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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魔鬼之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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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蒙古人和維吾爾盜匪劍拔弩張的時候,在落後哲別所率大隊數裏之外,阿娜爾古麗公主正倚在香車的窗欞上,嬌艷的臉龐上泛著動人的紅霞,興致勃勃地遙望著對峙的雙方問道:“他們在幹什麽?”

領兵的客列古臺聽不懂公主的維語,也無心理會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公主的問題。他示意部下把香車隱到一座沙丘後,自己則率數十名蒙古武士臥下戰馬拔出腰刀,隱在戈壁低窪處蓄勢待發,數裏外對峙的雙方一旦動手,他就要不惜一切代價飛馬馳援。

“哎,問你吶,他們在幹什麽?”阿娜爾古麗公主見沒人搭理自己,只得問這幾天來一直緊跟在香車旁的那個懂得維語的年輕護衛。這混血的護衛看起來不到二十歲,卻沒有年輕人應有的活波和開朗,整天都面無表情,除了必須的通譯幾乎不說一句話,像一具會吃飯睡覺的木偶。這讓很少離開家門的阿娜爾古麗十分好奇,總想逗他說話,想跟這除了侍女之外唯一可以交談的人聊聊天。可惜這護衛面目雖然十分英俊,但眼神卻冷漠到沒有一絲感情,這令阿娜爾古麗心中本能地生出一種莫名的懼意,若非沒有旁人可以問,她寧願去問那個面目兇狠的蒙古百夫長。

“不知道。”年輕的護衛被追問不過,只得冷冷應付了一句,然後牽馬把香車隱到沙丘後。阿娜爾古麗眼看視線被沙丘擋住,再看不到遠處對峙的雙方,不由撅起嘴抱怨起來:“快帶我上沙丘看看,我想看看他們在幹什麽!”

沒人理會公主的呼喝,那名護衛甚至靠著香車的車輪坐下後閉起了雙眼,鼻息細微地瞑目養神。沙丘那邊傳來隱隱的呼喝打鬥聲和箭羽破空聲,伏在戈壁低窪處的客列古臺一躍而起,率數十名部下縱馬前去馳援,香車周圍就只剩下幾名老弱殘兵和那名年輕的護衛。

聽到沙丘後越來越激烈的打鬥,阿娜爾古麗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跳下馬車便向沙丘上面跑去,雖然是養尊處優的公主,可她卻比大多數同齡人身手要靈活,很快就悄無聲息地爬上了沙丘,當她看到不遠處那戰鬥的場景時,不由“啊”一聲驚呼,嚇得楞在當場。

聽到公主的驚呼,瞑目養神的護衛驀地驚覺,見公主已經爬到沙丘上,他立刻發足向她追去,片刻間也上了沙丘。只見不遠處蒙古人和維吾爾人激鬥正酣。維吾爾人數雖眾,但面對蒙古人用駱駝和牛羊圍成的皮肉堡壘卻無能為力。數十名蒙古弓箭手躲在駱駝群中,用精準的箭羽抵擋著維吾爾人的進攻,而哲別則率一小隊精悍的騎兵躲在皮肉堡壘的後方,待維吾爾人沖破箭網接近堡壘時,則縱馬而出迎頭予以痛擊,另外還有客列古臺率數十名騎士在維吾爾人大軍後方游擊騷擾,令維吾爾人不能傾力對哲別的主力發起猛攻。戰鬥一時成了膠著狀態,蒙古人擺脫不了維族盜匪的糾纏,而維族盜匪也無法一舉擊潰蒙古人以駱駝牛羊臨時建造的皮肉堡壘。只見戈壁荒漠上除了雙方戰士的屍體,也倒下了無數牛羊駝馬,殷紅的鮮血在戈壁荒漠上流淌開來,把方圓數十丈範圍變成了一片血色的沼澤。

幾名維族匪徒發現公主的身影,立刻向這邊撲來,那護衛忙拉起阿娜爾古麗公主往沙丘下逃去。阿娜爾古麗不想任他擺布,不由拼命掙紮,二人這一爭執便雙雙從沙丘上滾了下來,渾身裹滿黃沙,一時間俱十分狼狽。

