰彈,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語。

更為恐怖的是,蒙古人已經在對花刺子模的不斷進攻中,積累了越來越豐富的攻城經驗,他們在戰爭中學習戰爭,不斷提高著戰鬥力。與此相反的是,花刺子模軍隊守城的經驗和教訓,卻無法在全國推廣傳播。守軍不是城破被殺,就是無法把成功的守城經驗教給遠方的城市。

當夏風跟隨帖木侖率軍來到你沙不兒城郊時,蒙古大軍已經做好了攻城準備,拖雷親自把妹妹接到專為攻城搭建的指揮高臺上,向前方的你沙不兒城一指:“小妹,四哥特地等你來下達這攻城的命令。”

“多謝四哥!”一身孝服的帖木侖接過拖雷遞上的令旗,憤然望你沙不兒一指,四名大力士立刻敲響了高臺上那面碩大無朋的戰鼓,沈悶的鼓聲如春雷滾過大地,震得人心尖發顫。城外嚴陣以待的蒙古將士頓時爆出齊聲的吶喊,在鼓聲應和下,聲勢震天。

數萬從各地抓來的穆斯林百姓被最先驅趕向前,人人背負著一袋袋泥土,在蒙古人弓箭和馬刀威逼下,冒著城上的箭矢把泥土投入數丈寬的護城壕溝。城上的守軍含著淚,無可奈何地把箭矢射向自己的同胞,穆斯林百姓在箭雨中像稻草般成片成片地倒下,他們的屍體和沙土一起填入了壕溝。

經過穆斯林百姓前仆後繼的沖擊,數丈寬的護城壕溝僅用了半天時間就大半填平,數萬百姓也大多成為攻城戰的第一批犧牲者。

拖雷負手凝立在指揮臺上,一動不動地凝望著戰場,幾個時辰下來,他依然如雕塑般紋絲不動。在壕溝大半填平後,他終於擡手對身後的將領比了個簡單的手勢,那將領立刻用令旗向全軍下達了第二波攻擊的命令。

上千架發弩機最先向前推進,然後在較遠距離停下來,率先與城上的發弩機對射,每架發弩機由五名身披重甲的戰士操縱,一名射手負責指揮和發射,一名箭手負責裝箭,三名操縱手負責操縱發弩機前進,並負責用機械拉開弓弦。它們無法對城上的守軍造成致命打擊,但可以壓制城上發弩機的“火力”。

數百架投石機和火油投射器跟在發弩機之後開始緩緩向前推進,數十名蒙古戰士為一組,邊用盾牌抵擋著城上的箭矢,邊把投石機和火油投射器緩緩推進到攻擊位置。這個距離還沒進入弓箭手的射程,但發弩機射出的長桿勁箭不僅能準確地射中目標,並且能洞穿絕大部分盾牌,前進途中不時有戰士中箭倒下,後面立刻又有戰士補充上來,戰車每前進一步,都會丟下幾具年輕的屍體。

投石機和火油投射器終於越過沙土和屍體填平的護城壕溝,城上的投石機投下了一塊塊磨盤大的巨石,砸碎了近百架進入射程的投石機和火油投射器,但蒙古人依然還有數百架投石機和火油投射器抵達最佳攻擊位置,開始把巨石和一桶桶點燃的石油像炮彈一樣送上城頭。

不時有巨石砸中城上耳墻,耳墻應聲坍塌,把城上守軍暴露在發弩機勁箭之前,燃燒的石油桶在城頭上碎裂,頓時讓城頭成為一片火海,火勢沿城墻蔓延開來,在漸漸朦朧的天宇下,就像一條蜿蜒跳躍的火龍。

強攻一整天後,城上城下的投石機和發弩機早已損失過半,拖雷依舊沒有投入他的地面進攻部隊,直到天色擦黑,他才終於向燃燒的你沙不兒城一指,從齒縫間吐出四個眾將期待已久的字:“全線進攻!”

