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章 再造之軀

關燈
一滴淚,滴在我頭骨上,帶著芭特麗的味道。她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在我的床頭垂淚。大約她也知道了,DNA再造機對我無能為力的事實。

我伸出那幾乎隨時可能粉碎的右手,輕撫著她的秀發,她雪白的小臉,還有那小小的獠牙。她小心地抱著我龜裂的手骨,久久地吻著。當她擡起頭,我做了一件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我攏著她貼近自己的頭骨,然後用我自己的頭骨,蹭去她眼角的淚。

她坐在我床邊,我指了指地上的黑板,她遞給我,我不知道為什麽,把一首古詩改了寫出來給她: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我恨卿生遲,卿恨我生早,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卿好。

我想她是看不懂華文的,否則說實話,我不是老蕭,我是不敢當面調情的,而且還是和一個看上去像未成年少女的吸血鬼……卻不料,她眨了眨大眼睛,竟苦笑著一把就抹去了黑板上的字,然後在上面寫上了那首古詩的原版:……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一時之間,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天知道,她華文寫得比我還好看許多。我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要知道她說過她父親是十七世紀有名的英雄,那她也許在吸血鬼裏只是一個小孩,但年齡卻是不能用人類的外表來推測的。

她低聲地,哼著一首歌,歌聲在房間裏回蕩:“Once I travelled seven seas to find my love……I will rest my head side by side,To the one that stays in the night……”大約是一首情歌,由她稍帶童稚的聲音唱來,很有點詭異,又有些荒唐,更麻煩的是我盡管聽不懂英文歌詞,但就如同能明白其他吸血鬼和腐屍的意思一樣,我能大約明白她的意思,總之是什麽:尋找了許久,直到找到她心所歸屬之人,然後會倚靠在與她共度那夜的那人身上……

這讓我感到害羞,但沒有等我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她就拽著我的病床向外拖去。

我有點驚慌,她要帶我去哪裏?不過很快我就放下心來,反正我沒皮沒肉,也不怕被她吸血。出了房間以後,我發現還是身處那間醫院,大廳裏還有狼藉的屍體和倒塌的墻壁,這時老蕭的聲音在前面響起:“你要帶他去哪裏?”

“再試一次!”盡管她很憤怒地吼叫,但仍不能掩去嗓音裏帶著的稚氣,她說,“無論如何,再試一次!”

老蕭有點郁悶地說:“再開一次DNA再造機,這個醫院的儲備能源就耗盡了,連照明也沒有了,等明天吧,明天下一批支援就會到,我們有了發電機,到時再試好不好?這裏我們準備修成一個前哨站,我不能為了秋兒一個人,把這裏三百多個兄弟的安危置之不顧。耗盡能源以後,下面的大門就會洞開,腐屍變異生物會一湧而入,現在是晚上,這樣簡直和宣判了大夥死刑沒區別。秋兒是我兄弟,但……”

“讓路,或殺死我。”

沈默了一會,老蕭開腔了:“餵,小妹妹,你喜歡上秋兒了?進展這麽快?”

這似乎讓芭特麗有點難堪,她猶豫了一下說:“不要胡說,他救過我,我不能不管他。”這讓我心頭松了一口氣,還好,這個小姑娘不是真的愛上我,要不那就太麻煩了。那首歌,也許不過是她隨口哼著的流行歌曲。

應該就是這樣了,不然那首古詩最後一句“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她為何不寫上?但不知為什麽,我心裏又很有點若有所失的憂傷,讓我郁悶得不想在他們的爭執裏開口。

我的病床又開始移動,芭特麗又拖著我的病床在前進,坐在輪椅上的老蕭在我身後叫嚷著:“秋兒不錯啊,哥教了你那麽多年,你總算學以致用泡上了個小姑娘……”我沒有理會他,盡管我沒有變態到去喜歡小姑娘,但,但總之我覺得,如果真泡上了,也許我會痛苦和自責,但起碼不會這麽郁悶。

看著白色的天花板,我就一路這麽移動到電梯裏,電梯到了另一個樓層,守衛在電梯口的軍人只望了我一眼就讓開了,我不忍去看他們眼裏對我的同情。芭特麗徑直推著我進了DNA再造室,看得出來,她對這裏地形很熟,可能吸血鬼們在這家醫院已潛伏了很久。但這時我突然有一種恐懼,我大吼道:“停!”