就這片刻功夫,幾名維族騎士已經沖到沙丘上,縱馬向公主沖來。留守的幾名蒙古老兵忙迎上去,三兩個照面便被彪悍的維族騎士斬殺馬下。幾名騎士控馬向公主圍過去,其中一名騎士打馬加速,同時彎腰向公主伸出手臂,在戰馬沖過公主身邊那一剎那他已攔腰把尖叫的公主抱上了馬鞍,卻又在戰馬沖出數丈後一頭從馬背上栽下來,公主也被他摔出老遠。

“克裏木,怎麽回事?”幾名維族騎士大聲叫著同伴的名字,控馬過去一看,只見同伴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一道劍痕完全割破了他的咽喉。幾名維族騎士大驚失色,戰場上同伴被殺司空見慣,沒什麽好奇怪,但令他們驚訝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幾個人都沒看清他是如何被殺,只看到一個渾身黃沙的年輕人正慢慢從克裏木方才抱起公主的地方站起身來。年輕人的頭上臉上身上盡是沙塵,把他渾身上下弄得幾乎跟黃沙一個顏色,所以幾個人方才都沒有註意到他的存在,此刻才意識到,克裏木方才就是死在他的劍下,他手中的那柄短劍上,還帶有一抹殷紅的血跡。

“混蛋!”“找死!”幾名維族騎士怒罵著舉刀向他沖去,刀鋒閃耀著駭人的寒光,戰馬踢起的黃沙遮蔽了方圓十餘丈範圍。阿娜爾古麗緊張地盯著戰場。只見沙塵中間或閃過一道銀亮的劍光,偶爾響起一兩聲短促的慘呼和重物墜地的悶響,以及刀劍相碰那刺耳的鏗鏘。

也許有頓飯功夫,也許只有短短一剎那,在阿娜爾古麗看來時間在這一會兒既漫長又短暫,當場中的塵沙漸漸散去後,她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只見四、五匹戰馬在倒地悲嘶,它們身上都有駭人的傷痕,而它們的主人則盡數倒臥在黃沙中,除了手足偶爾的抽搐,已經不見任何活命的跡象。人和馬湧出的鮮血把方圓數丈範圍變成了一片血澤,在這片血澤的中心,那個渾身血汙的年輕護衛幾乎已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他的頭上身上沾滿了鮮血,也不知是來自敵人還是來自他自己。他的眼神依舊冷漠如初,腰身筆挺如昔,這兩處明顯的特征總算讓阿娜爾古麗沒有認錯。

“啊!”從未見過如此血腥場景的阿娜爾公主一聲慘叫,捂著嘴拼命忍住胃部的痙攣,生性善良的她就連殺雞宰羊都沒見過,陡然見到幾個大活人就這樣倒在血泊中,幾匹中劍的戰馬更是不住地悲嘶抽搐,她就恨透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護衛。

渾身血汙的護衛緩步過來,逼人的血腥味令阿娜爾異常反感,她本能地想要逃開,卻感到手腳軟軟的使不上半點力氣。那護衛伸出血淋淋的手抓住阿娜爾胳膊,一彎腰就把她抗上了肩頭。阿娜爾古麗拼命掙紮,慌亂中只聽他低低地說了聲:“又有盜匪過來,快跟我走!”

有馬蹄聲漸漸逼近,數十匹馬繞過沙丘出現在兩名幸存者面前。那護衛把公主橫放到馬鞍上,跟著翻身上馬拼命甩鞭,戰馬馱著二人奮力奔逃,繞過沙丘一看,只見前方那些蒙古人正被盜匪圍攻,根本無暇顧及這邊的公主,年輕人猶豫了一下,掉轉馬頭奔向沙漠深處。尾隨追擊的維族盜匪紛紛高聲呼喝著,奮力打馬追了上去,戈壁深處雖然是死亡禁區,不過只要搶在深入沙漠腹地前追上對方,也還可以搶回公主。

戰馬吃力地奔行在越來越軟的沙海中,速度也越來越慢,兩人一騎已遠離了蒙古人和維族人的戰場,不過依然還有十幾個維族武士不屈不撓地追在馬後,呈扇形向兩人一騎包圍過來。阿娜爾古麗在最初一刻的恐懼過去後,開始在馬鞍上掙紮呼叫起來:“快放開我,你這個惡魔,我不想跟著你逃命!”