一直在箭矢射程之外蓄勢待發的數萬蒙古戰士,終於爆發出壓抑已久的咆哮,瘋狂般向城下撲去。一架架雲梯最先靠上城墻,在它們之後,登城車和撞城車隆隆而來,發弩機也迫近到城下,近距離對守軍進行精準的打擊,而投石機和火油投射器則調整拋射角度,向城內做延伸轟擊。攻城戰的第三波——地面攻擊,終於拉開了帷幕。

守軍架設在城頭的發弩機和投石機已大半葬身火海,僅靠弓箭手無法對身披重甲的發弩機射手造成有效打擊,對有盾牌手防護的投石機和火油投射器也完全無能為力,加上天色已墨,城下漆黑一片,弓箭手很難瞄準目標,而城上守軍卻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中,成為蒙古射手的活靶子。

城上射下的箭羽開始稀疏下來,經過穆斯林百姓半日的消耗,以及蒙古人發弩機和火油攻擊器的壓制,守軍的弓箭已開始出現短缺,攻城的蒙古兵沒有付出太大的傷亡就把雲梯和攻城車靠上了城頭,開始爬上城墻與守軍進行短兵相接的搏鬥。

不斷有人從著火的城墻上摔下來,在半空中發出長長的慘號,分不清是穆斯林守軍還是蒙古戰士。一架架雲梯和登城車密密麻麻地靠在城墻上,把前仆後繼的蒙古戰士輸送上城頭,一輛輛撞城車擁向城門,開始用擂木向厚重的城門發起了進攻。

投石機、發弩機、火油投射器均停止了發射,城上城下就只剩下人們聲嘶力竭的吶喊,那喊聲或悲壯或慘烈,令人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甚至忘掉了自身的存在。

夏風一直陪同帖木侖在指揮高臺上觀戰,自始至終他都一臉的震駭,即便是殺人無算的他,此刻也感到掌心冒汗,後脊發冷。如此大規模的戰鬥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此刻他突然發覺,人命在戰爭中根本就一錢不值。以他的頭腦實在不明白,為何拖雷、成吉思汗等極少數英雄,能驅使數萬、數十萬人為他們拼命,手中掌握著數十萬甚至上百萬人命運。

“四王子殿下,城門已被攻破,先頭部隊正從十幾個方向攻入城中!市區已被占領大半。”一名傳令兵送來了最新的戰報。最堅固的一道防線已經被突破,現在就剩下攻城戰最後的殘局——巷戰了。拖雷一直緊緊繃著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輕松,擡頭看看天上明月,他對身旁的帖木侖公主笑道:“大概天色一亮,咱們就可以在城中慶功了。”

“四哥,請下令停止進攻!”帖木侖突然道。

“這是為何?”

“我要為丈夫報仇!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吧。”

拖雷一看帖木侖臉色,就知道無法說服這個任性的妹妹。他只得對傳令兵吩咐:“讓部隊停止進攻,原地待命。”

“謝謝四哥!”帖木侖對拖雷一拜,然後轉向夏風,“令怯薛軍隨我入城,我要用你沙不兒一城的生靈,祭奠我英勇的丈夫。”

一萬名如狼似虎的怯薛軍在帖木侖率領下連夜入城,開始對你沙不兒進行屠殺,這一萬名怯薛軍將士入城前奉公主嚴令:見人殺人,見狗殺狗,總之一切生靈俱在屠滅之列。

屠殺整整進行了四天,怯薛軍所見輒殺,雞犬不留。夏風追隨帖木侖走遍了你沙不兒的大街小巷,雖然沒有參與屠殺,但夏風也為看到的一切震撼不已。一路上只看見一具具無頭的殘屍,無論老人、小孩還是女人俱被砍下了頭顱,這是為了防止有人藏在屍堆中逃得性命。他們的頭被堆積起來,在你沙不兒城中心的廣場上,被堆成了九座高約一丈的人頭塔,成為帖木侖公主祭奠亡夫的祭品。

隨軍的薩滿法師在人頭塔中央做著法事,召喚著脫忽察爾的亡靈,帖木侖公主一身孝服跪在中央,默默為亡夫祈福。夏風遠遠望著這場法事,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和難過。

一匹快馬的蹄聲踏碎了法事的肅穆,一旁守護的拖雷正要發火,一看來人卻是父汗的傳令兵,只見他滿臉汗漬,戰馬也累得口吐白沫,拖雷忙問:“什麽事?”

“大汗令四王子殿下和帖木侖公主即刻去見他。”傳令兵說著遞上了一塊佩玉,拖雷認得是父汗的玉佩。他知道這是父汗慣例,有時遇到緊急軍情來不及寫信,父汗總是用一件隨身物件作為信物。

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父汗用這個方式傳令了,拖雷不由急問:“父汗有何事?”

