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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爭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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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春見楊眉尚在躊躇,他卻不肯再耽擱,雙膝一彎便撲通跪了,大聲道,“求府督再給路春一次機會,路春願戴罪立功!”

隔了好一時,裏面那人才開了口,開口卻是不善,“路春……你已不是我府之人,誰許你進來的?”他這句子稍長了一些,楊眉便立時聽出他此時中氣不足,到了後半句已有了喘音,想來路春所言非虛,他不在中院軍中,多半便是身體不支……便越發的憂心起來。

路秋連忙跪下撇清,“路秋絕不敢擅自做主!”

好一時都沒聽見謝覽說話,場面便詭異地寂靜下來。楊眉突然便不緊張了,左右不過是豁出面皮求他,若果然不湊效,明天再來也罷了。剛清了清嗓子要說話,卻聽屋內那人道,“府督令可隨意號令我府上下人等,調用府內軍資,還可奉令出入宮禁,擒殺不軌官員。此物著實貴重,三小姐……把它……留下吧。”他一氣說了這一段,到“把它留下”這裏,竟只剩了氣音。

楊眉再不想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然而她也確然是剛剛知道這塊玉牌能派這麽大用場,只是現如今知道這些也並無甚用。她咬了咬唇,把那塊府督令摸了出來,握在手中,想想只是不甘,便道,“阿覽,我有幾句話想與你說。”

房內悄無聲息。

路春便伸手去拉路秋,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只拽了他袖子,死活拖著出了院子,留了地方給楊眉說話。

楊眉只瞟了那二人一眼,仍向內說道,“阿覽,我聽說你病了……我想進來看看你……成麽?”

裏面人仍不作聲,楊眉牛勁一上來便自去推門,卻被門閂所阻,也不知他這大白日裏把門閂了是要做些什麽,她一時郁悶,只得隔著門道,“我知你如今怪我甚深,只是當日在燕京,我不與你一同走實在是事出有因,你需知我……無論如何都只盼你能好好回來。”

“好好回來?”謝覽在內應了一聲,那聲氣卻是十足嘲諷的,“托三小姐的福,本督如今好好回來了,三小姐這便請回吧。”

楊眉被他一句話噎得不行,便想撒個嬌糊弄過去,自放軟了嗓音道,“阿覽,我好久沒見你了,讓我進來看看你吧……”

房內仍歸了寂靜。

他不說話話,她這獨角戲便難得演下雲。楊眉站在原地立了好半日,也不知這個僵局怎生打破,卻在此時聽謝覽在內說道,“三小姐給自己留些顏面吧。”

楊眉上輩子加這輩子撒嬌的次數兩根手指便能數得過來,再不想今日豁出面皮去竟落了這麽個“留些顏面的”差評,頓時又羞又窘,只覺面上作燒,連耳朵上都像是被點了火。她心中那點惱怒升騰起來,直想踹了門進去算了。好容易深吸兩口氣冷靜下來,深知此事急也急不得,今天既然無望,只能日後花些水磨工夫,好在謝覽如今人在建康,總比當日在千裏之外的燕京要強得多了。

楊眉蹲下身,把那塊府督令放在門口地上,低聲道,“那我走了,府督令我放在門口。”

屋內一聲瓷器碎裂的大響,像是茶盞花瓶什麽的滾在地上碎了。楊眉忙站了起來,伸手去扣那門,“阿覽,你怎麽了?”

裏面人由著她不住扣門,只不作聲,隔了好一時才道,“三小姐請回吧……”那聲音既是平靜,又是漠然,仿佛在說著些什麽不相關的事情。

楊眉被他這一句話兜頭澆了盆雪水,便覺自己方才慌慌張張的模樣活像個笑話,便起身道,“我走了。”說著朝後退了一步,在原處等了好一時也沒聽他再說什麽話,隱約有兩聲碎瓷碰撞的響動,也不知是不是有侍人在內打掃。

楊眉深感失望,只得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待出了□□,卻見路春和路秋兄弟兩個坐在階上曬太陽。路春見她出來,忙站了起來,眼巴巴問道,“怎樣?府督讓我留下了麽?”

楊眉只得實話實說,“沒提你的事。”

路春深感受傷,“小爺一路送大小姐回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是因為你才被趕出來,怎的連個情也不替小爺求上一求?”

楊眉便道,“你覺得我替你求情有用的話,我現在去求一求?”

路春便“哦”了一聲,“大小姐果然鎩羽而歸了?”說著又搖頭,“早叫你今日好好過節了,如今帶累得小爺也沒得節過。”

“路小爺與我一同走吧。”楊眉把馬牽了過來,向路春道,“我府上缺個看門的,路小爺去給我看門怎樣?”

路春“哧”了一聲,卻仍是翻身上了馬,向路秋擺了擺手,便與楊眉一溜煙走了。

路秋立在原地,看他二人消失在街角轉彎處,才自回去向謝覽回話,剛到院門口便見邵之劍手中托了個托盤過來。邵之劍一看見路秋便問,“聽說阿眉回來了,人呢?”

