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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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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04-25 00:37:25 字數:9600

他穿著舒適而寬松的白襯衫和白長褲,枕著自己的手臂,半躺在一片綠草如茵的湖邊,前方碧綠清澈的湖水,直接映出了對面翠綠的山巒,以及天上凝聚不動的幾片白雲,而他的心,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和與安祥。

他不確知自己所在的位置,究竟是何處,但他的心裏卻明白的知道,自己一點也不用擔心,因為這裏就是他最終的歸屬,他是屬於這裏的,就如同她是屬於他的。

當她穿著有如女神般的白色長袍,柔亮的長發平順地散在肩後,踏著最輕盈的步伐,緩緩地朝他走來,他就絕對的知道,她是屬於他的,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一直都是屬於他的。

“嗨!”他出聲和她打招呼。

“嗨!”她輕柔地回答他,溫柔地看著他。

他朝她伸出了右手,靜靜地邀她在他身旁坐下。

她欣然地將自己的手交給了他,仿佛也將自己的全部生命,一並交給了他。

她已經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卻還是握住了她的手不放,並用十指和她的交纏著,而她則對他綻出了一個,他生平僅見最動人的微笑。

他用他的另一只手,輕輕地把玩著她的長發,聞著她長發上傳來的一陣陣淡淡的清香。

“為什麽我始終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什麽名字並不重要。”她如呢喃般地在他耳邊輕聲低語。

“那對我們來說,什麽才是重要的?”

“此時此刻。”

他無言了,只能輕輕地吻住她,吻她那色澤嬌嫩的唇瓣,心中訝異著怎麽可以有人,有著像她一樣如此醉人的唇,那麽地自然,又是那麽地柔軟,那麽地令人疼惜。

他幾乎不敢太用力,深怕自己會傷到了她,但她卻用她的熱情來喚醒他,她主動地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他,摟住他的頸項,讓他知道她確實的感覺。

他得到了她的鼓勵,這才開始熱情地、激烈地,用盡所有力氣來吻她,同時用盡他全部的生命和靈魂。

他吻她閉著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她自然粉嫩、吹彈可破的臉頰,同時他亦欣喜的發現,她也正在回吻他。

她吻著他挺直的鼻梁,吻他俊美的下巴線條,吻他柔軟的耳朵。

他被這感性的氣氛驅使著,將他的唇不斷往下移,吻過她線條優美的脖子,她膚如凝脂般的胸口,她躺在他的懷中.他聞著她身上的清香,心醉神迷之際,正要動手拉開她的薄紗,她卻一下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

“還不行,你必須要等……”她說。

“你要我等什麽?”

“等你真的找到我為止。”

“什麽意思?”

“現在的我,並不是真實的我,你必須要找到真正的我……”

他皺起了眉看著她。“我不懂……”

她在他懷中淺淺地一笑,她的身形忽然漸漸變淡,他的臂膀上立刻失去了重量……她正在慢慢消失中……

“這是怎麽回事?”他驚惶失措地站起身來,試著要捕捉她的身影。

“你看,這不是真正的我,我只是一個幻影,這只是一個夢境,你必須要找到我……真實的我,活生生的我,我們才能夠真的在一起……”

“為什麽?為什麽是這樣?你為什麽要折磨我,你不是屬於我的嗎?”

“我是屬於你的,只是你必須要先找到我,我們才可以永遠彼此相屬……”

“為什麽?”他沮喪地只能一直重覆這個問題,而眼看著她正逐漸消失。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你在三十歲之前,還不能找到我,我們就要永遠失去彼此了……”

“三十歲……”他茫然地想著。

“三十歲之前,如果你再找不到我,我們就永遠不會再見了……”

她的身形愈來愈淡,他驚慌地想要追上她。

“不,不,你別走,把話說清楚,為什麽是三十歲?我要怎麽才能找到你。如果我找到了你,我又怎麽才會知道是你……”他著急的說道。

“當你見到我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我相信我們之間,總是會有那一份連系的……”

她的身形,愈來愈不清晰,終至全部消失不見,只剩下她的低語,還回蕩在他的耳邊。

而他身邊的綠地、湖水、白雲,也在那一瞬間突然陷人了一片全然的黑暗,他不停地呼喊著懇求她回來,茫然地在四處摸索著,直到絕望地發出了最原始、也最痛苦的哀號,他知道自己是完全的、徹徹底底的又一次失去她了……