“小人不知,大汗只令殿下和公主即刻去巴米安城見他。”

拖雷皺起眉頭,立刻對身後副將吩咐:“傳令怯薛軍,一人備雙馬,準備即刻啟程。”

從你沙不兒到巴米安足有千裏之遙,當拖雷與帖木侖率軍趕到這兒時,一切都很平靜,既沒有想象中的激戰,也沒有任何混亂,父汗的親衛部隊依舊威嚴肅穆地守衛著那座矗立在巴米安城郊外的金帳。

兄妹二人匆匆下馬徑直去見父汗,夏風因為是金帳護衛,也跟隨二人一同覲見。在金帳之外遇到護衛長溯兒馬罕,拖雷小聲問道:“父汗究竟有何事?如此急召我等?”

一臉憂色的溯兒馬罕搖了搖頭,低聲道:“大汗不讓告訴任何人,望殿下見諒。總之大汗情緒非常不好,你們要盡量開解。”

溯兒馬罕的話令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三人疑惑地鉆入金帳,只見帳中空空蕩蕩,本該在帳內守衛的金帳護衛們竟一個都不在。成吉思汗神情呆滯地獨坐在大帳中央,正目視著虛空定定出神。見到三人進來,他蒼老的臉上閃過莫名的驚喜,慌忙起身迎上來,一把抓住拖雷和帖木侖,一臉欣慰地來回打量著二人,久久不願放手。

成吉思汗的舉動令拖雷十分驚訝,雖然是父汗最寵愛的兒子,可他也很多年沒有跟父親握過手了。拖雷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父汗,你……沒事吧?”

成吉思汗總算回過神來,拉著拖雷和帖木侖連連搖頭:“沒事,朕沒事,你們來了就好,朕總算放心了。”

“父汗為何急召兒臣覲見?”拖雷疑惑地問道。成吉思汗臉色有些異樣,放開二人道:“沒什麽,朕突然之間想見你們,所以就派人把你們叫來了。”見拖雷和帖木侖依舊一臉疑惑,成吉思汗眼中閃出一星淚花,突然仰天長嘆:“蔑忒幹死了。”

拖雷和帖木侖都是一驚,蔑忒幹是二哥察合臺的兒子,也是父汗最為寵愛的孫子,年僅二十歲,聰明機智武藝高強,是家族年輕一輩中最為傑出的人才,深得長輩們喜愛。這一瞬間,二人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就在後帳,你們看看去吧。”成吉思汗在勉力控制自己情緒,但他的嗓音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拖雷與帖木侖忙來到後帳,立刻便看到蔑忒幹的屍體平放在地上,一支長箭正好插在他的心窩。

“看到蔑忒幹屍體的時候,朕突然感到十分害怕,怕你們一個個突然就離朕而去,怕突然之間就再也見不到你們。”成吉思汗眼中的淚水終於湧了出來,“所以朕要馬上見到你們,不僅是你們,還有你們三位兄長,朕也令他們即刻趕來。”

“父汗不要難過。”帖木侖小聲勸道。

“他是怎麽死的?”拖雷低聲問。

“他是在攻打巴米安時,被守軍射殺。”成吉思汗眼裏閃爍著駭人的寒光,“朕會令這座該死的城市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朕要它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拖雷一拱手:“交給兒臣吧,兒臣保證在三天之內拿下巴米安。”

“不!朕要親自領兵進攻!”成吉思汗咬牙切齒地道,“朕要屠盡城中所有生靈,不管是人還是動物;全軍不取任何俘虜,殺死所有的人,包括母腹中的胎兒;不取任何戰利品,一切皆在摧毀之列;今後也不許有任何人居住在這座該死的城市。”

靜立一旁被忽視的夏風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方才拖雷與帖木侖撩起後帳時,他已看清了地上那個年輕人的模樣,那是曾經和他決鬥過的蒙古少年,沒想到幾個月不見就已經天人永隔。夏風在為他難過的同時,也為成吉思汗的誓言感到震駭,更為巴米安一城的百姓擔憂。遲疑半晌,他終於鼓起勇氣小聲道:“大汗,既然你也難以承受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為何要把這種痛苦加諸到他人身上呢?”

“大膽!”拖雷一聲呵斥,“居然敢質問父汗,你有幾個腦袋?”

帖木侖更是“嗆”一聲拔出了佩劍,一指夏風喝道:“本公主早就看你不順眼,看我不割了你的舌頭!”