那恐懼如此之大,以至於讓我情不自禁地吼出來,又掉下了一堆骨頭渣子,我的肋骨起伏著,像是一個需要呼吸的人,我實在太緊張了,二十多年來的習慣,不自覺地條件反射。我望著那大型再造機,猶豫了。

我很害怕真的和老蕭說的一樣,再造機無法恢覆我的肢體。如果我不試,也許我還可以懷疑老蕭他們為了節約能源騙我,事實上從沒把我推進再造機裏試過。但如果試了,如果試了我就沒有借口,我就必須去面對,找到DNA再造機也找不回自己肢體的現實。

也許我不應該去試,不去試,我仍有希望。我望著芭特麗說:“剛才我也聽老蕭說了,這裏需要能源來撐過這一夜,他們都是我的同胞,我的族人,也許,我不應該這麽自私,我想不如我們明天再來……”

她的淚又淌下,泣不成聲地說:“我的騎士,你真是一個偉大的人,你無時無刻在身體力行著騎士的準則,謙卑、榮譽、英勇,難道還不夠?你還要我眼看著你為了世人犧牲?”

“不。”我嘆了一口氣,面對著這個小女孩,我覺得自己是個騙子,騙小孩子的騙子,我決定說出實話,“事實上,我有點害怕……”

她那小臉上,呈現出一個不應該出現在小孩子臉上的淒然笑意:“誠實,我的朋友,你真的是個偉大的人。你是一個英雄,和我的父親一樣,不論你變成什麽樣……”

然後她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推動了我的病床,一下子把我推進那再造機,巨大的艙門一下就關上了,透明的玻璃穹頂現過一道紫色的光,從我頭頂開始掃描我的身體。

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靜靜地等待了,等待我不知道是什麽的結果。紫色的光一次次地從我身上掃過,我握緊手骨,記得核爆以前我試過用小型再造機修覆一條傷疤,結果痛得要命,我想,這次全身修覆,必定也是極為疼痛的。紫光一次又一次地掠過,如一張紫色的網在我身上編織著,也許我是第一個,沒有麻醉就進再造艙的人吧。

她小臉上有淚痕,壓在玻璃穹頂的外面,望著我。

那紫色的光終於停了下來,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因為從頭到尾我沒有一點疼痛感。這時艙內的綠燈亮了,艙門慢慢地打開,芭特麗把我的病床拉了出來,我支起身子,只望了一眼就無力地癱倒下去了。

還是那副龜裂的骨頭,甚至那被跳彈射中的股骨,還滲著骨髓,我絕望了。就在這一刻,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走廊傳來那些軍人的呼叫,那是我的母語,但也不能喚起我的心思,我已經什麽也不想要,什麽也不想聽了。

在黑暗裏我的病床又移動起來,有一個軍人在黑暗裏被我的病床撞倒,七八只戰術燈照在我的頭骨上,不用說,同時還有七八根槍管,但我無所謂,我希望他們開槍。開槍吧,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了。

我已沒有希望了,再造機連我的骨頭都再造不了,除了左肋和左手,其他的骨架遲早都會碎掉,留給我半邊頭骨,我不知道我靠半邊頭骨能不能活,但我想那樣寧可死掉。

但他們認出了我,鐵血的軍人不約而同發出幾聲嘆息,有人低聲對我說:“保重兄弟。”我沒理會他們,大約他們讓出路了,我的病床又移動了起來,撞開了消防門,顛簸的樓梯,天啊,我感覺下一刻就要散掉了。

就算死,也不要這麽折磨我吧?但馬上我想起是那小女孩芭特麗在推著我,難道我能去怪她什麽嗎?就憑她對老蕭說“讓路,或殺了我。”這麽一句,我想是個人也不可能去怪她。算了吧,反正我快死了,還講究什麽?怎麽死不都是個死麽?

樓梯的顛簸不痛,痛的是我的心,盡管我已沒有心。

當芭特麗輕聲說“到了”時,我已經被顛得有點意識迷糊了,只聽到她在我身邊無比悲傷地說:“你要好起來,試試吧,無論如何試一下好嗎?”空氣中有一股味道,這種味道我很喜歡,似乎來到這裏,我的力量便一點點地積蓄起來。

血的味道,我直到坐起身子,才醒覺這是血的味道。那種饑腸轆轆的感覺,一瞬間就擴散到我全身。我不用芭特麗的攙扶,就急急地向前走去,走了七八步我一腳踩空,整個人摔了下去,濺起許多水花,哦,不,是血花,這似乎應該是一個血池……我覺得不對勁,但骨子裏有一種欲望,讓我不能自拔地浸入血池裏,連頭骨也沈浸下去。