阿娜爾古麗的掙紮令戰馬越發慢下來,那護衛一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幹脆把她扔下馬鞍,他自己也翻身下馬,橫劍靜靜地守候在少女的身邊。

“阿娜爾,你還好嗎?”有人遠遠就在高聲呼喚,聲音中滿是焦急,夕陽下只見他身材魁偉,碧眼虬髯,銀亮的鎧甲熠熠閃光,竟然是盜匪的首領兀勒爾。阿娜爾古麗見他似乎沒有惡意,便大著膽子反問道:“你是誰?為何要追殺捉拿阿娜爾?”

“孩子,我是你親生父親啊!”兀勒爾虎目中泛起點點淚花,顫聲道,“你母親克麗絲王妃是我的情人,都是塔裏什那老賊把我們分開,那時候你母親已經有了身孕,所以我才是你親生父親。聽說塔裏什要把你獻給蒙古大汗,克麗絲只有求我來救自己的女兒。跟我走吧,我不能讓你成為塔裏什那老賊討好蒙古大汗的禮物,更不忍看著你被送往數千裏外的漠北。”

“胡說!你竟敢汙蔑我母親的清白,看我不把你這膽大的匪徒關進大牢!”阿娜爾古麗氣得漲紅了臉,一轉頭想要招呼隨從拿人,才發覺身邊除了那個渾身血汙的年輕護衛,根本沒人保護自己,她不由膽怯起來,不敢再出言激怒匪首。

“孩子,我真是你親生父親啊!”兀勒爾大聲道,“不管你現在信還是不信,爹爹都要把你帶回去,讓你母親親口告訴你真相。”

“我不信!”阿娜爾古麗話音剛落,就見兀勒爾突然沈下臉來,四周的匪徒也滿臉不善地緩緩控馬逼近,她不由膽怯地縮到那個護衛身後。萬不得已之下,她也只好靠身邊這個渾身血汙的惡魔來保護自己了。

“滾開!”一個匪徒一聲呵斥,縱馬向那護衛急沖過去,借著戰馬的沖力迎風出刀,斜劈向對方的頸項。在旁人不及看清的剎那間,二人身形已交錯而過,場中傳出一聲短促的金屬碰擊。只見那護衛依舊穩穩地站在原地,而那名匪徒卻在戰馬跑出十幾步之後,緩緩從馬鞍上一頭栽了下來,伏在沙中不再動彈。

幾個匪徒慌忙過去查看,就見一道劍痕出現在同伴的脖子上,鮮血如噴泉般湧將出來,令人恐懼。幾個匪徒相顧駭然,他們都沒看清同伴是如何中劍,按說騎在高高的馬背上,地上的對手根本夠不到脖子,唯一可能中劍的時機就只有同伴彎腰出刀那短短一瞬,就這白駒過隙的剎那間,對方不僅擋開了同伴的彎刀,更精準地割斷了他的頸側血管,這是多麽準確陰狠的出手啊!

“混蛋!找死!”幾個匪徒破口大罵,紛紛拔出彎刀要一擁而上。卻見那渾身血汙的護衛神情木然地橫劍擋在阿娜爾身前,眼中既沒有殺人後的興奮,也沒有面對眾多強手的恐懼,甚至沒有正常人應該有的戒備和警惕。有的,只是冷漠和平靜,真正是不帶半分感情。眾匪徒也都是出生入死的惡漢了,完全不懼血腥,但卻在對方這種讓人心底生寒的平靜和冷漠中,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見幾名手下躑躅不敢前,兀勒爾終於認真打量起眼前這位對手,不由驚訝於對方的年輕,更驚訝於對方眼中那與年齡不相稱的冷漠。緩緩夾馬走前兩步,兀勒爾俯視著對方質問道:“你是誰?為何要阻止我們父女相認?又殺我一名兄弟?”

