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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浮生若夢——月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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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柳藏鋒至“月如鉤”(杭州城中最有名的酒樓),身旁,一書生被掌櫃告知:“今兒是郭公子(杭州城一富商兒子——郭彬)三十大壽……”顯然,今晚整個酒樓已被郭彬包下。

柳藏鋒望向店內,香花美人,琉璃燈盞,極盡奢華,不禁道:“郭大公子,果然大排場!”遠處傳來刺耳的家奴聲:“都給我小心點!說你呢!你呢!若是嚇著我家公子的愛犬,我要你好看……”柳藏鋒伸頭一瞧,只見郭彬正肆意炫耀著愛狗,大搖大擺地朝“月如鉤”而來,柳藏鋒只是冷冷一笑,身旁,只見一男子譏嘲道:“你們覺得這條狗開心快樂嗎?”眾人不語,那男子冷冷一語:“它連屎都沒得吃,能快樂嗎!”眾人聽完,皆大笑不止。

這時,又聞一家奴大聲嚷道:“今兒我家少公子高興,只要是來祝壽的,都有賞銀啊!都有賞銀啊!”這時,一群人急忙圍了上來,皆嚷著:“郭公子,大壽啊……”郭彬只是牽著狗,一臉瀟灑道:“打賞!打賞!”

至“月如鉤”,忽然冒出一乞丐,滿臉濃瘡,渾身惡臭,祝壽道:“郭公子,大壽啊!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無家可歸,可憐可憐,賞口飯吃吧……”郭彬身旁一家奴上前就是一腳:“臭要飯的,好死不死,要飯要到這兒來。呸!真他媽晦氣!還不快滾!”只見郭彬大聲制止道:“乞丐也是人。快,打賞!”那家奴臉急忙扶起那乞丐,語調甚是溫柔,致歉道:“先生,這是公子給您的賞錢……”圍在郭彬身旁的幾個青樓女子輕聲諂媚道:“怎麽連乞丐也打賞啊!郭公子真是大善人呀!”郭彬甚是高興,對掌櫃道:“掌櫃的,這月,他在你們這兒所有的吃飯、嫖妓我都包了。”眾人聽完,皆大驚,郭彬對掌櫃微微一笑:“怎麽?怕我賴賬?”掌櫃急回道:“豈敢豈敢!”

這時,兩“姑娘”急忙挽住那乞丐,朝著內房而去:“大爺請吧!”乞丐見狀,不禁大哭起來,一手一個,緊摟道:“大善人啊!大善人啊!”

柳藏鋒見狀,不禁大笑,他來至郭彬身旁:“郭兄,你還是老樣子啊!”郭彬急忙做禮道:“柳大人,別來無恙啊!”柳藏鋒望著乞丐的背景:“郭兄說得沒錯,乞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哈哈哈……”

“月如鉤”內,一曲越調飄來——

諸葛亮:“我站在城樓觀山景……”

諸葛亮:“耳聽得城門外…人馬亂……紛紛……”

諸葛亮:“又只見旌旗招展空泛影……原來是……司……馬懿……他發來了大兵……”

……

“好一出《空城計》啊!”柳藏鋒道:“這臺上的‘諸葛亮’,雖身披鶴氅,頭戴綸巾,手執羽扇,卻少幾分臨危不亂之氣。”郭彬點點頭,隨後激動道:“柳兄啊,這司馬懿大凡大膽一點,又怎麽會讓諸葛亮得逞!唉!掃興,掃興!”柳藏鋒笑道:“郭兄有所不知啊,據說這司馬懿退兵後,他膽小如鼠的名聲也在兩軍之中傳開,他的兩個兒子只覺臉上無光,無法見人。”郭彬道:“這可不!”柳藏鋒又道:“司馬懿見自己兒子整天低著垂臉的,便開導道:‘我呀,早就知道這諸葛亮守的是一座空城。當時若是攻城,擒拿諸葛亮那是不費吹灰之力。但是,你們要知道,蜀軍沒了諸葛亮,必定全軍覆沒。魏主對我們父子一向心存戒心,蜀國滅了之後,魏國便沒了敵人,那時候我們父子豈能被魏主所容啊。如今放諸葛亮回去,魏主勢必還要靠我們,我雖借了這膽小之名,卻可消魏主之顧慮,能保全家之安全,我擔個膽小之名又有何妨……’郭兄,這司馬家族可是三國最大的贏家啊。”郭彬豁然開朗道:“原來如此!是啊,我也納悶,這司馬懿能被一座空城給嚇住?”他望向戲臺:“我若是魏主,見司馬懿這番膽小豈能想到他有篡位之心。”柳藏鋒道:“司馬懿深知,‘小不忍而亂大謀’,他隱忍陰詐,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豈有不成功之理。”