如果人會因為沮喪而死的話,耿夢天相信自己早已經死過好幾百次了,每一次從這個夢境中醒來,就是換來他持續好幾天的郁郁寡歡、意志消沈。

從他有記憶以來,這個夢境就一直不停地出現,它不斷地困擾著他,而且一次比一次真實,一次比一次強烈,幾乎已經到了他無法置之不理的地步,尤其是,當你知道它會一直永無止盡的循環下去,而且你永遠得不到結果,這就不是一個美夢了,事實上,當他漸漸發現自己要花上好幾天的時間,來平覆情緒,這個夢不但不美,簡直可說是一個惡夢。

這一次,他更發現自己居然是哭著醒來的,他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含著兩眼的淚,痛苦萬分,而且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一直到四周逐漸出現了一些聲響,鬧鐘的滴答聲、空調冷氣運轉的聲音,讓他明白自己確實還躺在自已的床上,在他自己的房間裏,那只不過是一個該死的夢,他大可忘了,然而他除了有強烈的不安,更有著不知所措的尷尬,從他長大成人以來,他不知道自己還會掉眼淚,而這次,他居然因為這個夢境而狼狽地哭了,他的淚水甚至還濕了枕頭。

他做賊心虛地撥下枕頭套,將它丟進了洗衣機裏,企圖毀屍滅跡,他雙手扶住額頭,坐在洗衣間的小凳上發呆,聽著洗衣機轟隆隆的嗓音,此時的他,已經比起剛醒來的時候,平靜許多,但他仍是十分的沮喪,一股揮之不去的沈重,和沒由來的心慌意亂。

而且更糟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來排解這種要命的情緒,和莫名的心痛,此時他不禁慶幸他的同居女友小如。現在人正在巴黎拍照,否則他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該怎麽跟她解釋這一切,他怎麽能告訴她,他夢想一個女人,已經將近十年了,而且這個女人——不是她。

耿夢天來自一個聞名的音樂世家,他的父親是個聞名的室內音樂團指揮,他母親是個唱聲樂的女高音,如此的家學淵源,加上他是父母的獨子,他們當然是早就有著培育他走上這條路的決心,他們有計畫的培育,要他成為一個成功的音樂人。

他自幼受到庭訓,三歲就拉小提琴,五歲開始彈鋼琴,當他還圓圓胖胖的小手,在琴鍵上流利的游走時,親朋好友沒有一個人不誇他的,那時候的他,是父母親心中的驕傲。

從他小學時期開始,父母改替他安排在一個名師的門下學琴,這位名師的嚴格和她的名氣,恰好是可以等量齊觀的,別的小孩放了學,做完功課後的玩樂時間,就是他的練習時間,此後他每天放了學,就是要自己一個人搭六站的公車,到老師的家裏學琴。

他一邊彈著老師指定的練習曲,一邊伸長了耳朵偷聽她母親和老師的談話。

“……他當然很有天份,也有良好的技巧和先天條件,可是我認為他還不夠努力,不夠用心,有時候人是坐在那兒,可是心不知道在哪裏……”說話的是他的老師。

“沒關系,老師如果發現他不專心的時候,可以教訓他……”他母親回答。

“教訓他?這不太好吧……現在可不比從前我們那個時代了,我可不希望被人家告我體罰……”

“沒關系,該教訓的時候教訓,我和夢天他爸爸都是明理的人,我們不會說話的……”

從此耿夢天有如進了地獄,而他的老師,則是守在地獄門口的那頭兇惡看門犬,只要他稍有動靜,她就會跳出來狺狺地閃著獠牙狂吠兩聲,好嚇退他,這樣的日子一共過了六年,直到他小學畢業。

當同年紀的其他孩子們,正在享受著上國中前.最後一個可以玩樂的暑假時,他還是一樣每天被關在小房間裏練琴,他唯一的變化就是,有一天是鋼琴、有一天小提琴。

耿夢天覺得自己好像快瘋了,除了音樂之外,他的功課一向不用父母操心,因此他們允許他可以不用上補習班,只要他去上國中的先修班輔導課。

看著女老師正站在臺上,一個個地教著英文字母,他忐忑不安地坐在板條椅上,聽著教室窗外的蟬嗚,看著足以把人曬得當場中暑的大太陽,等一下中午下了課,他就要再被關到那個只有鋼琴的小房間裏了,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裏,他一向是個聽父母話的好孩子,而他知道這是他的最後機會了。

總算捱到放學了,他沒有照平常一樣坐上那班公車,反而揮著汗,坐上了往另一個相反方向的公車,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幾站,他也完全不在乎,直到他看見了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和一些扶疏的花木,那是一個社區的小公園,他不加思索地站了起來,急急忙忙拉了下車鈴。