那人擡頭迎著兀勒爾的目光冷冷道:“我叫夏風,我的職責就是要把阿娜爾古麗公主給蒙古大汗送去,誰要阻止我,就只有一死!”

兀勒爾慢慢握住了刀柄:“阿娜爾是我的女兒,我決不能容她被當成禮物送給蒙古大汗,更不能容你枉殺我的兄弟,所以今天你死定了!”

說完,他一磕馬腹向那名自稱“夏風”的年輕人沖去,與他心靈想通的戰馬頓如猛虎般一躍而起,一步就越過數丈距離。半空中兀勒爾的腰刀已脫鞘而出,淩空揮下,直劈夏風頭頂。

幾乎就在同時,夏風的身影已從馬腹下一滾而過,躲過了兀勒爾突然的一擊。兀勒爾待戰馬沖出兩步後拉緊韁繩,剛想勒轉馬頭,卻感到胯下一軟,坐騎竟悲嘶著軟倒在地,把他從馬鞍上甩了下來,落地後兀勒爾才發現,馬腹被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肚腹內臟流了一地,想必是方才對方從馬腹下滾過去那一瞬,用劍劃開了愛騎的肚子。

“混蛋!”兀勒爾又是心痛又是難過,馬背上的武士愛馬如命,就算是對敵人的戰馬也心存憐惜,若不是萬不得已通常不會傷害哪怕是敵人的戰馬。像對方這樣毫不手軟地破開戰馬的肚子,這對馬背上的戰士來說,是比殺害婦孺還不能容忍的暴行!

閉上眼一刀割斷馬的脖子,兀勒爾狠心結束了愛騎的痛苦,轉向對手咆哮:“我要活剝了你的皮!”

憤怒地沖到他面前,彎刀剛出手,對方的劍也同時刺來,竟是不顧自身安危出手搶攻。在生死立判的剎那,兀勒爾本能地收刀格擋,同時側身後退,雖然躲過了刺向咽喉的一劍,卻被劍鋒劃破了胸甲。兀勒爾狼狽地退出數步,看看鎧甲上裂開的劍痕,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即便是出生入死多年的他,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兇悍的對手和如此陰狠快捷的劍法。

“殺了他!給我殺了他!”在兀勒爾的怒喝聲中,十幾個匪徒紛紛下馬向夏風圍上來,眾人都怕坐騎傷在這殘暴的對手劍下,竟皆棄馬而戰,揚短棄長。

夏風在人叢中倏然進退,身形直如鬼魅一般迅捷,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就已經有兩名同伴倒在了夏風劍下。只見他以一柄短劍在人叢中縱橫捭闔,率先搶攻,在維族盜匪的圍攻之下全無半點懼色。

不過匪徒人數眾多,在損失兩名同伴之後漸漸找回了主動,夏風眼看無機可乘,突然於幾不可能的情況下突出眾人包圍,沖入了匪徒們聚在一起的戰馬中間。

“小心戰馬!”兀勒爾看出了對方的企圖,忙高聲警告手下,不過有戰馬的阻擋與掩護,眾人一時間竟奈何不了夏風。只見他邊利用馬群的掩護躲開匪徒的進攻,邊刺殺那些戰馬,出手之狠辣兇殘異於常人。片刻功夫就有十幾匹馬倒在了血泊中,剩下幾匹紛紛驚恐地逃開,竟不顧主人的吆喝沿來路逃去。

眼看戰馬傷的傷逃的逃,夏風這才舍了眾人回身跳上自己的戰馬,同時不忘把一旁的阿娜爾公主一把抓上馬背,縱馬往準葛爾沙漠深處逃去。

十幾個匪徒束手無策地望著夏風遠去的背影,實在不敢相信對方竟然有如此身手,不僅在十幾個人的圍攻下安然遠遁,甚至還帶走了阿娜爾公主。

兀勒爾氣得連聲咒罵,沒了戰馬他也不敢追入沙漠深處,只得率手下原路而回,希望追回戰馬後再掉頭追擊夏風。

兩人一騎在茫茫沙海中不知奔馳了多久,坐騎被越來越軟的沙地延緩了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就在夕陽完全墜落地平線時,夏風終於無力地從馬背上栽下來,把阿娜爾也帶著摔倒在黃沙中。

