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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邵氏九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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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之劍無奈道,“大小姐,你且出去呆會兒,過半個時辰再進來。”

楊眉本想說您那肉/體我見過多少回了,回頭見他疼得面色慘白,渾身抖個不住,卻仍在強自撐著睜著眼睛盯著她,心下一軟,只得放棄,灰溜溜出了暖閣。此時屋外雪風疾勁,天空中落著鵝毛大雪,她一時竟有些錯覺,仿佛老天也知這世上有人離開,便以風聲作泣,以大雪送別。

她在廊下立著仍不放心,側耳靜聽暖閣內聲音,內裏卻始終悄無聲息。一直到她那雙腿凍得幾乎全無知覺,才隱約聽到裏面有極輕的呻/吟,她便知謝覽應是已經昏暈過去,否則以他那死硬的脾氣,但凡醒著,決計不會叫出聲來。

她想明白這一層便又回身入了暖閣,果然見謝覽躺在枕上,已經全然失去知覺,只那面上神色十分痛苦,昏迷中猶在不時小聲呻/吟。

邵之劍正在用艾絨炙那銀針,見她進來吃驚不小,滿臉尷尬道,“你怎麽進來了?”楊眉此時方見謝覽已經被他脫了個一幹二凈,赤/裸著身體平臥在床上,從肩膀往下都紮著亮閃閃的銀針,大約是因為疼痛一直出著冷汗,那雪白的皮膚上便薄薄地覆了水漬,在燭火的映照下有淒冷的色澤。

邵之劍將那針在用艾炙了,又在謝覽臂上入了一針。針入之際,昏迷中的謝覽便在枕上輾轉搖頭,口中輕聲呼痛……楊眉看得心疼不已,便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邵之劍屏住呼吸又入了一針,才道,“大小姐,你見不得這個還是趕緊出去吧。他自散功以來,全靠我這針法固本培元才支撐到今日,日日都是如此。”

楊眉聽了越發難過,便索性在榻邊坐下看他施為,口中道,“既是日日如此,你攆我出去做什麽?”

邵之劍瞟了她一眼,“你要呆著也行,只莫聒噪。”說著便又取針用艾炙了,一針接一針刺膚入穴,直把謝覽各處經絡都入了針,才停了手。那針入膚十分疼痛,謝覽初時還小聲呻/吟,到後來便連呼痛的力氣也無,只張了嘴在昏沈中不住喘氣。

楊眉在一旁看得心如刀割,卻不敢多嘴,只怕邵之劍一個手抖刺錯了地方,連累謝覽跟著受苦。好容易熬到針炙完結,邵之劍擰了帕子擦手,指著昏睡中的謝覽道,“你看他面色是不是好多了?”

楊眉俯身瞧了一瞧,疑惑道,“仿佛是紅潤了些……”

邵之劍點頭,“這針法雖好,於人精氣卻損耗得厲害,常人需在針後好好睡上一覺,靜心安養幾日,多重的病癥都恢覆個七七八八。只是這一位……”他說著便搖頭,“我日日與他行針也是無用,他自己一則俗務纏身,二則心事沈重,病癥綿延到此時也未見甚麽起色。這一回貴妃離世,又不知他要在心裏煎熬多久……我做大夫,最怕便是這種病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收針,他收針比入針快了何止十倍,不過片時,便把銀針都拔了出來,向楊眉道,“給他擦一擦,穿上衣服。”

楊眉便取了幹布過來,一點一點給他拭幹身上汗漬,她方才只覺心疼,此番湊近了才見他消損得遠遠超出她的想象,掌下軀體瘦骨嶙峋,摸著都感覺硌人。楊眉只給他擦著便覺心中酸楚,探手過去將他身體輕輕托了起來,給他穿上寬大的棉袍,蓋好被子。

謝覽果然如邵之劍所言,針炙後損耗得厲害,一直昏昏睡著,無知無覺地由她擺弄。

邵之劍洗了手過來,笑道,“你那夜過來時我便如此時這般,剛剛給他施了針炙,正是連根手指頭都動不得的時候,竟然還特意爬起來見你,阿眉,這南北兩朝,能這般折騰這位大老爺的,也就只得你一個啦。”

楊眉頓感羞慚,便越發後悔那夜任性枉為,逼著與他見了面,卻仍是不歡而散,並未討著什麽好,便咬唇道,“早知道不來了……”

邵之劍搖頭,“我卻覺得他那心病仿佛好了許多,不然前些日子能去上朝麽?只是實在不湊巧,貴妃又在此時……”他說著又搖了搖頭,“我去看一看湯藥,再弄些粥食,你無論如何勸他吃了。”

楊眉便要起身,“我去做吧。”

邵之劍在她肩上按了一按,“飯食這東西,誰做都無甚差別,這位大老爺……全是心病,你只需好好勸他吃了就行。”說著便道,“人我可交給你了,他若醒了,絕對不許他再起來折騰。”

楊眉只得重又坐下,只盯著他沈睡的面容出神,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惚覺得他呼吸有些沈重,湊近了見他面色紅潤得詭異,楊眉心中一個格登,忙探手在他額上摸了一摸,失聲向門外侍人道,“快去叫邵醫使過來,大人發燒了!”