成吉思汗擡手阻止了女兒,他的眼中閃出一絲傷感:“你是第一個敢在朕面前這樣說話的家夥,朕欣賞你的誠實和膽量,看到你總讓朕不由自主地想起蔑忒幹。”

“多謝大汗欣賞!”

“不知你是否為生存殺過人?”

夏風一怔,立刻想起自己的過去,隨時都在為活下去而殺人。在成吉思汗質問下,他不得不點了點頭。

“你既然為生存殺過人,就該理解朕的舉動。”成吉思汗對眼前這個與蔑忒幹年齡相仿的年輕人頗有好感,不惜語重心長地解釋道,“朕在少年時代就為生存殺過人,後來為了家人的生存也殺過人,自從成為蒙古族的大汗後,朕更要為整個蒙古族的生存殺更多的人。這幾十年生存經驗告訴朕,為了自己、親人、朋友、族人更好地生存下去,朕不得不殺掉那些對他們構成威脅的人,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的敵人,只有這樣,朕的親人、朋友、族人才會有安全感,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

夏風搖頭道:“可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和婦孺,對大汗並沒有構成威脅啊。”

成吉思汗負手嘆道:“你錯了,他們每一個人都對朕的軍隊構成了威脅。這些城市散布在廣袤的戈壁草原上,就像是我蒙古騎兵的絆腳石,他們隨時可以從後方襲擊朕的軍隊,延緩騎兵的推進速度,甚至成為一個個圍困我蒙古騎兵的據點,朕自然要盡數予以摧毀。”說到這成吉思汗冷冷一笑,“如果他們沒有力量對朕的軍隊構成威脅,朕又何需在意他們的感受?狼在吃羊的時候難道還要考慮羊痛不痛?”

夏風無言以對,此刻他才明白這個世界的最高法則,就是弱肉強食,力量決定命運。

帳外有護衛小聲稟報:“大汗,察合臺和窩闊臺兩位王子已經趕到,正在帳外等候召見。”

“別讓察合臺知道蔑忒幹去世的消息!”成吉思汗對帳中三人小聲叮囑了一句,才對帳外道,“讓他們進來!”

二王子察合臺與三王子窩闊臺掀簾而入,二人看到拖雷和帖木侖時都吃了一驚,窩闊臺生性隨和,與拖雷和帖木侖情誼最厚,拜見過父汗後,不由小聲問拖雷:“你們怎麽也在這裏?莫非家中有何變故?”

拖雷吶吶地答不上來,脾氣急躁的察合臺則徑直追問父親:“父汗,急招兒臣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成吉思汗沒有回答,卻自語道:“術赤恐怕是趕不過來了,夏風,你讓人送上酒肉,朕要與幾個兒女好好吃頓飯。”

酒肉很快就送入帳中,父子女兒五人圍坐成一圈,一言不發地喝酒吃肉,窩闊臺一臉疑惑地看看父親,又看看神情古怪的拖雷和帖木侖,心知定有事情發生,不過一向穩重的他沒有再問,只默默低頭喝酒吃肉。脾氣急躁的察合臺連幹了三碗悶酒後,終於忍不住問道:“父汗,你急召兒臣前來究竟有何事?總不成就為了吃頓飯吧?”

成吉思汗生氣地一摔酒碗,怒道:“我鐵木真英雄蓋世,怎麽盡生下些不聽話的兒子,都不能容朕安安靜靜地吃頓飯!”

從未見過父汗如此發怒,察合臺嚇了一跳,忙跪地磕頭道:“父汗息怒!兒臣決不敢違背父汗之命!”

“此話當真?你能說到做到?”

“如若失言,兒臣甘願受死!”

成吉思汗神情木然地點點頭,平靜地道:“蔑忒幹已被敵人射殺,你不得悲傷哭泣。”說完成吉思汗抓起一腿羊肉,泰然自若地撕咬啃食起來。

察合臺渾身一顫,定定地楞在當場,帳中突然靜了下來,就只剩下成吉思汗喝酒吃肉的聲音。見幾個兒女都如泥塑木雕一般,他突然舉碗示意:“喝酒!”