“你這個笨蛋,還想往哪裏走?再往前咱們都得困死在沙漠中!”阿娜爾大聲抱怨著從地上掙紮著爬起來,對沙漠的恐懼超過了盜匪,她拉住馬韁就沿著來的方向往回走,走出幾步見夏風沒有跟來,回頭一看,只見那個渾身血汙的護衛一動不動地癱在沙上,竟像是死去了一般。

“哎!你可不能死!不然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怎麽辦?”阿娜爾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一個人置身大沙漠的經歷,不禁有些慌了。雖然對那個出手兇殘的護衛心存一種本能的恐懼,不過現在這時候,他到成了阿娜爾唯一的依靠。

小心翼翼地牽馬過去一看,阿娜爾嚇得“啊”一聲驚叫。只見那護衛胸前一道傷口長逾一尺,幾乎橫貫全胸,血紅的肌肉向兩旁翻開,鮮血正汩汩而出,嚇得阿娜爾閉上眼不敢再看。正手足無措時,卻聽他吃力地低聲道:“扶我……起來。”

雖然他虛弱得幾乎不能動彈,但他的話依然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阿娜爾手忙腳亂地扶著他的頭讓他半坐起來,這才發覺他背上還有一道傷口,幾乎和他胸前的傷口一樣長。阿娜爾真不敢相信他帶著如此重的傷,竟然從十幾個匪徒的包圍下把自己救了出來。

只見他用劍支撐著讓自己完全坐起,然後緩緩擰開劍柄尾部的木塞,那劍柄竟然中空,裏面有一個小小的皮囊。他小心地展開皮囊,裏面是些阿娜爾從未見過的精巧物事,有細細的銀針,小巧的尖刀、剪子等。他從中選了一枚像月牙兒一樣彎彎的小針,針上還帶有長長的細線。然後他撕開自己的衣衫,就用那針像縫衣服一般,一針一針地縫起了自己的傷口。

“啊!”阿娜爾嚇得又是一聲驚叫,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片刻後卻又忍不住瞇眼偷看。只見綻開的肌膚在他的穿針引線之下竟然一點點地合上,那道駭人的傷口漸漸變成了一條破衣服上的補痕一般。這過程中他的神情異常專註,臉上完全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就像那針線不是穿過他的皮肉,而是穿過一件與他不相幹的物事一般。

直到那條傷口完全縫合後他才輕輕舒了口氣,用針線在皮膚上熟練地打了一個結,接著用劍割斷細線,然後把那枚月牙形的小針遞給身旁看呆了的阿娜爾:“背上的傷口,得你幫我縫。”

“我不!”阿娜爾嚇了一跳,縮手不敢接那血淋淋針線,他卻把針線硬塞入阿娜爾手中:“你不縫,咱們都得死。”說完,他也不等阿娜爾答應就翻身趴在地上,把背上的傷口完全露了出來。

阿娜爾雙手捧著那枚奇特的銀針,半晌也沒敢動,平日她連血都不敢碰,此刻卻要她縫合還在流血的傷口,這簡直是要她的命。不過看到他背上的傷口還在不住地冒血,心知再不縫上他就會血流而盡,阿娜爾終於鼓起勇氣,抖著手笨拙地用針線幫他縫合起來。

阿娜爾本來有一雙巧手,可縫補皮肉和平時的女紅根本不同,尤其那傷口中還有鮮血不斷湧出,滑膩粘稠得讓針每每紮偏,往往要紮三五次才能縫上一針。不過趴著的人似乎並不計較阿娜爾的手藝,只安安靜靜地躺著,哼都沒哼一聲,就像那針不是紮在他身上。

終於,阿娜爾費盡全氣才把傷口完全縫上,並學著他方才的樣子用細線打了一個結。雖然傷口完全縫合,但那鮮血依舊從縫合處冒將出來,令人觸目驚心。阿娜爾忙撕下自己的一幅衣衫,把他的傷口緊緊包紮上。