這是他正要展開的一場冒險,不論回去之後的結果會是如何,他都決定要好好的享受它。

他像是只被豢養了太久之後,突然被放出牢籠的小鳥,他覺得外面所有的一切都叫人興奮,處處透著新鮮好玩,但卻不知道自己該從何著手,只是懷著滿滿的興奮心情,雙手握拳,躍躍欲試地等待著。

正午的公園裏,其實人並不多,只有幾個看來閑著沒事幹的老頭子,正坐在長椅上聊天,二個不怕晚的媽媽,提著菜籃子,還在公園邊緣的健康步道上聊天,還有幾個模樣看來比他小的孩子們,正圍成一個圓圈,坐在樹蔭下玩,他看不出來他們正在玩什麽,不過他並不想加入他們。當他理了個國中生的小平頭之後,他自覺一下大了好幾歲,小學生在他眼中看來,突然變得十分幼稚,但他卻沒有想到,自己其實也才剛剛脫離而已。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的逃課冒險才剛剛開始,可不能這麽快就結束了,反正不論是早回去、晚回去,都同樣是一頓責罰,那還不如晚一點再回去。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同時,他看到了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孩子,正一個人坐在涼亭裏,而他似乎是耿夢天唯一可能談得上話的對象。

於是他假裝若無其事地,慢慢走進涼亭,他偷偷看著那個孩子,他頭發削得又短又薄,穿著深藍色的T恤,淺藍色的短褲,細細長長的手腳,身上全曬成均勻的小麥色,他盤腿坐著,眼睛則看著涼亭外面的另一個方向,那孩子仿佛什麽事也沒有,就是獨自一個人坐在那兒。

耿夢天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等人,反正他是耿夢天唯一的希望,無論如何,他決定試上一試,於是在他對面的石椅上坐下。

那孩子聽見有聲響,忽然一下子轉過頭來,耿夢天突然覺得又是驚訝又是尷尬,因為那孩子小小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淚痕。

那孩子欲蓋彌彰地舉起手臂,一下子抹去臉上的淚,顯然是不想讓人看見。

“你……你幹嘛在哭?”耿夢天小心翼翼的問。

“誰說我在哭!”那孩子的防禦性十足,他略帶敵意的說。

耿夢天討了個沒趣,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說,臉上訕訕的,正想走,那孩子又開口了。

“你是××國中的?怎麽會跑到這裏來?你住在這兒?”

“你怎麽知道我是××國中?”耿夢天很好奇。

那孩子一聽,好像突然有點好笑,他伸手指了指耿夢天身上的白色制服,口袋上正印著校徽。

“那裏不是印著××國中嗎?”

“啊,對喔,我真是笨……”

那孩子一聽他這麽說,忍不住笑了二聲,整張臉也飛揚了起來,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正在哭的事實。他有著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孔,彎彎的月眉下,是一對閃著倔強和倨傲神色的大眼睛,厚厚的雙眼皮,簡直像用刀割的一般,兩排又長又翹的眼睫毛,他微揚的嘴角,正露出了好笑的樣子,他的個性十足,但長相卻太過秀氣了,不小心很容易誤認他是女孩子。

“我是來這裏玩的……”耿夢天說道。

“你來找同學玩?”

耿夢天搖搖頭。“我沒有認識什麽人住在這……”

那孩子露出了好奇,並以一個當地人的口吻,就事論事的說:“那你怎麽會想到這裏來玩?這裏又沒什麽好玩的。”

“我也不知道,我就坐在公事上,坐著坐著,看到了這個公園,我就下車了……”

那孩子瞪大了那對如彈珠般圓的黑眼珠,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你是說,你是隨便亂走,然後剛好走到這?”

“對。”

那孩子頓了好一會兒,只是用一種像在研究什麽怪東西似的神情看著他。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耿夢天茫然的說。

“我是說,你為什麽要這樣亂走?”那孩子問道。

“……因為……因為……覺得很煩……”

“……你很煩是因為你爸爸、媽媽嗎?”那孩子想了一下,忽然出現一副很了的表情。

“嗯,你怎麽知道?”

“猜的。”

“猜的還真準。”

“你叫什麽名字?”那孩子忽然友善了起來。

“耿夢天。你呢?”

“林嘉南。”

“喔。”

那孩子歪著頭,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像是在考慮著什麽,最後終於下了個決定,他忽然一下抓住了耿夢天的手腕。“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我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耿夢天忽然有些躊躇。

“去不去?”那孩子挑釁的說,仿佛耿夢天不去,他就要對他嗤之以鼻了。

“去!幹嘛不去?”