拖雷與窩闊臺忙端起酒碗,察合臺見父親正盯著自己,也手忙腳亂地去拿案上的酒碗,心神恍惚之下碰翻了酒壺,酒水頓時灑了一桌,他越發手忙腳亂起來。一旁伺立的夏風重新給他倒上一碗酒,他才稍稍鎮定了一點。

“幹!”成吉思汗說著,率先一仰脖子一口而幹。幾個兒女默默喝完酒,在放下酒碗的時候,眼眶發紅的察合臺終於啞著嗓子問:“父汗,蔑忒幹在哪裏?兒臣想……看看!”

“你不必再看,看了徒增傷感。”說著成吉思汗再次舉起酒碗,“喝酒!”

父子五人繼續喝酒吃肉,帳中就只剩下咀嚼聲和盤盞偶爾碰擊的“叮當”聲,半個時辰之後,酒飽飯足的成吉思汗終於摔碗而起,一把甩去身上披著的虎皮大氅,對帳外怒吼:“備馬!傳令全軍,今日不攻下巴米安,朕就不再是成吉思汗!”

戰鼓回蕩在查裏戈爾戈拉高地,巴米安城堡就如同一個孤獨的了望哨矗立在高地之上,它的對面有一方布滿石窟的峭壁,石窟中有許多高大巍峨的佛像,這些石佛盡皆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巴米安河谷,凝視著河谷裏的流水、莊稼和叢叢林木,以及遠方那巍峨的巴米安城堡,眼裏滿是慈悲和安詳。這景象在穆斯林世界是個難得一見的異數。

攻城部隊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發弩機、投石機、火油投射器、登城車、撞城車、雲梯一具具被推上前線,在發弩機、投石機和火油投射器第一輪攻擊之後,成吉思汗親率數萬怯薛軍精銳,向巴米安發起了瘋狂的進攻。

一批戰士從雲梯上摔下來,又一批戰士瘋狂地撲上去,蒙古人就如一頭頭兇悍的惡狼,瘋狂地向龜縮在城中的獵物撲去。激戰從黎明打到黃昏,又從黃昏打到黎明,蒙古人在成吉思汗率領下,不眠不休地對巴米安輪番猛攻,他們的兇悍勇猛令守軍膽寒,他們不計傷亡的堅韌意志更令守軍絕望,在堅守了一天一夜之後,守軍終於膽怯了,巴米安也終於被攻破。

入城的蒙古戰士嚴格遵守成吉思汗的命令:屠殺城中一切生靈,不要俘虜、不取任何戰利品,一切皆在摧毀之列。屠殺和摧毀進行了整整三天,之後蒙古人用火油焚毀了全城,直到數百年之後,查裏戈爾戈拉高地依舊荒無人煙,一片廢墟。

在歡慶勝利的慶功宴上,酩酊大醉的察合臺終於當著眾將士的面嚎啕大哭,即便殺盡了所有仇敵,也無法減輕他失去愛子的痛苦。

察合臺被護衛扶了下去,歡樂的氣氛被察合臺的淚水沖淡,成吉思汗心情覆雜地舉起酒碗,低聲吟唱起一首憂傷的古老歌謠。眾將領不禁低聲應和,傷感和蕭索在宴席中彌漫。

“報!”一名傳令兵匆匆來到席間,對成吉思汗拜道,“哲別將軍的遠征軍有消息回報!”

“快宣!”成吉思汗猛然一震,酒意頓時醒了大半。

一名身材修長高挑的將領在金帳護衛引領下來到席間,只見他衣袍破舊,滿面風塵,雙手捧著一個長條形包裹,昂然對成吉思汗拜道:“遠征軍千夫長郎嘯天,受哲別將軍所托,執伊斯蘭鎮教之寶前來覆命!”

成吉思汗眼裏閃出異樣的光芒,顫聲道:“呈上來!”

包裹由一名金帳護衛轉呈到成吉思汗手中,他抖著手解開包裹,那柄光彩奪目的權杖令眾將不由發出一陣驚嘆。成吉思汗抖著手擰開杖柄,取出卷成一團的羊皮,鋪在桌上慢慢展開,他頜下的灰白胡須頓時哆嗦起來:“《古蘭經》,《古蘭經》,正是《古蘭經》!”

他身旁的窩闊臺疑惑地問道:“父汗,這伊斯蘭教的《古蘭經》任何一座清真寺都有,有什麽好希奇?”