我很快陷入一種充實的快感中,如同一個好幾天沒吃飯的人,面對著任由吃喝的滿漢全席。我貪婪地在血池裏放縱自己,享受這種快感充滿每一寸骨頭,什麽恢覆人形,什麽再造機和三成機會,都見鬼去吧!我漸漸地進入一種玄妙的狀態裏,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聽不見了,看不見了,思想也似乎放空了,但不是昏迷,我真真切切地清醒著。

當我漸漸恢覆知覺時,我清晰地看見血池底有一個臂環,一個黝黑的古樸臂環,這種黝黑不是銹蝕所致,仿佛它本來就是這種色調,上面銘刻著一些符文,似乎跟我左邊骨架浮現出來的符文有點相似。我好奇地撿起來往臂上套了上去。

在這一瞬間我才醒覺,我的手臂上仍沒任何皮肉,這個臂環對於我的臂骨來說,實在太大了,它理所當然無法在我左臂上停留。我有點喜歡這個臂環,比劃著套來套去,誰知一套上右臂骨,它就沒入袖子裏,直接穿透了衣服,緊緊地扣合在臂骨上面,如同千百年前就在那裏似的。

這時我發現,那龜裂的骨頭已完好如初。拉開衣服上的拉鏈,我發現右肋的骨頭色澤,變得和左肋一樣,不知右邊頭骨是否也是一樣?我不知那些符除了讓銀器不能再對骨頭造成傷害之外,還有什麽用?也許黑夜裏可以發出皓潔的微弱光芒,不用點燈?

我慢慢地走到血池邊上,一步步地走上臺階,芭特麗趴在池沿,臉上還掛著淚痕,已經睡了過去。我用右手輕輕抱起了她,力量比進入醫院之前,自我感覺強了許多。我很想去找一面鏡子,看看自己變成了什麽模樣。

在黑夜裏,以前我所謂的能視物,不過是能分辨出輪廓,再通過風聲,景物的對比,得到一個大概的感覺。但我現在真的達到了如同白晝的視覺,例如十米外的那個軍人,我一眼就可看清他防毒面罩左下側銘刻著的那串數字編號上面,有一位磨損的痕跡,大概是他穿戴面罩時習慣性著力的部位。

而側對著我的軍人,顯然沒有發現我在用他檢驗自己的視力。我的身體不單充滿了力量,而且靈活性也大為提高,起碼我可以控制穿著軍靴的腳骨,落地時不讓十米外的人聽到動靜。

我把芭特麗放在洗手間的洗手臺上,對著鏡子扯下自己的頭罩拉開拉鏈,赤裸著上身的骨架,我發現整個上身和頭骨都透著那種潔白的,古玉一樣的光澤,眼骨的黑洞裏,兩點火焰很有生氣地跳躍著。

只是右手就有點不如人意了。右肩骨以下,整條右臂骨都是赤紅色的,如同一塊火炭。那個臂環就扣在右臂骨上,而通紅的右臂骨上,有一條條暗紅的線,似乎是正常人體肌肉上的神經膜一般,我感覺右手似乎比左手更靈活。

這時芭特麗動了動,她馬上就要醒了,我可不想在一個女孩面前赤裸身子,但就在我快穿好衣服時,頭發!如果不是對著鏡子,我會以為我是用手拉起拉鏈和頭上兜帽的,但面對著鏡子,我清楚地見到頭發,我的頭發輕巧地把拉鏈拉上,把兜帽扯了上來。

我感到很滑稽,似乎我有一個章魚腦袋?上面無數觸手?我似乎越來越不像人了。但不管怎麽樣,總比之前布滿裂紋的骨頭強吧。

芭特麗醒了,我想靠近她,誰知她一下子閃開了,似乎很驚慌地問:“這是哪裏?你是誰?”

我打著了打火機,火光照亮了我的頭骨,她一下子掩住了嘴,過了半晌才說:“為什麽,為什麽我很怕你現在身上的氣息?對,就和靠近教堂,或是你們夏國的道觀,或是印度人的濕婆廟一樣……你聖潔的氣息,之前沒有這麽強,現在起碼比之前要強上兩倍!天啊,這是怎麽回事?”我伸出左手想去摸她的頭發,她如同那只變異狗旺財一樣,驚慌地躲開了。

我無奈地伸出右手,這次她不再害怕,反而很親近地抱著我的右手。

把她抱到洗手臺上,我也縱身坐了上去,用右手在她手上寫下幾個單詞“血”、“池子”、“為什麽?”她會意地點了點頭,抱著我的右臂,如同一個女兒依偎在父親的身邊,慢慢地向我述說。

