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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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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酒水順著嘴角流下,被她用衣袖一擦,“有什麽話,說吧。”

無生笑,也喝了一口酒道:“你一直沒問我,他和我說了什麽。”

那天他從姬白練房中走出,少艾什麽話都沒說。

“不想問。”

“因為害怕?”

少艾不答反問,“他說了什麽?”

“嘖,”無生挑了挑眉毛,歪在墻上道:“問咱倆熟不熟。”

“然後?”

“然後......”無生抹了把嘴,表情有些古怪,“要我照顧你。”

少艾扯了下嘴角,像笑。

“你還在笑呢,”無生撇嘴,“他的口吻可像是在交代後事。”

少艾沒接話,只是又喝了口酒,才開口道:“還有其他呢?”

無生擺手,“其他的啊......他似乎對我們的事情知道的不少,只不過沒有說破。”

她和無生的事情不少,基本都是秘密,不為第三人所知的秘密。

“本來也沒想著瞞過他。”少艾臉上沒有表情。

一陣安靜。

無生提著酒壇看著天,雪山的天格外明凈,一片蔚藍。

許久,道:“上面已經很久沒有命令了。”他扭頭看過來,“不過,我們的下個命令大概也快到了。”

少艾抿緊了唇角,“沒錯。”

“命令的內容差不多也能猜到,”無生揉揉腦袋,有些無奈道:“你能做到?”

少艾沒有回答,一擡手,酒壇中的酒流入她的咽喉,一口又一口,喝進去的多,流出來的也不少,浸濕了她的衣襟。直到喝完最後一口她才停手,把酒壇一扔,砸在遠處的雪地上,沒有破碎,卻深陷了進去。

斬釘截鐵一個字:“能。”

無生同樣喝完最後一口酒,同樣將酒壇甩手一扔,正撞上少艾扔出的那一壇。終於,兩壇同時破裂。

兩個人同時轉身,走進房間。

有些話不在乎他人聽見,但有些話卻一定要自己人才能聽。

“我下山買酒的時候聽到不少笑話。”無生道:“據說謝華裳和蕭崇河有親密之舉被人逮個正著,如今想要澄清留言都沒人相信了。”

“哦?”少艾有些好奇。

無生雙臂交叉放在腦後,悠然道:“謝華裳重傷,蕭崇河一路護送她回去,又要為她療傷,又要幫她調養,一時情不自禁,做出點什麽出格的事情——也不奇怪。”

少艾皺眉,“蕭崇河不像是那等齷齪之人。”

“嗤。”無生有些不滿,“情不自禁又算不得什麽齷齪事。”

“情不自禁四個字不能亂用。”

“亂用?”無生笑開了花,半晌才止,意味深長,“別告訴我,你看不出有情人的眼神。”

當然......能。

少艾對上無生的目光,又垂眸,“但蕭崇河眼中只有坦蕩。”

“他當然坦蕩,畢竟謝華裳的入幕之賓太多,他若不坦蕩,還怎麽做朋友。”無生笑的更歡。

這個情況並不在少艾意料之中。

她之前的算計能夠成功,憑借的無非兩點,首先,謝華裳在私生活上名聲並不好,其次,蕭崇河與謝華裳私交的確不錯。只是如蕭崇河那樣的人,行的正做的端,想捉住他一點汙點著實困難。當初算計他和謝華裳,也沒想過一直蒙騙下去,不過為了拖過武林盟主選舉的那一段時間。沒想到時至今日流言還未澄清,甚至,似乎有了實證。

能夠給蕭崇河和謝華裳添些麻煩,少艾喜聞樂見。

“還有,”無生想起什麽,“紫金閣的人在找你。”

“什麽事?”

“葉談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

幾天時間過去,少艾的外傷基本不影響行動,內傷也暫時壓制,按照計劃,今天是留在這裏的最後一天,明天她就會啟程,離開雪山。即便是葉談不來找她,她也會去找葉談。

同樣,姬白練和花酌酒也會離開,只是他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所以,今晚之後,等待他們的便是分別。

無生買來的一壇壇烈酒堆滿了花酌酒的周圍,少艾來到的時候,這裏已經彌漫著一股酒味,花酌酒身邊已經空出一壇,手中還提著一壇。

少艾走過去,在他身旁站住,隨手提起一壇酒開了封。

花酌酒坐在雪地上,一條腿伸展開,另一條腿支起來,看著漸漸變暗的天。

“咱們第一次一起喝酒是幾歲來著?”