楊眉剛剛吩咐了侍人,便覺袖上一緊,低頭時卻見謝覽一只手正扯了她袖子,輕聲道,“別叫邵之劍,我無事。”楊眉俯身下去,只覺他面色潮紅,連眼角都是紅通通的,燈光下那雙桃花眼水色盈盈,看著十分虛弱。

楊眉把他那只滾熱的手塞回被中,“你這模樣還說無事,誰信啊。”

謝覽閉上眼睛,輕聲道,“天亮便是除夕了,讓邵之劍過節去吧,別折騰他了。”停了一停又道,“你也……回去過節吧。”

楊眉自去銅盆中傾了冷水,絞了涼帕子過來,折好了給他覆在額上,小聲道,“你病成這樣,我還怎麽過節?讓我與你一處吧。”想了想又忍不住腆了臉撒嬌道,“阿覽,我還從未與你一塊兒過新年吶,這是……頭一回……”

謝覽被額上冷意激得一個哆嗦,神志便略略清醒了些,心中一個聲音不住叫他不要再與她糾纏,然而那嘴巴卻全然不聽使喚,脫口便道,“阿眉……我其實……累得很……”

楊眉被他這麽一句話說得心中憐意頓生,便將臉湊了過去,貼在他耳邊道,“累了便歇一歇吧,我在這兒陪你。”

謝覽適應了額上涼意,感覺熱意上湧,意識又漸漸模糊起來,茫茫然道,“阿娘死了,被宇文常殺了……我當日便不該縱容宇文常暗自蓄兵,本以為能讓他與拓跋攬勝鬥個兩敗俱傷……如今卻害得阿娘送了性命……”

楊眉心中一動,此時方明白宇文常能夠悄悄坐大,竟是謝覽在北地時的手筆……只是天意弄人,如今倒叫貴妃死在宇文常手中,這叫謝覽怎麽接受?

謝覽茫茫然盯著房頂,眼角慢慢地滾出一顆淚來,楊眉看得心如刀絞,便伸手把那微涼的淚珠拭了,勉強勸慰道,“人總有一死,夫人活著的時候是快活的,那便好了。”

“她活著也並不快活……”謝覽木然道,“當日拓跋攬勝殺了我父,她為了我,委身拓跋攬勝……雖是我親娘,卻不能在人前相認,我每日裏跪拜的那一個牌位,不過是我父一個妾室。自我曉事之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殺拓跋攬勝,報父仇,帶她南歸……如今萬事皆備,拓跋攬勝雖未死,卻江山不保,生不如死……誰曾想阿娘竟然寧肯追隨拓跋攬勝破國,也不願與我……”

他說到此處氣息又急促起來,胸脯起伏得厲害,楊眉忙把那只不住發抖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又騰了一只手去撫他胸前,勸慰道,“未必是夫人自願去北地……許是拓跋攬勝強迫貴妃……”

謝覽喘了口氣,輕輕搖頭,“她北渡黃河之時我已經追上她了,卻無論我怎樣苦苦哀求,她卻仍是執意往燕京……”謝覽偏轉臉看了楊眉一眼,眼神空寂,“她不願與我一起走,便與你一樣。”

楊眉被他說得一個怔楞,急忙辯解,“絕不一樣。”

謝覽只木然一笑,卻也不與她爭辯。

楊眉一時尷尬,摸他額上帕子已經變得熱了,便取了下來,重新去浸了冷水,折回來與他放在額上。

謝覽只茫茫然看著屋頂,對身邊事全無所覺的模樣。楊眉便抓了他那滾熱的手在榻前默默陪著。倒是聽他這麽斷斷續續說著,卻也漸漸把這些往事串連起來……貴妃當日為了親子的安全,被迫委身拓跋攬勝。然而這許多年過去,貴妃心境只怕早已不似當初,畢竟拓跋攬勝待貴妃怎樣只需看謝覽當日在燕京城內權勢便能略知一二,一個皇帝把貴妃前夫之子都視同己出,對貴妃之心可想而知……時日久了,大約連貴妃自己也未必能說得明白,她對拓跋攬勝,究竟是憎恨多一些,還是愛憐多一些……

答案現如今擺在面前——到了圖窮匕首見的時候,貴妃隨謝覽南歸成全兒子的一片心意,然而遵從本心她仍是甘願與拓跋攬勝一同赴死。

謝覽自己應該也多少知道點兒貴妃對拓跋攬勝感情的變化,只是不能理智面對而已……否則他在離開燕京之時,絕不會暗自吩咐高進準備迷藥。

楊眉見謝覽眼皮漸漸沈重,忙去倒了一碗水過來,向他道,“阿覽,你喝些水吧。”謝覽並未聽清她在說些什麽,卻任由她扶他起來,飲完了一碗水。楊眉給他拭了唇邊水漬,見他滿臉倦意,便道,“你且睡一會兒。”

謝覽依在楊眉懷中,只覺那懷抱溫軟柔和,孤零零懸在半空中的那顆心竟像是有了安然的依靠,身上那熱度又湧了上來,他漸漸感覺神智模糊,便頹然放棄了所有的掙紮,再不願動彈,只擡了一只手,環了她的腰,將面頰埋在那懷抱深處,漸漸昏沈睡去。

楊眉幾分愕然,低頭見他伏在她腿上時神色安寧,便也不去挪動,只把夾被拉了高了些,密密給他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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