“扶我起來。”傷者雖然十分虛弱,但語氣依舊很平靜。阿娜爾攙著他一只胳膊吃力地把他扶起,任他扶著自己跌跌撞撞地來到那匹救了二人性命的黃驃馬前。只見他左手拉住馬韁讓馬低下頭,右手毫無朕兆地一劍刺出,準確地紮進了馬的脖子。黃驃馬一聲悲嘶軟倒在地,頸中的血像湧泉一樣噴出老高。

“你幹什麽?”在阿娜爾的驚叫聲中他已經撲到噴血的馬脖子上,對著那上面的創口就大口大口地吮吸起來。阿娜爾在最初一刻的驚詫之後,忙撲上去想把他拉開,卻沒料到他是如此貪婪,即便重傷之下阿娜爾也沒法令他松口。

“你混蛋!”阿娜爾憤怒地踢打著他的背脊,恨不得把他掐死。一個人怎能如此忘恩負義?為了自己就殺了剛救了自己性命戰馬吸血?

當他終於吸飽馬血後,一伸腿便把阿娜爾絆倒在地,跟著把她的頭按向流血的馬脖子說:“你也得吸,不然你沒力氣逃出這沙漠。”

“我不!”阿娜爾拼命昂起頭,避開了那令人惡心恐怖的傷口。大概是因為重傷失血,對方竟然無力摁住阿娜爾的頭,只見他一擡手,手中的短劍已遞在少女的脖子上,喘著粗氣惡狠狠地說道:“如果你不吃,我現在就殺了你!”

“你殺了我吧,你這個魔鬼!”阿娜爾倔犟地昂著頭,怒視著滿臉血汙的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與他四目相對,才發覺經歷了如此傷痛,他的眼中依舊冷漠平靜,就像那些傷根本就不屬於他。

阿娜爾的倔犟出乎對方的預料,他猶豫了一下,劍鋒從阿娜爾的咽喉慢慢移到她的臉上。冰涼的劍脊在阿娜爾柔嫩的臉頰緩緩滑過,激得她恐懼地瞪大雙眼,渾身都僵硬起來。看出了阿娜爾心中的恐懼,他盯著女孩的眼睛不帶一絲感情的冷冷說道:“你不吃我就劃破你的臉,直到你流血而死。”

阿娜爾不怕死,卻怕自己嬌艷如花的臉龐上出現一道醜陋的傷痕,一想到方才對方胸口那道傷口肌肉翻開的模樣,阿娜爾就恐懼得渾身發抖,對方冷漠的眼神讓她明白,這個惡魔完全做得出來。阿娜爾眼裏湧出委屈的淚水,在利劍的威逼下默默垂下頭,邊流淚邊忍住惡心小口小口地吮吸起那腥鹹溫熱的馬血。

見阿娜爾終於屈服,他握劍的手垂了下來,人也癱倒在地。方才因強行用力,他的傷口血流如註,片刻間便沃濕了阿娜爾剛為他包紮上的布條。

“扶我起來!”見阿娜爾吸食了不少馬血後,惡心得無法再下咽,他又示意阿娜爾把自己扶起來,掙紮著來到躺倒的戰馬腹部,跟著他跪倒在地,把劍吃力地刺入了馬腹。

阿娜爾不知道這個惡魔要幹什麽,不過現在對他的任何行為也不再感到驚訝。只見他雙手握劍,似乎是想把馬腹剖開,不過一連努力了數次也沒辦到,大概是失血已經讓他渾身無力。最後他只得放棄了努力,回頭對阿娜爾命令道:“幫我剖開馬腹,快點!”

此刻阿娜爾就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他的示意下雙手握住劍柄,順著馬腹一拉便把它的肚子劃開,盤卷的腸子立刻像綻開的棉絮一樣湧了出來,帶著血腥的臭味刺激著阿娜爾的神經,令她腹中一陣翻滾,惡心得把剛吃下肚的馬血又吐了出來。夏風對她的難受視而不見,繼續命令道:“把內臟掏出來,快點!”