路秋避而不答,朝那緊閂的房門指了一指,便與邵之劍並肩過去。邵之劍一推那門沒開,便皺眉,“你閂著門是要做什麽?”

等了一時沒聽見聲響,邵之劍面上便有些松動,向路秋道,“進去打開。”

路秋只猶豫片刻,便依言到窗邊,開了窗子,翻了進去,初一入內便是一聲驚呼。邵之劍便伸手去捶那門,喝道,“怎的了?快些開門!”房門應聲而開,他一步跨進去,入目便見一人委頓在門邊墻角,身上只穿著一身白色中衣,頭歪歪的倚在墻壁上,竟不知是昏是醒。

邵之劍把托盤往案上一放,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他。謝覽正自昏沈,被他一動便朝他栽倒過來,頭顱正向下伏在他臂彎上。邵之劍只覺臂上瞬時溫熱,心中一個格登,扳了他面頰過來,果然見他唇邊有暗色的血跡,自己袖上也氤了一小塊刺目的血色,再看謝覽面色雪白,雙目緊閉,胸膛微微起伏只是不住作喘。

邵之劍不由皺眉,“怎的又吐血了?”另一手穿過他膝彎,把他整個人抱了起來。

謝覽意識不清,整個人如在迷霧中沈浮,被邵之劍這麽一動手臂便往下滑,懸在身側,耳聽“當”的一聲輕響便覺手中一空,他勉力尋回些神智,嘴唇動了一動。

邵之劍也聽不明白,卻是低頭見地上滾了一塊玉玦之類的東西,便朝路秋使眼色,他自己抱了謝覽放在床上。

路春把那瑩瑩生光之物拾了起來,遞到邵之劍手中,茫然道,“這個……怎麽在這裏?”

謝覽勉力睜了眼,手臂擡了一擡,卻未擡得起來,低聲道,“……給我。”

邵之劍便把那府督令塞在他手內,給他攏了被子,勸道,“你且歇歇。”說完又覺這句話多餘。謝覽握了那玉玦,也只片時便又神智迷離,昏沈睡去。邵之劍自坐在床邊,拉了他腕脈,凝神診了一時,“等醒了再服一劑吧。”說著又自搖了搖頭,“我道怎會又吐血,阿眉來過了?”

路秋恨道,“府督自遇上這位大小姐,便沒得著一件好事,盡跟著受罪了,真是個害人精……”

邵之劍便“噓”了一聲,指了指地上的碎瓷,“還不去收拾了。”

謝覽這屋子尋常灑掃都是路家幾兄弟親自操辦,並無下人可以入內。路秋自去取了笤帚,把地上碎瓷掃了,想了半日不得其解,又問邵之劍,“府督多日未起,今日怎的要起來?”還把花瓶子都撞得滾了下來?

邵之劍聞聲只看了他一眼,卻懶得與他多說,只擺了手命他收拾了趕緊出去。

一直到了天擦黑時,謝覽才掙紮著醒了過來,眼眸初張時有幾分不知身在何處的迷茫,待看清邵之劍的模樣,才皺眉問道,“你不是回去過節……怎麽又來?”

邵之劍朝他手中的府督令指了一指,“你把這個要回來了?”見謝覽只不吱聲,又道,“總不是阿眉特意還你,必是你親口向她討要。”

謝覽微微失神,好一時才道,“府督令身份貴重,難道不該要回來?”

“能啊,怎的不能?”邵之劍搖頭道,“你的東西你愛怎樣便怎樣,只一條,咱們能平心靜氣的嗎?你如今什麽模樣你自己也知道,少年吐血,不得久壽,你再這麽折騰兩回,等成了老病根子,只怕要早早的去見閻王爺。”

謝覽自闔了眼睛,並不理會。

邵之劍道,“我們家老爺親自給你相的面,要活到一百多歲,老太爺研究一輩子相術,只賞臉給你一個人看了,你忍心這麽砸老人家招牌嗎?回頭把老人家氣出個好歹,你想想對不對得起我?”

謝覽漠然道,“你有話快說,說完了回去過節,莫在我這裏聒噪。”

邵之劍便去桌邊取了托盤過來,“把這些先吃了咱們再說。”

謝覽深知不折騰完此人必不會走,便支了身子起來,靠在床頭上,伸手把那藥碗端了過來,一仰而盡,把碗底朝他亮了一亮,“喝了,你去吧。”

邵之劍又指了指托盤內的粥碗,“你也知今兒過節,不喝個臘八粥,怎對得起這大好日子?”說著又嘆了口氣,“聽聞路春他們二人今日回來,我還特意送了兩碗粥來,本想著你和阿眉一人一碗——”

謝覽面色更是冰冷,語氣更是冰冷,“出去。”

“你若不打算理她,又何必把路春給她?”

“我讓你出去!”謝覽這一句話說完便喘作一團,竟有些上不來氣的樣子。

邵之劍不敢再說,只得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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