他們頂著艷陽,足足跑了五、六分鐘的路程。林嘉南總算停了下來,他看著耿夢天,什麽話也沒說,耿夢天滿頭滿臉的汗,背著大書包,喘著氣,這才看清楚他們所站的位署,眼前是四周相接著農地的三岔路口。

原來林嘉南所謂的秘密基地,其實不過是一塊長滿了及膝雜草的寬闊荒地。

“這就是你的秘密基地?”耿夢天根本不知道該把眼睛的焦距,對在哪一點上。

“才不是呢,那個才是……”林嘉南的手指向遠處,耿夢天只看到一堆黑黑的東西。

“什麽啊?”

“你來看了就知道。”林嘉南帶著頭,一溜煙地跑了。

“餵……”耿夢天叫喚不及,呆站著楞了好幾秒,終究還是快步追了上去。

耿夢天一直跑到了它的面前,才搞清楚它是什麽東西。

“是車子啊!”耿夢天恍然大悟,看著那一部原來應該是黑色的破車,它的輪胎少了一個,擋泥板隨時可能松掉,玻璃上蒙著灰灰的塵土。

“對啊,是我發現的,棒吧!”

“嗯……”耿夢天不置可否,那部破車在他的眼中看來,顯然有點臟。

林嘉南二話不說,率先鉆了進去,車門壞了,又生銹卡死,只能打開一條小小的縫隙。

車窗居然是管用的,他搖下了車窗,對耿夢天說道:“快點進來啊!”

耿夢天只猶豫了一秒鐘,就鉆進了那臺破車,這部車和他爸爸所開的賓士,有著天壤之別,但兩者有一個相同點,那就是同樣都不屬於他,破車是林嘉南的,賓士是他爸爸的。

林嘉南禮讓耿夢天,讓他坐在駕駛座上,車裏頭倒是還算幹凈,看來是林嘉南費心整理過的。

“很棒吧!這是我一個人發現的喔!還沒有別人來過呢!”

“嗯……很棒。”耿夢天雙手握住了方向盤,看著前方一片望不著邊界的荒蕪,盡是些長得幾乎有半人高的芒草,他心中忽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當時他並不很清楚那是什麽感覺,許多年後他才發現,那種感覺原來就叫做“自由”。

他們兩人就在那臺破車裏消磨了一整個下午.對彼此談起各自的父母和無趣的生活,直到太陽下山,不得不到了分手的時刻。

“林嘉南,你的車真是太棒了!”

林嘉南看著他著迷的神情好半晌,忽然有些別扭地開口說道:

“……你喜歡嗎?”

“太喜歡了!”耿夢天滿足的說。

“……這樣好了,這裏雖然是我的秘密基地,可是我願意讓你加入……”

“真的?”耿夢天想不到這個認識他才半個小時的孩子,為什麽會對自己這麽大方。

“當然是真的,我是從來不騙人的,你可以隨時再到這裏來找我玩。”那孩子一本正經的說。

“好啊。我一定會來的。”耿夢天說道。

就這樣,耿夢天的小學生涯結束了,他早已忘記了當天傍晚回家後,是受到了什麽處罰,只知道他答應過林嘉南的事,卻再也沒有做到,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他的秘密基地——那個曾經屬於他和林嘉南的秘密基地,他母親因為他這次的逃課事件,開始每天來學校接他放學,再直接送他到老師家裏去,當然他再也沒有機會見過林嘉南,這個跟他只有一天友誼的朋友。

又過了幾年之後,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個夏天的下午,但他卻已經記不起他夥伴的名字了。

他父母替他換到了另外一個音樂老師的門下學琴,他的琴藝不斷地進步,老師所教的,已經不足以滿足他了,所以他常常是用一種應付的心態在上課,同時保持著平穩的前三名學業成績念著國中,一直到國二結束那一年,他父母告知他,已經申請好了學校,他們將在短期內出發前往美國定居。

又一次沒有問過他的意願,隨便替他做了決定,除了Disney樂園和NBA籃球之外,美國對他沒有什麽特別的吸引力,他根本不想去。

問題是,他並沒有選擇權。

於是他在一天不用練琴的放學後,自己到了一家理發店裏,要理發師替他理了個大光頭,以示對父母無言的抗議。

“你確定嗎?現在學校沒有管得那麽嚴……”理發師不太確定地看著他。

“跟學校沒關系,是我自己想剪的。”