“你知道什麽?”成吉思汗白了兒子一眼,把《古蘭經》重新卷好塞入權杖,然後交給身後的溯兒馬罕,“你替朕收好,如有遺失朕唯你是問。”

一旁的拖雷高興地端起一碗酒來到郎嘯天面前,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果然是萬裏挑一的勇士和將才。”

郎嘯天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從拖雷手中接過酒一口而幹,拱手道:“多謝殿下賞酒。”

“別叫我殿下!”拖雷挽起郎嘯天的手呵呵大笑,“你我年歲相仿,你盡可直呼我的名字,不過我更希望你叫我安答。”

郎嘯天遲疑了一下,終於輕聲道:“是,拖雷安答!”

眾將齊齊鼓掌叫好,成吉思汗待眾人掌聲稍停,這才盯著郎嘯天問道:“怎麽只有你回來覆命?哲別呢?”

郎嘯天神情頓時黯然,默默從腰間取下佩刀,雙手捧到面前,拖雷一見大驚:“這是父汗賜給哲別將軍的佩刀!怎麽會在你手裏?”

“呈上來!”成吉思汗一聲低喝,拖雷立刻把佩刀呈到父親面前。成吉思汗抽出佩刀,輕撫著雪亮的刀面連連點頭,“沒錯,這是朕賜給哲別的佩刀,這是怎麽回事?”

郎嘯天黯然垂下頭:“哲別將軍令我轉告大汗,他受命追擊蘇丹以及向西遠征以來,率怯薛軍兩萬多名勇士,縱橫馳騁一萬餘裏,先後為大汗擊敗了波斯人、谷兒只人、勒思古人、契爾克斯人、阿蘭人和欽察人,多次擊敗數倍於己的對手,以兩萬餘眾總共擊敗了十倍於己的敵人,斬殺敵首不下十萬!如今他已鞠躬盡瘁,不能再為大汗沖鋒陷陣了。”

成吉思汗一窒,澀聲問:“哲別……戰死了?”

“我離開的時候還沒有,不過他身負重傷,恐怕已堅持不了多久。”

“到底怎麽回事?你坐下慢慢說。”

在成吉思汗示意下,一名金帳護衛給郎嘯天送來氈毯和酒菜,郎嘯天意外地發現,這名金帳護衛竟然就是自己在阿加罕城死亡決鬥場見過的那名出手陰狠毒辣的年輕人,他的名字也叫夏風。

二人默默對視了一瞬後,夏風無聲地退了開去,郎嘯天這才開始講述起遠征軍的千裏追擊和萬裏西征,每講到精彩處,成吉思汗就忍不住大叫一聲“好”,然後以遠征軍的戰績佐酒,與眾將共盡一碗。

當郎嘯天講到受哲別之托,帶著蘇丹的權杖離開遠征軍回來覆命時,成吉思汗已連幹了八、九碗烈酒,聽到哲別的遺言,成吉思汗終於垂下淚來,仰天長嘆:“壯哉哲別!壯哉勇士!蒙古第一英雄!朕之第一猛將啊!”

說到這,成吉思汗突然捶胸大哭:“朕失猛將,如蒼鷹失去翅膀、猛虎失去利爪、豺狼失去獠牙,天下最痛苦之事,莫過於此!”

“大汗節哀!”

“父汗莫太悲傷!”

兩個王子和眾將紛紛勸慰。郎嘯天也黯然道:“大汗節哀,末將因為在途中受阻,不得不在高加索山區又耽誤了一段時間,聽到山民傳來的消息,才知哲別將軍雖身負不治之重傷,依舊威名不倒,先後又擊敗了俄羅斯聯軍和康裏人,以及十馬河流域的不裏阿耳人。”

“快講!”成吉思汗連忙催促。

郎嘯天忙道:“我聽山民帶來的消息說,遠征軍從霍爾季察附近連退數千裏,然後在伏爾加河畔成功伏擊了追來的俄羅斯三個公國八萬聯軍,並把五千俄羅斯鐵甲軍引入流沙中盡數斬殺,基輔公國君主密赤思老被俘投降。之後遠征軍渡過伏爾加河和烏拉爾河,又擊敗了康裏人和不裏阿耳人,兩萬蒙古勇士在哲別將軍率領下,縱橫萬裏,未嘗一敗。”

成吉思汗目視虛空凝望半晌,然後低頭輕撫著哲別佩刀嘆息:“但求哲別得長生天庇佑,終能起死回生,朕願為此減壽十年。”

一旁的窩闊臺突然問郎嘯天:“方才你說在歸途中受阻,這又是怎麽回事?”