“我五歲。”

“哈,還是你記得清楚。”花酌酒回憶道:“是咱們一起去偷酒的那一次吧?師父釀好了酒,我帶著你去偷,結果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最後一塊兒醉倒在那個酒窖裏。”

少艾當然記得。那時候的她並沒有現在這樣自律,即便在某些方面已經初現端倪,但依舊控制不住幼童的探索之心,被花酌酒慫恿著一同去偷了酒。

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醉酒。

“那時候你才五歲啊,都只有那麽一丁點兒大,轉眼十三年過去了,咱們都長大了,也不像以前那麽親近了。”

“你之前和我說,我從來就不了解你,現在想想......好像確實是這樣。”花酌酒笑,“你小時候學什麽都比我快,比我好,我以前覺得那是你比我聰明,你比我有天賦。後來想想,我可能想錯了。你不是比我聰明,你是比我執著。”

“我不知道你哪兒來的勁頭,不管學什麽,都拼了命一樣,好像如果學不會、如果做不到,天就塌了,命就要玩完。”他扭頭看少艾,“現在,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因為她拼的的確是命。

但少艾並沒有開口,花酌酒已經擺手,“不過都不重要了。”他忽然自嘲的笑出聲來,“不重要啊,其實當初我也這麽想過。那時候師父已經去世,我來晚一步,你被姬白練帶走,之後我們就五年不見。再見的時候,你對我說,你要報仇。”

“說這句話的時候,你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固執又堅定。但是我卻看不清你的眼睛。”

“小時候你的眼睛很清澈,像孩子一樣心念單純而執著,可是再見的時候,你的眼睛只有一片漆黑,我根本看不透你的心思,我想,五年過去,到底還是有什麽不一樣了。但是我覺得,不重要,都不重要。我想,既然你想要報仇,那我就願意做你手中的劍,刺在仇人的胸口。畢竟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早就沒了雙親,又失去了師父,剩下的只有你。我不能沒有你,不管做什麽,我都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來,報仇,然後我們一起生活,我會盡我所能帶給你想要的生活,讓那些該死的陰影全部滾蛋。”

少艾始終沒有開口,也不需要。她只需要陪他喝酒,聽他說話。

花酌酒一邊說一邊喝,不看少艾,也不知看了什麽,喝了多少。

“我幫你殺了很多人。每殺一個人我就告訴自己,我在為師父報仇,我在幫你,遲早有一天,仇人會殺光,你也會回來,重新變成那個我記憶裏的小妹妹。每殺一個人,就距離那一天更近一點。但是——”

花酌酒捂住了額頭,像是在痛苦,但擡頭時,所有表情又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是現在我做不到了。從我清楚地知道,我殺的並不都是仇人,我還殺死過很多無辜的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做不到了。我每天都在想,那些無辜死去的人有什麽錯,就像當年失去父親的你,有什麽錯。”

“他們沒有錯,錯的是我。”花酌酒長長舒出一口氣,“錯的是我!”

手中酒壇驟然炸裂。

花酌酒也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癱軟地靠在墻上。

“我已經發現我錯了,我怕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發現,你也錯了......我可以錯,但是你不能,少艾。”

作者有話要說: 很多人把師父當男主了啊,其實文案沒改的時候有一句“先出場的未必是男主”已經暗示過了,而且我一直在強調師父活不久了啊暴風哭泣

師父是女主最重要的人,他們的感情超越了愛情。而無生是能夠陪女主走到最後的人,因為他們高度契合。

唔,其實最開始小花才是男主,寫著寫著我又發現小花和女主三觀無法調和,於是就把它哢嚓了,才添加了無生作為男主。至於師父,從最初的設定開始,他就沒辦法和女主在一起的。

而且,難道你們不覺得,正因為師父沒有和女主在一起,所以他才格外有魅力嗎?