“喔……”理發師疑疑惑惑的照做了。

回到家,他父親吃驚地看著他的光頭足足一分鐘,卻什麽話也沒說,一個問題也沒問,像上次應付他的逃學事件一樣,以不變應他的萬變,放他回房去了。

赴美的前兩天,他母親拿了二個精美的禮盒,要他送到他第一任的音樂老師家裏,去跟她告別。

她是他年少時期,幼小心靈的惡夢根源,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可以不用再見到她,沒想到臨上飛機前,他母親居然還要他來這麽一下。

他一直拖到不得不出門這時候,才被他母親趕了出去,提著那兩袋沈重的禮品,沒由來的覺得自己看來簡直蠢透了。

他應該是個叛逆的少年,為什麽他還在做這種,像是愛拍馬屁的好學生才會做的事,他提著那兩袋東西,一肚子無處發的怨氣,走得飛快,他低著頭踏大步走著,忽然撞到了一個柔軟的身軀。

“啊……對不起。”

那是個女生,她用她那對目光犀利,又圓又大的眼睛,沒好氣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耿夢天的氣正自沒地方發,一時看見這女生狂得二五八萬似的,忍不住有氣,一下叫住了她。

“餵,餵,餵,雖然是我不對,是我先撞了你,可是我也說對不起了,你幹嘛這麽狂!連一聲沒關系也不會說嗎?”

那女生雖停住了腳步.但卻沒回頭,只是讓耿夢天對著她那個清湯掛面的後腦。

“餵,餵,我跟你說話,你是沒聽見是不是……”耿夢天頂著個大光頭,個子又高大,正值變聲期的聲音,又粗嘎難聽的嚇人,那女生不知是真嚇到,還是怎的,竟是不回頭,但卻也沒敢走開。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站在街邊對峙著,耿夢天見那女生一直不回話也不轉頭,一下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他繞到了她的前方,才看見她居然滿臉是淚。

“你……你……你怎麽了,我只是罵你兩句,我又沒打你……你幹嘛哭……”耿夢天手足無措的看著她,完全不知道現在這個情況,該如何收場。

“不幹你的事……”那女生強制著哽咽說道。

耿夢天這才發現,大熱天的這女生居然穿了一身黑,黑色襯衫、黑色百褶裙,她不嫌熱嗎?哦,不對,她的臂上用別針別著麻布,老天!她顯然正在戴孝。

“啊,對……對不起,我沒有看見你……呃……”

“算了……”那女生一下又想走。

不知何故,出自於耿夢天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原因,他把禮物換到了同一只手,騰出了一只手,一下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的動手拉住了她。

那女孩先是吃驚地看著自己被他拉住的手,接著慢慢移動了視線,轉到了他的臉上,她不解而略帶恐懼的看著他,臉上還殘留著淚痕,晶瑩的大眼睛四周,全都是紅紅的。

“你……你想幹什麽?”

耿夢天一下也查覺了自己的失態,他迅速地放開了她的手。

“你……你家裏,是什麽人去世了?”

停頓了好一會兒,耿夢天正沒趣的以為她根本不打算回答的時候,她卻說話了。

“祖母。”

“喔,呃……………請你節哀順變。”耿夢天想了半天,只說出了一句很老套,也不太適合他年齡所說的話。

那女生露出驚訝的神情,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小聲地:“謝謝……”

“呃……剛才,我不是故意要對你很兇的,只是我的心情不太好……不過,當然,我現在知道了,你的心情,一定比我更不好……很可能是不好上好幾倍……”

那女生什麽話也沒說,只是看著他,聽著他說話。

“……真是對不起,希望……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沒關系,算了……這跟你沒什麽關系。”那女生擡起了下巴,露出了一臉好強,不需要同情的姿態。

“喔……你還好吧?”

“還好。”她點了點頭。

耿夢天也跟著尷尬地點了點頭,他忽然感覺到那兩袋禮品的重量,又回到他的手上,於是他提了提禮品袋。

“呃……那我要走了……我趕著要去送禮給我以前的小提琴老師……呃……是因為我就要去美國了……所以……”他其實沒有什麽必要說。

“喔……”那女孩不置可否,只是張著大眼睛看著他,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耿夢天忽然自覺很無趣,自己說了個半天,人家卻連一句都不肯多說,他想想很是尷尬,於是他接著淡淡的說了一句再見。

“再見。”那女生也同樣說道。

耿夢天看那女孩背脊挺得直直的,看似驕傲地移動著纖細修長的雙腿,一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謬,他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麽迷,為什麽要站在這裏,跟一個根本不認識、又完全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說上這麽久的話,而且這還是一個永遠沒有機會再見的女孩子,他後天就要到美國去了,就算他們真說了再見,那也只是象征性的,多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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