這時,一艷冠群芳,身著淡紅輕紗的女子嬌聲道:“兩位公子,小女子讀過些書,倒也明白,空城計可是後人編造而來。諸葛先生才不會領著兩個小書童,在城樓前憑欄坐下,慢慢彈琴。”柳藏鋒回道:“為何?”香兒將一顆胡桃肉輕輕放進柳藏鋒嘴裏,隨後溫柔道:“在街亭之戰中呀,他的失敗,就是因為凡事太過謹慎,豈不知——兵道,詭也。你說如此謹慎之人,怎麽是這空城計的主角?”柳藏鋒點點頭:“如此說來,這空城計是假的?”那女子嬌聲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隨後又將一顆胡桃肉輕輕放進柳藏鋒嘴裏。

郭彬道:“他犯了這個致命的錯誤,所以才敗得如此不甘……”香兒微微嘆了口氣,只覺惋惜:“他是懂個得知恩圖報的賢臣,也是個能為社稷盡心盡責,鞠躬盡瘁的良臣;更是一個個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務實重臣。只是在軍事能力上有些不足之處罷了!人無完人啊!”郭彬道:“陳壽將諸葛亮位列於和管仲、蕭何平等的地位,我甚是讚同他的評價。因為諸葛亮同管仲與蕭何一樣,都是良相而非良將。(見《三國志·諸葛亮傳》)”

不知不覺,臺上已唱罷《空城計》,郭彬見柳藏鋒對“三國亂世”深有見解,又點了一折《連環計》。柳藏鋒問道:“香兒,三國之中,你最賞識之人,莫非是諸葛孔明?”香兒點點頭:“那是自然。一心為民、勵精圖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當今大明朝,又有幾個官員能及他一分?”郭彬不禁拍手稱讚,隨後舉杯道:“在柳大人面前敢講實話!來,香兒!幹了這杯!”隨後又問道:“香兒,那在你眼裏,這三國英雄,首推是誰?”香兒微微咬唇,顯得有些為難:“是……是……”

這時,郭彬身旁一賓客道:“要我說啊,這三國英雄,首推曹操。”郭彬回道:“嚴公子,為何是曹操?”嚴樹道:“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他來了興致:“曹操一生親自指揮之大戰,不下三十次,其中勝利占絕大多數。戰場之上,將行兵詭譎之術那是演繹得淋漓盡致。”他列舉道:“破張繡,誘敵深入,再反戈一擊;擒呂布,計謀百出……炸死相誘,致使呂布技窮智竭,在白門束手就擒;官渡之戰中,劫燒烏巢糧草,用兵之神速,更是堪稱絕唱,硬是在袁紹援軍抵達之前,焚毀袁紹軍糧,致使袁紹大軍無糧食而潰敗……”他娓娓敘來,皆是曹操戰場之功。

這時,只聞柳藏鋒只是淡淡一笑:“一代梟雄,全在心黑,殺呂伯奢,殺孔融,殺楊修,殺董承伏完,又殺皇後皇子,悍然不顧並且明目張膽地說:‘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其心之黑,已至極點。可曹操畢竟是曹操,他不善‘示弱’,這點功夫啊,真是遠不及劉備。”他獨飲一杯,微微搖頭:“逼董貴妃自殺,留下了令人討伐的口實。他正的坦然,奸的也坦然,才會一輩子勞碌,直到撒手人寰都還在征戰沙場,死後還落得個盜國竊國的罵名,真是不值啊!”香兒回道:“他雖為後人詬病,可在我看來曹操是個了不起的人,他不僅唯才是舉,在臨死前還曾對妻妾們說,在他死後,讓她們都出嫁而去。這是何等了不起!”