☆、不訴離殤

夜已經深了。

酒壇左一個右一個堆了滿地,一片狼藉。

在酒壇簇擁之中,兩個人並肩坐著靠在墻邊,歪著腦袋閉著眼睛,都進入了夢境。

少艾和花酌酒都已經醉了。

踩雪聲響起,有人小心跨過四處的酒壇走來,抱起了少艾。目光似乎掠過一旁的花酌酒,卻沒有任何動作。

他人醉酒,自然與他無關。

無生抱著少艾回到房間,輕放到床上。

少艾總是自律而節制,很少醉酒,遑論此時醉得深沈,任無生靠近,竟沒有反應。

漆黑的房間裏只有夜色透過,微微照亮少艾的面龐。

無生看著,忽然笑了一下,手指擡起,輕輕落到她的臉上,很輕,指尖碰到她的皮膚,從額頭,到眉毛,再到眼角,路過臉頰,緩慢地下滑。

少艾依舊沒有反應。

唔。

無生無聲地揚眉,端詳著她的神色,手指落到她的唇畔,微微一頓,又繼續向下,滑過下頜,滑到頸項,幹凈的手指沒有指甲,落到某處時,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指尖下的脈動。

他按上了她的頸動脈。她的心跳因為醉酒而稍顯急促,卻依舊脆弱,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膚,似乎只要他指尖稍稍用力,就可以戳破她的血管。

手指在頸動脈處輕輕磨蹭著,似乎在猶豫著究竟要不要這樣將她置於死地。少艾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無生忽然收手走了出去。

他身後,一雙漆黑的眼睛緩緩睜開。

屋外,同樣有人睜開了雙眼,聽著耳畔逐漸清晰的腳步聲,道:“她睡了?”

聲音沙啞,刻意壓抑著音量。

無生對他的醒來並不意外,“大概。”

花酌酒踉蹌著站起身,喝了太多酒,即使沒有醉也有些站不穩,索性倚墻而立,又問:“你和她認識很久了嗎?”

“不是不重要嗎?”

花酌酒被噎了一句,換了個站姿才接著道:“你和她很熟。”

這一次是肯定的口吻。

“是啊。”無生抱肩而立,一條腿隨意地支在墻上。

花酌酒帶著絲苦笑搖了下頭,“怪不得。”

“什麽?”

“怪不得你能抱她回去。”花酌酒語氣中帶些悵然,“如果是我,她可能第一時間就睜眼了。”

就像曾經,他僅僅是情不自禁地試圖觸摸,就迎上了她戒備的眼睛。

“唔,”無生歪頭一想,“大概因為我們習慣在對方看護下睡著?”緊接著又無所謂地笑了,“你想說什麽?”

“你們兩個身上有同樣的氣息,很冷。”頓了頓,花酌酒忽然道:“你幫她殺過人吧?”

無生的回答意外的幹脆,“沒有。”停了片刻,“我殺的都是我要殺的。”

“包括關公堡那三十條無辜性命?”

“嘖。”無生帶著笑看他,“來討債?”

花酌酒搖頭,無聲地笑,“我去過淩雲山莊,去過關公堡,去過她行醫也是重九遇刺的地方,我發現了一個共同存在的特點。”

“是嗎。”

“淩雲山莊的莊主穆成林,是她殺死的。但是其他所有人,都是第二個人殺死的。關公堡,三十條人命,大部分中毒,唯有武功較高的,死於人手,手法很眼熟。還有到她的醫館追殺重九,並且連累幾條無辜性命的那個人,手法幾乎是一模一樣。不是少艾,是你。”

無生活動著手腕,歪頭輕笑,“我現在開始考慮要不要再給你演示一次了。”

“乘人之危?”花酌酒問。

“什麽意思?我不懂。”

話音未落,一只手閃電般襲來,直沖花酌酒的咽喉!

花酌酒飛身後撤。

灰色的、黑色的,兩道身影交錯翻飛,卻毫無聲息,哪怕是拳與拳碰撞,掌與掌相接,腿與腿交絆,相接之時,俱無聲響。

直到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然遠離房間,來到雪野。

呼嘯的夜風在耳邊刮過,卻不及彼此出手時在空氣中摩擦出的聲音清晰。衣角獵獵,白雪紛紛。夜色襯著白雪格外明凈,殺氣伴隨寒風尤其冷冽。

“叮”的一聲,長劍脫手。

無生的匕首正比在他頸項。

花酌酒對脖子上的匕首並不在意,卻定定看著半埋在雪中的劍,扯了下嘴角。

“我再用不了劍了。”

