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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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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眉躲在暗室內心中一個格登,心道這位謝家主如今大約也只剩了這一件能刺激謝覽的事,便整日掛在嘴邊得吧個不住……一時又覺謝瑜把謝覽約到此處只為了炫耀兩句總有哪裏不大科學……

她忽然便想到,當日謝瑜既然已經鐵了心要南歸,只怕未必會真的去北帝面前洩了謝覽底細——他這一番做作,難道最終目的其實是用她去找謝覽晦氣?

她想到此時心中忽生懊喪之意,一時竟不敢再往深處去想。

謝覽仍舊把雙手籠在那火上烤著,面目沈靜,一副恍若未聞的模樣。

謝瑜再未曾想他會是這個反應,一時便有些發急,“謝覽,我說話你沒聽見麽?”說著又站了起來,在那草廬內轉了兩圈,欺到謝覽身前,“我說我要與阿眉成婚!”

謝覽在聽到“阿眉”兩個字時眉目微動,朝遠處那椅子指了一指,冷冷道,“謝家主請那邊坐,麻煩離我一丈之外。”他停了一停又道,“謝氏家主代代名聲清貴,如今竟出了個沈迷五石散的,你確然是出息了。”

謝瑜怒道,“我偏要在此處呢?”

“那你所求之事我便不耐煩聽……”謝覽往椅背處靠了一靠,又把案上的手爐抱在懷裏,“你可自行斟酌。”

謝瑜幾番權衡,終於還是忍了氣,自去遠處的椅子上坐了,坐下又道,“謝氏家主代代名聲清貴不假,名聲敗壞卻不是我起的頭,我二叔那名聲好得很麽?山河破碎之際攜圖投敵這等事,也只有我二叔這等世事練達之人做得出來吧。”

謝覽擡頭瞟了他一眼,輕聲道,“你若嫌舌頭多餘,便只管接著說。”他聲音雖輕,語氣中威脅之意卻十分濃郁,楊眉想明白謝瑜二叔便是謝覽之父時,隔著一個壁板都感覺幾分瑟縮。

謝瑜不由自主便閉了口,想了一忽兒又醒悟過來,嘲笑道,“這裏是建康,你道你還是橫行燕京的拓跋府督麽?”

“我也不知,不如你來讓我試一試?”謝覽自抱著手爐用火撥子撥弄爐中炭火,“謝家主,我公務繁忙,你若無事,我要走了。”

謝瑜笑道,“聽閣首大人的意思,我與阿眉的婚事,你不打算反對了?”

謝覽出神地用火撥子劃拉著爐中炭火,漠然道,“你當日趁我受困燕京,潛入建康以我性命要脅阿眉,騙得婚書在手,等的不就是這一日麽?你要什麽且說來聽聽。”

“我要什麽你都能答應?”

謝覽看了他一眼,忽然也笑了笑,“看我心情。”

楊眉在此刻終於確信,謝瑜那一番周張,根本不是沖著自己去的,他當日想把她扣在徐州謝氏,歸根結底仍是要用她去要脅謝覽,只是半路被邵之劍劫走,如今便只能拿那紙婚書出來,只要謝覽仍舊鐘情於她,他握著那張婚書便能使喚謝覽聽他派遣……

她心中那點懊喪直從心底彌漫而上,一時竟感覺幾分疼痛,原以為自己這一路奔波,雖然與謝覽生了嫌隙,卻終於還是讓他平安南歸,總是值得的……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當日南北兩朝分立,謝氏也隨而南北分立,北方士人隨徐州謝氏向拓跋氏稱臣的,不知凡幾,使得士林有了南北之分。當今陛下既要南北歸一,斷不容士林之首謝氏一族一分為二,徐州謝氏和會稽謝氏,只能存留其一。”謝瑜說到這兒,把身體往前傾了傾,直楞楞地盯著謝覽,“謝閣首,我說得對是不對?”

“很對。”謝覽語氣一時輕蔑,“所以你便要做這唯一的謝氏家主,是也不是?”

謝瑜仿佛松了口氣,“這個家主,閣首以為我做不做得?”

謝覽輕聲笑道,“我若說你做不得,你便要持婚書去尋陛下請賜婚姻,是麽?若我說你做得呢?”

“區區一介婦人,我讓與你便是。”謝瑜笑道。

謝覽點頭道,“我明白了。”說著朝門外擡了擡下巴,“你請吧。”

謝瑜急道,“你還未曾答我。”

“謝家主不是替我選了麽?”謝覽道,“我把這謝氏家主給你,你把婚書還給我。就是這樣吧,我應了,謝家主明日便把婚書送來。”

謝瑜心中一時欣喜,一時又隱隱有些失落,便諷刺道,“只是請你莫與我爭這家主而已,家主之位也未必便是你囊中之物吧?”

謝覽漠然道,“那不如先試試你我之間,誰會是這最終的謝氏之主?”