阿娜爾忍住惡心,邊掏出死馬的內臟邊默默流淚,明知道這惡魔現在已經沒有威脅自己的力量,可在對方那與生俱來的冷酷眼光逼視下,她對這惡魔的命令還是不敢稍有違抗。

馬腹掏空後,那惡魔吃力地爬起來,他先把雙足伸入馬腹,然後身子慢慢鉆了進去,最後只剩下滿臉血汙的頭露在馬腹外。看到這一幕,阿娜爾突然想起了一次無意間聽族中將士們說過的救命偏方:戰場上把流血不止的傷者塞入剖開的馬腹,可以幫助他止血,而馬腹中的餘溫還可以幫助傷者抵禦曠野中嚴寒而漫長的黑夜。

“你也鉆進來!”當那惡魔在馬腹中躺好後,又對阿娜爾命令道。這一次阿娜爾堅定地搖搖頭,除了對血腥的恐懼,她也不願跟這惡魔擠在一起。

看出了阿娜爾眼中的堅定,這一次他沒有再堅持,只疲憊地閉上雙眼,像夢囈般喃喃道:“沙漠的夜晚是非常寒冷的……”

阿娜爾很快就感受到了夜晚的寒意,望著那個在馬腹中酣然入睡的家夥,阿娜爾很想遠遠地逃開,不過看看四周那空曠、荒涼的大沙漠,完全沒有一點生命活動的痕跡。對沙漠的恐懼超過了對這惡魔的恐懼,阿娜爾最後只得縮在死馬的背脊處,借著它的餘溫和長長的鬃毛抵禦著嚴寒,在恐懼和疲憊中沈沈睡去。

在兀勒爾帶領十幾名手下去追逃入沙漠深處的阿娜爾古麗公主之後,維吾爾匪徒們也停止了進攻,只把哲別和他那一百多名蒙古兵包圍在駱駝牛馬組成的皮肉城堡中。本來駱駝牛羊都是膽小的動物,一遇到襲擊就會四下逃散,不過蒙古人顯然有利用它們的豐富經驗,行軍中已經把駱駝和犍牛幾十只一隊栓在了一起,遇到伏擊只要把首尾兩只駱駝控制好,把羊群圈在中間防止它們驚散,這樣就用駱駝牛馬組成了一座可以移動的城堡。

雖然維吾爾盜匪人數占優,但懼怕哲別百發百中的神箭而不敢過分靠近,況且他們只是想救回阿娜爾古麗公主。如今兀勒爾已帶人追入了沙漠深處,剩下的匪徒便停止了進攻,只把蒙古人和那些中原道士困在荒野中,只等首領回來後再做進一步的打算。

哲別在陣中巡視著自己的部屬,有駱駝牛羊的掩護,再加上客列古臺帶著十幾人在遠處牽制著匪徒們的進攻,手下傷亡並不算大,而長春真人和他的弟子們在保護之下也沒有任何損傷,這讓哲別感到欣慰。他此行最重要的使命是保護長春真人,那個維吾爾的公主只好放棄了。

遙望著夜幕籠罩下的戈壁荒漠,只見匪徒們已在弓箭射程之外下馬安營,並在營地中升起了數堆篝火。哲別很想趁著夜色反攻,被動防守不是他的風格,不過怕冒險中令大汗最重視的貴賓有所損傷,哲別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相信客列古臺已經派人去向塔裏什求援,只要堅持一夜等到援軍到來,盜匪們的圍困就會不攻自破。

仔細安排下崗哨和值夜的守衛,哲別才縮在駱駝身下和身而眠,朦朦朧朧睡去不多一會兒,就聽到遠處有隱約的鈴聲傳來。哲別立刻就清醒過來,翻身而起往鈴聲傳來的方向查看。只見黎明前的月色下,一匹駱駝孤獨地從遙遠的沙漠深處緩緩行來,不緊不慢地行走在空曠無邊的沙海中,駝峰間隱約有個朦朧的人影,似乎正在隨著駝峰的搖晃垂首打盹。