柳藏鋒聽完,只是一句:“這三國英雄中,能和曹操共名的,就是劉備了。”只聞嚴樹激動道:“就憑這哭出來的天下?”柳藏鋒回道:“愛哭,臉皮厚,那這些都是劉備的特長,他依曹操,依呂布,依劉表,依孫權,依袁紹,寄人籬下,恬不為恥……可那又如何?他痛哭一場,立即轉敗為功,這就是他的本事,才能與曹操共稱雙絕。”嚴樹聽完竟無言以對,只是回道:“如此,也是在理,在理……”香兒反駁道:“柳公子,劉備仁德有道,世人皆知。長阪坡之戰,因帶上新野百姓一起撤退才會被曹操追上。而這些百姓,正是看中了劉備的仁德,才會自願追隨於他,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呀。諸葛先生稱他是‘信以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柳公子,正是這些才是劉備能和曹操公稱英雄之本源吧?”柳藏鋒聽完,只覺心感無奈,心思道:“畢竟年少無知,不知書中真意!煮酒論英雄之際,一個心最黑,一個臉皮最厚,誰都奈何不了誰,故而曹操說:‘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

這時,郭彬指向戲臺:“柳大人,這臺上的‘貂蟬’,你可認得出?”柳藏鋒起身,瞪大了眼:“這不是仙樂樓的蔚苒!”郭彬笑道:“柳兄果然好眼力。”柳藏鋒道:“可惜啊,可惜了……”郭彬意會道:“柳兄若是喜歡,今兒我做主了……”沒等郭彬說完,柳藏鋒打斷道:“郭兄的好意,我心領了。”郭彬笑道:“柳兄啊,這打鐵還不趁熱?”柳藏鋒自信一笑:“不勞郭兄,我自有打算。”說完,兩人舉杯,一飲而下。

此時,只聞香兒道:“瞧其身段,是個絕代佳人,可就怕……就怕……”柳藏鋒打斷道:“怕?”香兒回道:“就怕是個心死之人。”她望向蔚苒:“她的眼神告訴我,她是!”柳藏鋒望向蔚苒,不屑一笑:“那又如何,天下女人有幾個能繞過這個‘情’字……”