原來他們盤踞在這個醫院,就是為了巨大的血庫庫存。因為他們需要血,來建一個血池,然後通過某種繁覆的儀式,召喚血神降世來對付海倫納,還有其他敵人,比如基因變異人。她說:“基因變異人是美國五十一區的科研成果,早在核爆之前他們就存在了,銀器、大蒜,我估計連你們東方的道符,都對他們沒有意義。他們誕生之初是為了代替普通人進入核試驗現場,所以,輻射對他們應該也沒有傷害。”

而隸屬五十一區的這些變異人,也是追殺他們的勢力之一,當然,還有教廷,核爆以後吸血鬼不再害怕白天,因為陽光被過濾以後,沒有了紫外線,教廷認為這會讓吸血鬼坐大,於是加入了追殺他們的行列。

“海倫納?我不知她是什麽。總之她很強大,我們召喚出來的三個下位血神,聯手也只能勉強擋住她,她什麽時候不想打,就可以從容離開,而三個下位血神是無法這麽做的。因為召喚出來的血神都無法負荷該隱的鐐銬,所以他們只是下位血神。”

我望著她,用右手撫摸著她的長發。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麽用來召喚血神的血池,會讓我聖潔的氣息突飛猛進?我想她說的聖潔的氣息,大約就是來源於我頭骨和上身軀幹骨架那古玉般的光澤和符文吧。天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不過,我想我要走了,不知為什麽,我討厭顧問組的人,我想如果白天再走,也許他們會用各種各樣的借口讓我留下。但是當我示意她一起走,她卻對我說:“為什麽要走?你們夏國的人很善良,聲明只要我們不咬人,可以給我們一塊定居點。現在我們血族的長老正在趕過來和你們談這事。”

是啊,我的同胞向來良善。一千多年前,全世界屠殺猶太人時,只有夏國收留了逃亡到那裏的猶太人,而當時夏國還是被人入侵,泥船過河說沈就沈的景況。

我望著她,也許,留下對她來說,才是對的吧。我輕輕在她手心寫下:我走了。

她哭了,突然有點歇斯底裏地嚷道:“走吧走吧!治好了傷,我卻愈加不能靠近你了!你就是在我跟前,我也感覺到莫名的恐懼,你走吧!”望著她的淚眼,我想擁抱她,卻又怕骨架上的符文會傷害到她。我只有拭去她眼角的淚,默默地離開。

“秋!”她叫住了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懷表塞在我手心,對我說:“這是我父親留下的,很老氣的東西,不適合我,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拿去和夏國顧問組的人換兩杯血啫喱了。”這是一個古老的三重殼懷表,我打開它,一千五百年前制造的它,仍在堅強地走動著。

我走了,沒有回頭,我害怕一回頭我就再也走不了。我已經經歷了一次和小雀斑的生離死別。下次見到芭特麗時,誰知會不會又是命在旦夕?我可不想再經歷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聽聽可以,成為主角,一次就足夠了。

離開時,我想試一下用頭發卷住門把手關門,但頭發在夜風裏飄揚,一點也沒有聽我指揮的意思。我只好悻悻地關上門,躡手躡腳地潛回二樓,我的背包還在那裏,裏面有我的她留給我的一套嶄新的連體作戰衣,還有一對軍靴。

背包安然地靠在墻角,但我的那把雙管獵槍,卻不知去了哪裏。不過我決定馬上就走,我可不想留下,我一點也不想加入軍隊。

“接住。”當我無聲無息從醫院的排汙管攀爬下來時,身後傳來這麽一個聲音。我伸手一接,是我的雙管獵槍,不過似乎和以前有點不同,仔細一看才發現,槍管上刻滿了“急急如敕令”之類的符咒。

老蕭坐在輪椅上,咬著煙說:“秋兒,你走得急,哥本來想把這槍熔了,給你鍛根狙擊步槍的白銀合金重槍管。但你現在就要走,哥只好給你刻些聚靈陣和靈寶五符,哥是想你銀彈打光了,這槍管加持過,發射普通彈,估計也能達到效果。不過行不行秋兒你自己去試,哥這心意到了就是。”

“你那把左輪,好好保養。那槍柄是聖水之仲裁的一部分啊,就是千多年前,新舊教徒之戰時,教皇加持過的一把釘錘。那把釘錘叫聖水之仲裁。”他幽幽地說著,胡子拉渣的臉,滄桑的口吻,真的很有一種故事主角的感覺。

我緊了緊背包,背好獵槍在地上寫了幾個字:你真的會這些?

誰知老蕭打著電筒一看,立馬火了,吼道:“滾!你給我滾,媽的老子今天算看透你了秋兒,在你心裏,老子就只會泡妞走馬是不是?除此之外我就是會大便,你也要驚奇一番了!滾,我不要再見到你這笨蛋了!”