待駱駝走近些,哲別驚訝地發現那是一匹通體潔白的“千裏雪駝”,這種駱駝不僅毛色漂亮威武,更有不吃不喝也能日行千裏的耐力,即便在盛產駱駝的準葛爾也極其罕見,這種駱駝通常是作為王族的儀仗駱駝,很少有人把它作為沙漠中行走的腳力。

一人一駝漸漸來到蒙古人與維吾爾盜匪對峙的空地中間,雙方將士都驚訝地望著這突然出現的沙漠獨行者,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此時黎明漸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駝峰間的旅行者白巾蒙面,渾身罩著一襲半灰半白的舊袍,那袍子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霜,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那人也像疲憊至極,懶懶地縮在高高的駝峰間,也不知是在酣睡還是在打盹。

駱駝漸漸往蒙古人的方向走來,不等哲別下令,蒙古將士已經拿起弓箭和武器戒備,哲別待那駱駝離自己的營地不足十丈時,突然高聲喝問:“來者何人?”

這聲喝問似乎把那人從睡夢中驚醒了,他在駝峰間直起腰身,反問道:“是護送長春真人去覲見蒙古大汗的隊伍嗎?”

“正是,你是何人?”

“那就對了。”那人低聲嘀咕了一句,拍拍駱駝繼續往前而行。哲別見他離自己已經不足五丈,不由喝道:“站住!再不表明身份,我就要放箭了。”

那人停了下來,從駱駝後腰的褡褳中取出一個包裹,一擡手便扔了過來。包裹越過數丈距離落在蒙古人的陣地中,骨碌碌滾出老遠。一個蒙古兵小心翼翼地上前用刀挑開包裹,一個血肉模糊的物體露了出來,他不由一聲驚呼:“是顆人頭!”

“聽聞蒙古大汗最是欣賞勇士,在下一直想要投靠,望將軍引薦,這顆人頭便作為送給將軍的見面禮。”那人遙遙道。

哲別第一眼就認出,那是維族匪首兀勒爾的人頭。昨日哲別曾和兀勒爾交過手,知道兀勒爾的勇武決不在自己之下,也知道他昨日帶人去追阿娜爾古麗公主,卻沒想到現在已經被人割下了首級,這讓哲別大為驚訝。要知道就算沒有跟隨他的十幾個維族武士,僅是兀勒爾自己也有萬夫莫當之勇。若非親眼所見,哲別說什麽也不相信有人能孤身殺了這個維吾爾匪首。

哲別仔細打量著來人,只見他已經解開了蒙面的頭巾,露出那懶洋洋的笑臉。他看起來有二十七八模樣,頭巾下的面容輪廓柔和,沒什麽明顯的特點,就像那些相貌普通的漢人一樣,卻又說得一口流利的蒙語。哲別實在不敢相信兀勒爾是死在他的手裏,不由問道:“是你殺了兀勒爾?”

對方淡笑著回道:“正是。”

“兀勒爾怎麽會死在你手裏?”哲別還是不敢相信。只見對方聳聳肩,一臉無奈地道:“我在沙漠中旅行,碰上了幾個饑寒交迫的維族人,我好心給他們水和食物,誰知他們卻要搶我的駱駝,我無奈之下只好殺了他們的首領。剛好聽他們說曾經襲擊過護送長春真人的蒙古軍隊,我便割下了他的人頭給將軍送來,算是見面之禮。”

對方說得輕描淡寫,哲別卻聽得十分驚異,想兀勒爾帶著十幾個手下,怎麽就輕易讓人砍下了腦袋?他卻不知道兀勒爾一行之前曾惡戰了一場,損傷慘重,又在戈壁荒漠中行走了大半夜,體力消耗極大,戰鬥力已大打折扣。雖然對方相貌普通,哲別卻不敢怠慢,忙道:“請壯士進來一敘。”

幾個蒙古戰士拉開一匹駱駝讓出一條通路,那人也不客氣,拍拍駱駝便進了蒙古人的陣地。哲別忙迎上去抱拳道:“末將成吉思汗麾下哲別,還沒請教勇士大名?”

“不敢,”來人遲疑了一下,“你就叫我郎嘯天好了。”

“狼嘯天?”哲別重覆了一遍,只覺對方這名字十分奇怪,想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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