郭彬輕輕摟住香兒,至於懷中:“那你呢?”香兒故作掙紮,拉長了聲:“郭公子……你真討厭……”郭彬又問道柳藏鋒:“柳兄長出入於仙樂樓,可曾見過一位叫林蓉的姑娘?”柳藏鋒反問:“怎麽?”郭彬道:“據說是個極標致的美人,不知是何來頭啊?”柳藏鋒意會道:“林蓉,是個地道的臺州美人,她是慕征炆的女人。”他心有不甘道:“著實可惜了!”嚴樹問道:“柳兄,這慕征炆,是不是那個鹽官的兒子?”柳藏鋒反問:“怎麽,你不認得了?”嚴樹只是回憶,隨即輕笑了一聲:“甚是清高。”隨後補了一句:“倡優蓄之,流俗之所輕也。”柳藏鋒道:“可能在他眼裏,我等從商入政之人皆為濁物。”嚴樹輕蔑一笑:“他老子也不是什麽好人,同鹽商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庇護這些挨千刀的胡作非為、哄擡鹽價。”郭彬淡然一笑,問道柳藏鋒:“柳兄,可是朝思暮想著林蓉?”柳藏鋒頓了頓,隨後一笑:“豈敢,豈敢吶。”只聞香兒好奇一問:“她是臺州人?”柳藏鋒道:“臺州寧海人。”香兒掩面一笑,道:“‘寧波客商,紹興師爺,臺州落殼’,臺州人向來以硬氣著稱。(寧海歷史上臺州式硬氣的典範:宋末元初的胡三省,基於故國之思、亡國之痛,誓不食元粟,遁跡山林而死;明朝的方孝孺,誓不為燕王登基草詔,慘遭磔刑,並滅十族;近代柔石,身臨囹圄而寧死不屈,結果被槍殺於龍華;當代潘天壽,“文革”期間慘遭迫害,發憤作“莫嫌牢籠小,心比天地寬。是非可羅織,千古有沈冤。”的絕命詩,飲恨歸天。)”郭彬道:“寧海人,那個叫鄭士利的寧海人就很硬氣嘛。(明初規定,每年各布政使司、府、州、縣均需派遣計吏到戶部呈報地方財政收支賬目,府與布政使司、布政使司與戶部的數字必須完全相吻合,否則即被駁回重造賬冊,並須加蓋地方衙門官印。各布政使司離京城戶部遙遠,為避免往返奔波之勞,少跑冤枉路,那些進京報告地方財政狀況的官吏們便提前準備好蓋有官印的空白賬冊,若被戶部駁回,隨時改填,這在當時已是公開的秘密。洪武九年,朱元璋得知空印之事後大怒,認為下面的官員欺騙了他,認為其中必有貪汙舞弊行為,下令嚴辦。下令將全國十三個省、一百四十一個府、一千多個縣的主印官(一把手)共一千三百多人(包括監督不力者)不論清貪良莠全部處死,副職以下官員打一百棍,充軍流放。這就是大明朝有名的“空印案”,那時候整個朝廷的官員都不敢上書辯解,丞相禦史亦沒有人敢上諫勸說。只有寧海人鄭士利為其受牽連的哥哥鄭士元求情,上書對於空印案的申辯與批評。最終還是被朱元璋罰到江浦服勞役。)”香兒笑道:“古今男人都一個德行,對任何不忠的表現都極其敏感。”嚴樹道:“要我說啊,還是那句話,‘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空印案雖殺了很多能臣廉官,可這違規之舉,誰能確保今後不出疏漏,不出亂子?再看後面的郭恒案。”香兒道:“嚴公子所言甚有道理,肅律是一定要的。只是這太祖皇帝呀,不該枉殺那麽多的好官,畢竟,寬嚴相濟嘛。”那方,只見柳藏鋒望向蔚苒,不禁詫異:“她怎會來此?”

曲終,香房玉閣內,香兒攜著一些酒菜緩緩而來,不禁輕聲一問:“你就是蔚苒姑娘吧?”蔚苒做禮點頭:“姑娘,小女子蔚苒。”香兒朝她微微一笑,兩人只覺相見恨晚。

夜,漸漸深去,“男人都愛這煙花柳巷,尋樂買歡,只為發洩內心之欲,可他們又有誰,得到過一絲滿足。”蔚苒不禁垂眸:“青樓深巷,盡附虛情。”香兒故問:“哪怕是一絲愛意,一絲深情,都沒有?”她苦笑一聲:“身體愈是滿足,心靈愈是空虛,愈是渴望與貪婪去觸及那遠在天涯的愛。”蔚苒蹙眉:“姐姐為何如此感慨?”香兒無奈一笑:“我只是不甘心。”蔚苒問道:“不甘心?”香兒道:“天下之大,竟無一處容身之所,來去無名。”蔚苒喝了一杯酒,惆悵道:“自從赤條條地被拋入這紅塵,經歷了那麽的的人和事,我才明白,什麽叫做‘無奈’。”香兒長嘆一聲:“月落無聲,人嘛,總歸是要離開的。人嘛,來到這世上,只為心無掛念,重返寧靜。”蔚苒望著窗外明月如勾,低垂著淚眸:“心無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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