郎嘯天眼中閃過一絲傷感,淡淡道:“沒什麽,只是在高加索山區被欽察公主瓦莎帶兵追上,我不得不與之周旋,這期間哲別將軍四名護衛武士戰死了三人,我在山中耽擱了幾個月,才總算擺脫欽察武士追殺回到波斯。”

窩闊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能歷盡艱辛把蘇丹的權杖從萬裏外帶回來,這份忠勇和機智同樣值得褒獎。”

郎嘯天正要客氣,就見成吉思汗擡手便把哲別的佩刀扔了過來,郎嘯天本能地一把接住,就聽成吉思汗沈聲道:“哲別能把如此重要的使命交托給你,可見他對你的信任,他沒有看走眼,你無論武藝、智謀還是忠誠都沒有令他失望。朕現在把這柄佩刀轉賜給你,希望你能像他一樣,成為朕最忠勇的獵狗。不,你要成為一只狼,朕封你為狼武士!授萬夫長!”

四周的將領齊聲驚嘆,俱露出羨慕的表情。萬夫長也還罷了,成吉思汗很少封部將稱號,至今也就僅僅封過“開國四傑”和“開國四狗”,這八人都是追隨他征戰多年,為蒙古立國立下過不朽功勳的朋友和猛將,像這樣用蒙古人最崇拜的狼作為名號來封一名資歷尚淺的將領,這以前從來不曾有過,這令眾將在羨慕的同時也大為不滿,立刻就有將領乘著酒興大聲質問:“大汗!這裏眾多功勳卓著的猛將也未能被封為狼,大汗為何僅憑郎將軍那一點點微末功勞,就封他為獨一無二的狼武士?”

成吉思汗一聲冷哼:“不說郎嘯天為朕率先攻破花刺子模都城玉龍傑赤,以及追隨哲別追擊蘇丹和遠征俄羅斯立下的赫赫戰功,就憑他為朕送回蘇丹的權杖,也足以當起這個稱號!誰若再有異議,就是在質疑朕的智慧!”

眾將不敢再有異議,不過依舊有人在竊竊私語,實在想不通那柄權杖對大汗怎麽會如此重要,甚至超過了開國的功臣。

郎嘯天對成吉思汗的賜封無動於衷,卻輕撫著哲別的佩刀沈浸在對這位亦兄亦友的百戰名將的緬懷之中,回想著與之相識、相知、相惜、相鬥、相諒的情形,他不禁拍打著刀鞘,輕輕為心中那威名不墮的狼王和戰神,唱起了一首蒼桑淒涼的老歌: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走在無垠的曠野中,

淒涼的北風吹過,

漫漫的黃沙掠過。

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

報一兩聲長嘯,

不為別的,

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

……〗

蒙古兵將們俱靜了下來,他們聽不懂郎嘯天的歌詞,但那哀傷的旋律擊中了他們最脆弱的那根神經,眾人一言不發,呆呆地凝神靜聽,心中不由回想起大漠、黃沙,溯風、烈馬,還有孤零零矗立在草原上的蒙古包……

成吉思汗終於醉了,被兩名護衛扶了回去,眾將領也大多醉倒。郎嘯天帶著七分酒意回到自己帳篷,一直未曾合眼的綠珠忙迎了上來,低聲埋怨:“將軍,你怎麽才回來?讓綠珠擔心死了!”

“有什麽好擔心的?”郎嘯天悄然笑道。

“你是去見成吉思汗啊!”綠珠眼中閃出一絲後怕,她依舊穿著蒙古皮袍,打扮成郎嘯天的貼身隨從模樣,與蒙古少年布特和哲別幸存的護衛武士穆紮巴一起,被安排住在郎嘯天這臨時的營帳內。

當初在高加索山區,在欽察武士的追殺下,郎嘯天與綠珠有過多次九死一生的經歷,若非有哲別那幾名護衛武士的舍身相救,二人未必能平安而返。不過郎嘯天並沒有提及自己歸途中的兇險,他並不想向成吉思汗邀功請賞。若非為接近這名毀滅者,找出他“失蹤”的原因並拿到他掌握的秘密,他寧願呆在夏威夷海灘曬太陽。此刻見綠珠依舊一臉的擔憂,郎嘯天不禁拍拍她的臉蛋安慰道:“別把成吉思汗想得那麽可怕,他也是人。”

“他可不是普通人!”綠珠還想爭辯,卻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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