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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疾在體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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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長久的歲月裏,終於有一次,他心上的傷處,有一個人看見,那種小小的慶幸便如一棵種子在他心中慢慢的生著根。或許終有一日這點小慶幸會慢慢長得碧樹蔥蘢,將那些積澱下來的黑暗與苦澀,一點點驅逐出去,又或許終有一日,能把它們都驅盡了,也說不定。

拓跋覽只覺此時心中無比軟弱,便閉了眼睛,他放棄了心中那固執的堅持,打算不再掙紮,她要怎樣,便隨她去吧。

楊眉伸出手,想去撫那血色的傷處,卻極怕碰疼了他,手指在半空猶豫多時,又收了回來,顫聲道,“疼嗎?”

便見他黑發的頭在枕間微微搖了搖,隔了一會兒,卻又說了一個字,“疼。”

楊眉大是意外,以此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脾氣,還以為他會強撐到底呢,居然會在這麽清醒的時候說“疼”,難道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拓跋覽在枕上輕輕笑了一聲,低聲道,“有一回睡著我夢到你了。”

楊眉臉上發熱,卻不知他此時說這些是何用意,便道,“夢到我如何?”

“夢到你問我疼不疼,我說不疼,然後就夢醒了,你也不見了。”他說著便又把臉埋在枕間,那聲音悶悶的,極像是在心間響起,“所以我就想,下回你問我,我會說疼。”

楊眉只覺心間酸澀,還有一種軟弱的疼痛,仿佛讓他把自己的心使勁地握了一把,連靈魂都感覺到那種切膚的痛楚。她勉力定了定神,柔聲道,“叫邵醫使進來為你理傷好不好?我……我怕我會弄疼了你……”他那傷處全未整理,身上的衣物連著血水已經結出一層薄薄的幹痂,只怕光是把衣物除下來,已是徹骨的疼痛。

楊眉說完,等了一會兒,拓跋覽卻全無聲息,楊眉正欲再勸,忽然心中一動,湊上前去,將他的臉輕輕扳過,卻見他雙目輕闔,果然已經昏昏睡去,只是那臉上汗漬交橫,狼狽非常,眉峰微蹙,想來在夢中也是十分疼痛。

楊眉伸手與他拂開被汗水粘在頰上的亂發,又把錦被拉回蓋好,才出去尋那邵之劍醫使。

邵之劍過來的時候,手中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身後一個小童,提著一大桶滾熱的水,並一個銅盆。

邵之劍看著小童把東西放好,便道,“出去吧,拓跋大人脾氣大,不想看見你在他屋子裏。”小童急忙縮手縮腳地退走了,邵之劍看了一眼楊眉,道,“你在這裏幫我。”

楊眉心道你就是讓我走,我還不走呢……

邵之劍盛了半盆熱水,將一只瓷瓶裏的藥粉盡數倒進去,攪得勻了,又扔了一塊絲絹進去,便卷起袖子道,指指他剛才帶進來的湯藥,吩咐道,“一會兒他醒了,你餵他把這個喝完。”

楊眉問,“這是什麽?”

邵之劍哼了一聲,“麻沸散,喝了這個才能老老實實理傷,不然疼死了,你們的拓跋大人便沒了。”

楊眉大是心疼,便在床前腳踏上坐下,憂心忡忡地看著昏睡不醒的拓跋覽。

邵之劍卻不理她,自己拿了那浸了藥汁的絲絹,按在那已經結了幹痂之處,把它一點一點化開。

拓跋覽在昏睡中眉峰微蹙,想來十分疼痛。

楊眉探手將他一只手握在掌中輕輕安撫,只覺這只手綿軟無力又十分冰冷,一時心疼不已,心中酸酸軟軟的十分難過,半點也不能好。

邵之劍化完幹痂,便去除他下衣,楊眉急忙轉開臉頰不敢去看,耳聽拓跋覽一聲極低的痛呼。楊眉回頭看他,果然見他已經疼得醒來,雖然抿著嘴唇不說話,她手中的那只手掌卻在不由自主地顫抖,想來已經疼極。

邵之劍便道,“餵他喝藥。”

拓跋覽聞聲回頭,十分不高興地問道,“誰……讓你進來的?”因為疼痛,那聲線都在微微發抖。

邵之劍無語,轉臉看向楊眉,楊眉道,“是我。”

拓跋覽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便又把臉埋入枕中,不吱聲。

邵之劍朝那藥碗努努嘴巴,楊眉便松開拓跋覽,要去端那藥碗,手上卻是一緊,已經被拓跋覽拖住。

拓跋覽拉住她的手,從枕間擡起頭來,眼中露出懇求的神色,“別走。”

楊眉用空著的那只手捋了捋他鬢發,柔聲道,“我去給你端藥,馬上回來。”隔了一會兒才覺得拖著她的那只手慢慢松開了,楊眉忙去桌邊把湯藥端過來,用勺子一勺一勺餵他喝藥。

拓跋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十分老實地由著她給他餵藥,不多時一碗藥餵完,楊眉把碗隨手放在床頭,又去把他的手抓在掌中輕輕安撫,卻只撫得三四下,只見他眼皮逐漸沈重,不多時便鼻息均勻,昏昏睡去了。

邵之劍走到床前,拉著他腕脈診了一時,點頭道,“麻沸散已生效,你且去歇息,接下的我一人便可。”

