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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乘病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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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覽盯著她看了一時,楊眉只覺面前這雙眼睛便如寒潭一般,黑琛琛的,襯著那白似雪的面龐,有一種超然的寂靜。謝覽道,“前事不問?阿眉,我在去中州的路上聽說你與謝瑜有約,雖驚怒非常,卻也念你年幼懵懂,總要多容著你一些。去尋你的路上,我想的便是前事不問。然而那夜你已親口回絕,此事於你不過過眼煙雲,於我卻是永生難忘。”他往後靠了一靠,漠然道,“回去吧。”停了一時又補了一句,“不要再來了。”

楊眉只覺耳中嗡嗡,他此時這句話便與燕京郊外那一句“以後不要再來見我”反覆交織,吵得頭腦劇痛,一時引得酒意上湧,心中便又翻了一股子牛勁出來,兩手在案上一撐便站了起來,隔了一個書案欺身過去,伸了一只手按住他肩臂,另一只手扣住他後腦,沒頭沒腦地親了過去。

謝覽一時僵住,再回神時已經被她攏在懷裏,立時便覺她的面頰攜著一點酒香直侵了過來,唇上柔軟溫熱的貼了過來,在那裏反覆輾轉。他一時迷茫,又一時清醒,幾番顛倒之間,那本以為靜如死水的心中又漸漸生出一種軟弱來,仿如泥潭之中伸了一只手,握了他足踝,在不住引誘他就這樣停下來,倒在這溫柔鄉中,歇上一歇。

楊眉輾轉親了一會兒,酒意擁著的那團孤勇散得盡了,她便瞬間清醒,頓覺自己只怕是瘋了,竟然在趁著謝覽病中無力在強吻他嗎?低頭見謝覽只垂著頭喘氣,卻看不清面貌,他那胸前衣襟卻已被她揉得亂七八糟,連忙伸手撫平了,結巴道,“我……我走了……”說著自低了頭,匆匆離開。

大門打開,一股子雪風撲面而來,她剛剛出過冷汗被這麽一吹便不住哆嗦,一下子徹底清醒過來,簡直要捂臉大哭,恨不能挖個地縫把自己埋將進去。疾步沖到院子門口,又恍然想起自己出來時還未關門,瞧謝覽如今那面薄氣弱的樣子,再被風撲了病倒可怎麽搞?

這麽一想便又忙忙跑了回去,剛到門口便見謝覽伏在書案上,在她的位置只見一個戴著金色發冠的頭,一動不動的也不知是怎麽了。楊眉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把那呼呼往內灌冷風的門合上,三兩步跑過去,見他一只手臂枕在案上,另一只手臂卻正掩著面頰,寬袍大袖的把面容盡遮了去。楊眉不知他究竟怎樣,也不敢碰他,只輕輕喚了一聲,“阿覽!”

謝覽聞聲動了一動,掩在面上的那只袖子便滑了下來,他睜開眼睛見是楊眉,便又閉了眼,把那只袖子又重掩了上去,含糊地咕噥了一聲,“又睡著了……”便又自往案上伏了,一動不動。

楊眉便知他方才應是昏暈了片時,忙伸手去推他,“阿覽,你去榻上睡吧。”直推了三兩下,謝覽才又動了一動,卻並未擡頭,只把那掩著面的袖子移了下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楊眉此時離他只有尺寸之遙,便越發覺得他這些時日瘦得可憐,下頷側邊一個孤峭的弧度,面貌卻是蒼冷的白,太陽穴處烏青的血管清晰可見。楊眉這麽看著,恍然便有一種錯覺能看到那裏血液流動的模樣。

“你怎麽還在這裏?”謝覽慢慢坐了起來,右手支著額際,皺眉道,“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去叫路東——”

楊眉阻了他要喚路東的動作,“我送你回去歇著再走。”

“不勞郡主費心,本督自會去歇。”謝覽漠然道,“夜深天寒,恕本督不送了。”

楊眉一時氣往上沖,賭氣道,“怎能不送?我這只怕也是最後一回上府督大人這門,大人若送我到門口,我便再也不來了,大人看這樣好麽?”

謝覽聞聲,擡頭看了她一眼,又點了點頭,手臂在那案上撐了一時,果然站了起來。他方才坐著時還看不明晰,此時站了起來,即便冬日身著棉袍,那極寬的腰封下束著的腰也不過區區一握。也不知是起動過急,還是體力著實不繼,他立在那裏只不過片時便有些不穩,自探手扶了身側矮櫃,漠然道,“郡主,這便請吧。”

楊眉一時心中酸楚,就著跌坐之勢,伸臂環了他的雙腿,帶了哭腔道,“阿覽,你別這樣,我……我不要你送了。”越說越是難過,便索性抱著他的腿又哭了起來。

謝覽立在原處,由她抱著哭了一時,嘆了一口氣,又彎腰去拉她胳膊,拉了一下卻如蜉蝣撼樹一般全無動靜,他心中懊惱,盯著自己胳膊便生了三分的恨意。還是楊眉察覺他動作,匆匆抹了眼淚,擡著頭淚眼婆娑地看他,“怎麽了?”