謝瑜一滯,尷尬道,“那又何必?”見謝覽只盯著炭火出神,一副不欲答理他的樣子,便站起來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道,“婚書需等我做上家主之位才能還你。咱們族中耆老若有不服者,便只能請閣首大人替我一一說服了。”

謝覽輕蔑笑道,“不過區區一介婦人,本督今日高興讓給你,你再不知收斂,壞了我心情,說不得明日便索性成全你,自與那淮安郡主成婚去吧!不過一介婦人,左右比不過謝氏之主來得有趣,你說是不是?”

謝瑜一滯,便梗著脖子道,“那我自與阿眉成婚,做個皇室宗親,也未見得有甚虧欠。”

謝覽逸逸然道,“便是你二人成婚,你也莫要想什麽湯沐邑之事,益州天下福地,怎能便宜了你?淮安郡主當日怎樣得罪本督,你父子當日怎樣有愧社稷,只要本督明折上書,你二人明日便可一塊兒去大牢裏過完這後半輩子!”

“阿眉皇室宗親,你這麽說卻將淮安顧氏和顧王爺置於何地?”

謝覽往椅內靠了一靠,平淡道,“天下之大,上有天理,下有王法,中間還有公道人心,陛下以仁孝道義治國,在此事上,他便是想違我之意,也需堵得住這悠悠之口。”

“閣首大人,你莫忘了阿眉是陛下親甥女兒,你這麽做了,自己也未必能有甚麽好下場……”

謝覽笑道,“你大可看上一看,陛下是否會因為一個宗親處置不合他意,降罪於我?”

謝瑜木呆呆楞在當場,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隔了好一時才回過神來,“差點兒被你糊弄過去……”一時嗤笑道,“閣首大人莫要嘴硬,你果然狠得下這個心麽?”

“只要你老老實實把婚書還我,夾緊尾巴做人,莫讓我再在建康聽見你與阿眉之流言,咱們各自相安無事……”謝覽冷笑道,“否則……你大可以來試上一試,看看我狠不狠得下這個心。”

楊眉看著謝瑜離開,一時只覺心頭仿佛落了一場大雪,冷得四肢百骸都仿佛結了層冰,理智雖十分清楚這些都是為了震懾謝瑜,感情卻不由自主入了寒冬,只覺自己仿佛孤獨置身雪原,茫茫然無依無靠,天地之大終是無處可去。

她深吸兩口氣略略鎮定了些,隔了那圓孔望見謝覽坐在火盆之前,方才渾身上下冷峭的銳氣一散而盡,瞧那模樣竟有些迷離,便如失了回家之路的小孩子,有一種失群的脆弱。

她一時也不知該怎生面對他,便打算自那地道之中趕緊退走,省了這潑天的尷尬。

她蹲在地面上學著秦司的樣子去揭那地面遮板,卻不知是哪裏機括未曾弄妥,摸了好一時也未尋著,倒是在一個回身之時碰倒身後一只矮幾,那矮幾栽在墻面上發出“砰”的一聲大響,她頓感惶然,瞬間便有了大禍臨頭的麻木感。

果然便聽有人在壁板上敲了幾下,不過片刻工夫,眼前墻面自分開一道隱形之門,進門處立著一個人,黑衣金冠,墨色貂裘,正是謝覽。

“你怎麽在這裏?”

楊眉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我……見謝瑜和你過來……怕他跟你胡說八道……就跟進來了……”越說越是別扭,便只低了頭,側身從那門邊縫隙溜了出去,剛剛脫出那門時,卻被一只雪白的手拖住袖子,楊眉仍舊不敢看他,只把目光放在地面之上,小聲道,“我要走啦。”

“你都聽到了。”謝覽道,口氣篤定。

楊眉低著頭想了想,覺得自己再這麽掩耳盜鈴的確也無甚意趣,便鼓足勇氣擡了頭,眼前這雙桃花眼中前所未有的滿是慌亂,她不由替他難過,只道,“阿覽,我並不傻,我都懂,不會怪你。”停了一停,又道,“婚書終究是我自己惹來的禍事,我會設法解決,謝氏之主你不能讓給謝瑜這等小人。”

謝覽初初聽見隔墻有耳之時,只存了好好教訓來人的心思,誰曾想開了暗門見裏面人竟是楊眉。他一時不知她聽到那些話會作何感受,強自整理了一下思緒,自認她無論怎樣生氣甚至哭鬧他都有法子辯解,卻再不想她面無表情地說出這麽一段話來,不由自主便從那內心深處生出一段憤恨,咬牙便道,“不會怪我?自己解決?哦……我大約明白了,我不過你手中一枚棄子而已,棄子怎樣,與你又有何幹?又怎敢言你家事?”

楊眉愕然看他,見他那雪白的面上染上怒意,整張臉都變成了緋色,她一時迷惘,也不知自己哪句話說得錯了,待要勸慰他幾句,又覺自己著實可笑……她強迫自己鎮定了些,才道,“你非得這樣說我嗎?”停了一下又道,“我此時要去平貴妃宮裏。”

謝覽見她始終平靜如斯,便覺自己方才的急迫仿如一個笑話,他朝後退了一步,便道,“你去吧。”

楊眉如逢大赦,自那門內落荒而出,走到門邊之時,卻聽身後那人道,“你簽那婚書始終是因我而起,我把婚書取回交你處置,咱們便……”他停了一停才道,“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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