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渺渺心想：“不好，他這樣子似是又要上演上次的那番場景了。”她知道在插科打諢這樣的事上，她是比不過他的，幾次都占了下風，既然如此，那就趕緊轉移話題吧，她於是又將話題重新引回到了白骨案上，說：“舊圖書管裏翻出的那具白骨，已經認定了是當年A大醫學院院長之子的遺骸，現在兩位老人家已經從丹麥趕回來認領了遺骸，正在給他辦喪事，我想，我們要不要去喪禮上祭拜一下，也許會有什麽發現也不一定？”

方幽白聽到此，心緒紊亂了，他當然知道那是他的遺骸，他爸媽都已經七十多歲了，這麽千裏迢迢地趕回來，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知道能不能承受這打擊，想想自己還真是一個不孝子，雖然是身不由己，飛來橫禍，枉死在圖書館，但終究是幾十年，未曾在兩位老人面前盡一點的孝心，好不容易他們的心平靜了，現在又要重新掀起這滔天的波瀾，自己這一生是虧欠了父母的。

伊渺渺看方幽白沈默了半天，也不說一句話，似乎是心中想起了什麽不快的事情來，蒼白的臉上冒著黑氣般，還以為他是突然身體不適導致的，問他：“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方幽白仍然像沒有聽見她的話似的，沈浸在悲哀的思緒中。伊渺渺見他仍然無反應，於是拍他的肩膀，說：“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宿舍休息一下吧。”

方幽白這才醒過來，整個人像失了魂一樣，說：“沒什麽，你說得對，是該去祭拜一下。”

他是該回去看一看的。

方幽白的葬禮就在他以前的舊居，A大附近的一棟舊式的二層小別墅，這本是民國時候來華的洋人修築的居所，白磚圓柱，獨特的西式風格，他們方家買下這棟樓的時候，商業地產還未興起，舊樓也便宜，翻修一番，倒特別想是文化人的居所，現在這棟樓的價值，早已經超過了一千萬。伊渺渺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房子，便忍不住感嘆：“這房子真漂亮，可惜都沒人住，空了這麽多年。”從大門進去，是一個小花園，靠著圍墻根種滿了各色月季，就是在這冬季，花開得也旺盛，只是許久沒有人打理，枝藤纏繞，你攀我附，雜亂不堪。再看花園裏種的水仙，菊花，蘭花也是，都被埋在了荒草當中。

此刻小花園中已經圍滿了許多人，有的看上去已經五十來歲，頭發花白，應該是方幽白當年的同學。還有許多年輕的A大學生，他們都敬仰老院長為A大醫學院做出的貢獻，也同情兩位老人失子的遭遇，所以，自發前來慰問。

為這點，方幽白倒是替爸媽感到欣慰，至少他們曾經的付出，A大人都是記得的。

到了靈堂，一見到方老先生和方老夫人白發蒼蒼地守在靈堂前，眼角都帶著淚水，方幽白眼裏立刻也嵌滿了淚水，這是他的爸爸和媽媽，他被埋在墻壁中三十幾年不得見的爸爸媽媽。他死的時候，他們也不過是人到中年，而現在，他們都已經是垂垂老矣了，不能盡孝已是一痛，留給父母這麽大的傷害更是一痛，讓他們在這過去的三十幾年裏是，在他已經死去和未死去間日夜猜測擔憂，更是痛。

伊渺渺正要拉方幽白去給兩位老教授說一聲節哀，當她看見他眼裏的淚水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死去的人和他有沒有關系，他何至於悲傷到這步田地，好心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了？”她自然不知道她以為的邱楚允已經不是邱楚允，而是借了邱楚允的軀殼死而覆活的方幽白，所以，一直都把眼前的人當成是邱楚允看待。

方幽白不喜歡在人前流淚，更不想自己在女生的面前流淚，顯得自己堂堂男兒卻軟弱無能般，揉了揉眼睛，把淚水都揉去了，假說是沙子進了眼睛，然後跟著伊渺渺一起向兩位老人走去。這不過五米的距離，只要走十步也就到了，他卻每一步都跨得無比沈重，似乎自己腳下套著千斤錘一般，走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待得走到兩位老人面前，伊渺渺握了老夫人的手，說：“兩位老人家請節哀，學長他一定不會枉死的。”

方老夫人萬分感激伊渺渺這番話，伊渺渺這話是說到了他們心裏去。他們眼看就是要入土的人了，能在活著的時候，看著害死兒子的兇手□□，是他們唯一的心願了，只是近來她都在悲傷之中，除了以眼神表示感激之外，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當方幽白握著方老夫人那雙滿是褶皺的手時，眼裏的淚水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蠕動著嘴唇，喊了一聲“媽媽”，他因為太過悲傷，太過激動，不曾想過還能見到父母親，還能這樣握著媽媽的手，呼喚她，所以這一聲“媽媽”喊得並不清晰，加上老夫人耳朵已經不那麽靈光了，並沒有聽見他這一聲“媽媽”。只是老夫人卻很疑惑眼前這年輕人為何也這樣悲傷？