“我要歇息了。”謝覽道,“郡主若不要本督相送,便請吧。”

楊眉只聽他這一夜一時自稱“本督”,一時又是說“我”,便知他雖語氣鋒利,心中只怕也是心亂如麻,畢竟他仍在病中,便不欲逼他過甚,只道,“我扶你躺下就走。”又四下環顧,“你臥房是哪一間?”

謝覽猶豫一時,終於還是朝右側一間小門指了一指,“那邊暖閣。”

楊眉再沒想到他日常坐臥就在此處,想來他如今軍務繁忙,在左近歇息反而比去園中更為便捷——初來時感覺他對自己生疏了才在議事廳見她的疑慮瞬間便散了,一時又歡喜起來。卻未曾去想謝覽若果然與她親近,又何須穿戴得如此整齊,正襟危坐與她見面?

謝覽不知她為何突然愁容盡散,卻也不便深究。他大病遠未痊愈,足下虛浮,卻不願倚著楊眉,便把案邊一只手杖拿了起來,輕輕隔開楊眉要去攙扶他的手,自拄了手杖,往暖閣去。

楊眉也不敢說話,只靜悄悄跟在他身後。暖閣並不闊大,布置十分緊湊,因是籠了地龍,屋子裏溫暖如春,當間布置了一張極寬大的地榻,四周仍是矮櫃書櫥環繞,密密地放著各色書籍。

榻上被褥俱全,卻十分淩亂,枕上也是皺皺巴巴,榻邊猶自散著兩只日常穿的軟底鞋子。楊眉心中一動,便知她來之時謝覽早已歇下,要不就是病著根本未曾起床,如今卻被她鬧得起來跟她說了半夜的話,便不由心中羞慚。

謝覽卻不理會,自己在榻邊坐了,把手杖倚在榻桌沿上,正自低了頭去除那靴子。此類皂靴量身而制,為了貼合便做的十分緊湊,只是穿脫之時需費些工夫,謝覽猶在病中,手上無力,折騰了兩回也沒脫得下來,便想先把楊眉打發了,再尋人進來伺候。剛要擡頭說話,卻見楊眉已在他足旁蹲下,伸手去除他靴子,他這一個靈醒,忙俯身去攔。

楊眉哀求道,“你躺下我就走。”見謝覽仍不為所動,只得往那天平上又加了一碼,“再也不來了。”

謝覽聞聲一怔,便不好再攔,只得由著她除了靴子,他自己解了衣袍,往枕上躺了。他多日臥床不起,本就氣虛力乏,下午時邵之劍過來施了針炙,更是損耗得厲害,昏昏暈到半夜,聽路東說她過來,只得勉力起身。如此一番折騰早就後繼無力,此時躺在枕上,立時便覺有黑色濃霧一陣接一陣撲面而來。

他尚記得楊眉仍在閣中,卻凝不起目光去瞧她在閣中何處,只強自穩了心神,客氣道,“郡主自去,恕本督不送了。”說完便覺那黑霧越來越濃,直裹了他沈陷下去,那霧中卻仿佛瞬間生了鬼怪出來,張牙舞爪地一直圍著他奇形亂舞,又怪聲大笑,嘲笑他這一生,機關算盡,不相幹的握了滿掌,想要的卻始終兩手空空。

楊眉立在榻邊,只見他自坐在榻上時目光便不甚凝聚,抖抖索索地勉力除了衣袍,整個人便委頓在榻上,嘴唇翕動幾下仿佛說了一句什麽話,卻只聽明白“郡主”兩個字……楊眉知他說的必然不是什麽她愛聽的,便也不去深究,自展了被子給他蓋了,卻見他在昏沈之中不住蹙眉,只片時便出了一頭一臉的虛汗,她伸袖與他拭了,伸手撫了一撫,只覺那面上又濕又冷,只呼吸起伏之間才略有了些人間的煙火氣息。

楊眉伸手把那金制發冠除了,一頭烏沈沈的發便散了開來。謝覽在昏沈中眉目便又舒展了些。

他既已睡沈,楊眉便更不肯走,把那只垂在榻邊的雪白的手握在掌中,那手也是濕冷,她便從手腕開始往指尖一點一點撫著,用自己的體溫暖了上去。一時擡頭看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謝覽此時應是比初初入睡之際安穩了許多,起碼看著面容寧定,那一陣接一陣的虛汗也漸漸的停了。

就這麽也不知坐了多久,天邊漸漸泛出白色的時候,門外有人輕手輕腳進來,看見楊眉便輕輕“咦”了一聲,輕聲笑道,“阿眉,你終於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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