楊眉道,“我在這兒陪陪他。”便仍把他的手握在掌中暖著,眼巴巴地看著昏睡中的拓跋覽。

邵之劍也不去理她,此時他動作便十分快,三下五除二去了下衣,又用藥水將他臀上和大腿上的傷處很快地清洗一遍,塗了藥膏,灑上藥粉,用雪白的布巾裹好。

期間拓跋覽全無知覺,只在十分疼痛時不住皺眉,想來那麻沸散作用應該不是一般,如此疼痛都未能醒來。楊眉見他忙完,感激道,“謝謝邵醫使。”

邵之劍洗了手,道,“讓他睡一覺,湯藥一會兒我命人送來,明日我來換藥。”說完便擺擺手去了。

楊眉此時一直懸著的心才初初放下,一時只覺口幹舌燥,打算去桌邊倒些茶水來喝,便極輕地松開他的手,拓跋覽卻在夢中抖了抖眼睫,仿佛便要醒來,楊眉忙把他的手重新握在掌中暖著,拓跋覽便漸漸平靜下來,還輕輕動了動嘴唇,楊眉便不由自主地伸掌去撫,只覺掌下那唇猶在輕輕顫動,仿佛在吸吮什麽東西似的,弄得她掌心癢癢的……

楊眉臉上微熱,心道要是他在此時醒來,只怕又要罵她不知廉恥了……

想起方才邵之劍說這個麻沸散效果十分好,喝下要睡二三個時辰才會醒來,又漸漸放心,只覺此時因為怕他醒來而不敢去喝水的自己,應是有些糊塗了。

想來人生在世,時時強要那麽清醒,又有何趣?

楊眉這麽想著,一時竟然也覺得倦意上湧,便伏在床邊昏昏睡去,夢中猶自把那只手握在掌中。

楊眉睡著時又入了夢,夢中她站在一間十分黑暗的屋子裏,屋中只有一間極小的窗,投了小小的一方光亮進來。窗前一張鐵椅,椅上坐著一個遍身白衣的人,手足都被縛在椅上,那人面目十分模糊,她努力湊過去想要看清,卻怎麽也看不清。

黑暗中有一個男聲道,“公子若執意如此,便莫要怪我等不客氣。”

白衣人始終默默不語。

她在夢中卻莫名地焦急起來,湊到那人耳邊道,“你再這樣,會有好大苦頭要吃。”卻不知她是怎樣知道的……

那人自然聽而不聞。

黑暗中那人慢慢走出來,手上卻執了一條極長的鞭子,笑道,“這是無影鞭,鞭在身上雖然徹骨疼痛,卻只傷其骨,絲毫不損皮肉,公子風姿絕世,自然不能因這小小鞭刑有所損傷,怎樣,屬下想得周到麽?”

楊眉一時發急,便想去握那鞭子把它奪過來,卻仍然撲了個空。

那人手中鞭影舞動,極小的暗室裏,便滿是皮鞭抽在皮肉上那讓人牙疼的悶響,椅上那人初時仍能聽到不時溢出的低弱呻/吟,後來便全無聲息。

楊眉湊到面前,只見他雙目閉閉,已然昏死過去,此時他面目逐漸清晰,竟然是……拓跋覽!

楊眉這一驚嚇非同小可,一時只覺身周濃霧彌漫,什麽也看不清,她心中焦急非常,立時便清醒過來,只覺遍體生寒,探手一摸,自己竟然已經嚇得汗濕重衣……

楊眉低頭看了看自己仍然握著拓跋覽的手,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種莫名的疑惑……又做夢了,上次在江陵也是,仿佛自己只要在他身邊就會現出這些離奇的夢境,難道果然是自己對他早有貪念,所以才會在夢裏編織些奇怪的故事?

這……也太羞恥了……

楊眉大感無語。低頭見拓跋覽臉上汗漬交橫,便想與他擦上一擦,見他睡得深沈,料想此時松手應當無礙,便將他的手輕輕塞入被中,果然他並不像先前一樣受驚,只略略皺眉便又昏昏睡著。

楊眉松了口氣,與他掖好被角,便輕手輕腳出去,向一直侍立在外的小童傳喚熱水,小童答應一聲剛要離開,忽聽院外喧鬧,楊眉大是不快,向小童道,“去看看什麽人在外面吵鬧?”

小童匆匆去了,不多時回來,身後跟了一個人一路小碎步過來,手中還拿著一柄拂塵,小童引著那人過來,向楊眉道,“姑娘,這位是貴妃宮中秦公公,來探望府督的。”

所以這個人,是個太監?

楊眉十分好奇地打量他,畢竟是第一次見到太監,“正睡著呢,還沒醒,你要進去看看麽?”

那高公公連忙賠笑道,“怎敢打擾府督休息,雜家便在外候著,待府督醒來,再請姑娘代為通傳?”

楊眉聽他嗓音粗嘎,卻非要捏著嗓子說話,心中惡寒,莫名地哆嗦了一下,尷尬道,“在……在這兒等?”

高公公十分隨和道,“雜家就在門口等著。”

楊眉心道你愛在哪兒等就在哪兒等,仍然向小童道,“你去取熱水來。”

小童答應一聲便去了,一時門口只餘楊眉和那個高公公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高公公見那小童走了,突然湊到楊眉身前,笑道,“姑娘看著十分面善,雜家是不是曾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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