伊渺渺耳朵靈敏，聽得背後有人喚“媽媽”，喚得那樣悲戚，下意識地回過頭來，卻不見到底是誰，只見一眾穿著黑衣的人，臉上都是肅穆的神色。唯有方幽白拉著老夫人的手，竟是滿臉淚花。她還從學長的眼神裏，看出了他對兩位老人的崇拜，感激的情愫，似乎學長和兩位老人是很親近的關系。但看兩位老人，卻像是在看一位陌生的青年一樣，且充滿了疑惑。

伊渺渺見學長仿佛得了失魂癥一樣，就這麽拉著老夫人的手流淚個不停，便拉了他一下，在他耳邊提醒道：“該走了。”

方幽白這才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放了老人家的手，解釋道：“老夫人不要見怪，我只是家中剛辦了一場喪禮，到了學長的喪禮，覺得生命無常，世事難料，想活著的人更應該珍惜生命，以慰逝去之人的靈位，一時傷感，請老夫人見諒。”

兩位老人家聽說他家中剛辦了一場喪禮，想來也是至親之人去世了，怪不得如此悲傷，但聽他說活著的人應以珍惜生命來慰藉逝去之人的靈位，想到自己的孩子已經去了，無可挽回，他們兩人應該好好保重身體，這樣孩子才能走得放心，心中的傷痛之情就減了不少。

走過靈堂前面的時候，方幽白看著自己的遺照，那是他剛拿到A大的錄取通知書時，父母為他拍的紀念照，那時候的他，被A大自己喜歡的專業錄取，正是春風得意的少年郎的模樣，眉梢俊俏，眼角飛揚，嘴角只微微一噙，也能看出他心中是在笑的。當年那麽年輕那麽燦爛的他啊，此刻不過是這靈堂前的一盅骨灰而已。

方幽白站在遺像前，看著生前和死後的自己，想著悲痛不已的雙親，暗暗發誓：“我一定要為自己找到兇手。”

祭拜完了，伊渺渺和方幽白一起走在小花園裏，方幽白只是沈默不語，伊渺渺當學長是有什麽心事，想到他剛剛說自己家中剛辦了喪禮，想到他今天情緒一直很低落，不知道他家中什麽人去世了，有心想要安慰他一番，於是問道：“學長，你家中最緊有親人去世了嗎？都沒有聽你提過，你，還好吧？”

方幽白點點頭，“嗯。我沒事。”

伊渺渺見學長似乎不想談此事，顯然是還在悲傷當中的，想著自己真不該拉他來這場喪禮，心裏有些愧疚，便想說點別的什麽，來轉移他的註意力，於是說：“學長，方幽白的死，和杜若藍一樣，無疑是死於謀殺。我看見兩位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卻要為死去了三十年的兒子辦喪事，真是於心不忍，我們一定要為他們把兇手找出來。”

方幽白看著她那張稚嫩尚未褪去的臉，信誓旦旦地說著要為他找出真兇來，心裏感動萬分，竟收斂了往日那種不屑的表情，一臉真誠地對伊渺渺說：“謝謝你。”

伊渺渺看著他不同於往日的神情，奇怪道：“你謝謝我什麽，我又不是要替你找真兇。”

方幽白聽了，也不分辨，反而拉過伊渺渺的手，說：“總之謝謝你。”

伊渺渺承認在她的心中，邱楚允的手很漂亮，修長的手指，白皙的月牙尖，她有時候偷偷看了他的手，都希望這雙手長在自己的手腕上，但是，她並沒有希望過被這雙手這樣溫柔地握著，同時被這雙手的主人這樣脈脈含情地看著，她看不清他此刻眼中流露的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腦中一時就胡思亂想了起來：“他這是什麽意思？我不過是好意安慰了他一下，他該不會就這樣喜歡上我了吧？雖然人在悲傷的時候，情緒脆弱，心理防線也容易被人攻破，但他這樣一句話也不說，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伊渺渺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正想要掙脫的時候，方幽白卻撲哧笑了，說：“你腦袋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好了，我放手，免得你誤會了什麽。”

“我會誤會什麽？我哪裏有誤會什麽？”難道他又猜到了她心裏在想什麽？

“你自己心裏知道你在誤會什麽。”

“是你自己突然這樣抓著別人的手，這樣，這樣，才容易引起誤會好吧，我可沒有誤會你什麽。”她邊說，邊用自己的左手握著右手，極力地想要辨明自己並沒有誤會什麽。

“好了，你沒有誤會什麽。”方幽白看著她這越描越黑的模樣，笑著攬過她的肩，往二樓的房間瞟了一眼，眼神示意，對伊渺渺說：“想不想去看看方幽白的房間，找找他生前有沒有留下什麽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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