說著他就搖著輪椅朝醫院洞開的大門去了,我捏了捏手心的東西,是一張紙條,剛才他罵我時塞過來的,我打開一看,只有一個字:走。後面還有四個感嘆號。

我知道老蕭是冒了很大險來給我送這紙條的,趕緊在黑夜裏狂奔,當我沖進醫院附近那間半塌的房間,旺財還忠實地守衛在那裏,而那兩個拉美人靠在小小的火堆邊上睡覺。旺財見我,親近地跑過來搖著尾巴,它是一只好狗,不會亂吠的。

但在離我兩米的距離,它就停下了,有點疑惑,我知道,是和芭特麗一樣的問題,我只好向它伸出了右手,天啊,它馬上跑過來舔了一下,濕答答的口水弄得我整手都是,我只好從地上拿起一瓶水來洗了洗手。

但這時我發現有點不對勁,屍臭!有一股屍臭正沖這邊而來。我在心裏對旺財說:不要出聲。然後端起獵槍,慢慢地探了出去。

一只腐屍,一瘸一拐地朝這邊過來,離我七八十米時,它似乎發現了我,這很奇怪,我一動也沒有動。當它離我三十來米時,我站了起來,沖它舉起了槍,誰知它馬上舉起了雙手,我發現這很奇怪,它的雙手都帶著腐肉,並不是那種刮去左手腐肉,有意識的腐屍。

它有點害怕我手上的獵槍,但退了兩步它就停下,似乎在找什麽,我覺得很搞笑,真的,很滑稽。這時那腐屍似乎找到了它要的東西,對著我嗬嗬地比劃,指著自己的背,然後又瘸上旁邊的一塊大石頭,站在那裏。

我不知它在搞什麽,盡管我能讀出腐屍心裏在想的事,但也得它會想才行。這種沒有刮掉一些腐肉的腐屍,根本就表達不了什麽東西,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不行。我走近了點,只明白它在不停地重覆“背”、“站”。天知道是什麽意思!我轉身走了幾步,發現它又跟了上來,這下惹火了我,馬上回身端起槍,誰知那腐屍急得又拼命重覆“背”、“站”,然後又反覆踏上那塊大石頭,瘸下來,再瘸上去。

這下我真的迷惑了。它站上那石頭幹什麽?指揮交通啊?突然間我想起來,我知道它是誰了,是那只給我送背包的腐屍!它在說我背上的包是它送來的,那天我讓它站在交通崗的水泥墩上,天啊!

我招手讓它過來,它走近了卻又有點怕我。我拔出戰術刀扔給它,說:“刮掉左手上的腐肉。”我發現我居然可以順利地發出聲音,而它居然也聽明白了。它傻傻地撿起戰術刀,開始削自己的左手,我很擔心它會不會把左手砍掉,因為它的動作和在劈樹一樣。

剛想讓它輕一點,卻不料突然響起一串急劇的槍聲,打破了整個寧靜的夜。我回過頭,槍聲炸豆一般響起來,正是醫院的所在。

腐屍仍在削它的腐肉,這些槍聲和它沒什麽關系。我閃進了那間半塌的小房子,旺財不安地走來走去,而那兩個人,嚇得抱在一起縮在墻角。我對旺財吆喝了一聲,它沖我搖著尾巴停了下來,死死地盯著那兩個人,不再走動了。

槍聲愈演愈烈,間中夾雜著爆炸,我靜靜地摸到那輛悍馬的邊上,取了一個高倍望遠鏡出來,還好我之前沒有把車直接開到醫院樓下。我小心地借著斷壁殘垣,向那醫院的大樓摸去。我漸漸地接近了醫院前的空地,小心地趴在一個扭曲的汽水自動銷售機後面,張望著那槍聲不絕的醫院。

靠近了,我也聽得清楚,槍聲裏夾雜著許多慘叫,有用英文罵的粗口,有用法語的詛咒,有帶著美國腔調的哀號……不時炸裂窗戶的火光,和急劇的槍機回擊聲,無不說明了上面戰鬥的慘烈,如果不是已到了瀕死邊緣,誰會去叫罵暴露自己的位置?讓我心痛的,是中間還夾雜著一聲聲我故鄉的國罵。

我死死地扣著前面那變形的自動銷售機,我想沖進去,為了我的同胞,去戰死!但我不能,這不是小說,生命沒法讀檔再來一次,什麽榮譽,什麽精神,我只是個小人物,而不是主角。默默守在這裏,祈求上天眷顧我的同胞,也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