曾經因為右手經脈被廢,所以改成左手練劍,以為只需要時間便可以恢覆實力,但是今天他忽然明白,他已經不能用劍。

劍是君子之器,更是守護之器,可是現在,這兩件東西,都已經不在了。

無生瞇了瞇眼,忽然笑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匕首的尖端險險劃過花酌酒的頸項,撤回袖中,無生退開一步,面無表情,“你走吧。”

失去了全部信念的花酌酒,已經不堪為他的對手。

花酌酒自己也明白。曾經想做個大俠,卻發現自己做了小人,曾經想守護少艾,卻發現自己的存在反而是她的威脅,曾經......想和她一同歸隱山林生活的幸福,但最終大概也只能這樣,連一句告別都無法言說地,默默離開。

他邁步走出,沒有理會逐漸被風吹雪沙覆蓋的劍。

沒幾步,聽到無生的話。

“不要被我聽到你的名字,否則,我必殺你。”

花酌酒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向前走。

呼嘯的風吹過他黑色的布衣,吹得他腰間的衣帶隨著衣角向後揚起,還有地上的雪沙隨著他的步伐肆意席卷。但他的腳步卻堅定不移。

無生看著他遠去,又轉會視線看向房間。

房門口立著一個青色的身影。少艾不知何時站在那裏,卻始終不語,直到花酌酒遠去。

無生輕哼一聲,“我以為你會讓我殺了他。”

少艾沒說話。

“怎麽又突然阻止?”無生有些好奇,又有些調侃,“念情?”

他對花酌酒的殺氣並不是假的,在匕首架上對方脖子的那一刻,他是真的要殺了他。

花酌酒知道他們的秘密,盡管不多,但也是後患。他是殺手,和花酌酒動手時就已經存了殺心,少艾早知道卻沒有阻止,因為這是他們兩個默認的處理。

但是最後一刻,在花酌酒說出他再也無法用劍的時候,少艾阻止了他。

“他不會說。”

“哦,是嗎。”

“除非他自殺以消除自己的罪惡,否則,他不會對我動手。”

然而,花酌酒知道自己並沒有那麽光明磊落,至少,即便知道自己手上沾滿了罪孽,他依舊做不出自裁的決定,那麽,他又有何資格要求少艾?

“我沒有你那麽了解他,我只知道,”匕首在他手中飛快轉動著,又安靜停在手心,“死人才不會洩密。”

少艾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所以,如果你見到他重新舉起了劍,那就殺了他吧。”

無生合掌握住匕首,插回腰間。

“這是自然。”

次日一早,少艾便踏上征程。姬白練依舊沒有恢覆,需要無生陪護,因此兵分兩路。

這段日子,江湖上已經傳出各種流言,諸如謝華裳與蕭崇河二次圍攻少艾不成,兩敗俱傷,不得不回到謝家寨休養,而盟主也因為受傷所以下落不明,所以此事暫時擱置,等到少艾歸來,必然回到謝家寨討個說法。

但是少艾回來後到達的第一處卻並非謝家寨,而是紫金閣。

葉談有事和她談。

此前兩人商談合作,條件便是派人幫助紫金閣圍攻姬白練,可惜姬白練沒死,反而是紫金閣和少艾的人手折損,可以說結果差強人意,但葉談卻並沒有表示不滿。

殺死姬白練當然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要的不過是少艾的態度。

與初次相見時地點不同,環境也不同。屋外綠意盎然帶著春的氣息,屋內茶水泛著熱氣,兩個人相對而坐,在一片安靜中悠閑品茶。

仿佛故交來訪,好茶相待。

葉談親自斟茶,錦紋衣袖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他的面龐在蒸騰而起的水汽中帶著從容的神態。

“聽聞盟主前些日子與謝寨主蕭大俠交戰,雙雙重傷,不知可是真的?”

“當然不是。”

“哦?”葉談淺笑,“想來江湖傳言不可盡信,但那又是什麽人,能夠將謝寨主傷成這樣?”

“天下之大,高手輩出,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也是。”葉談很自然接受了這個解釋,“就如你的師父姬白練,便是一個高手。”頓了頓,又不動聲色道:“慚愧的是,即便是有盟主相助,在下也沒能將他就地誅殺。”

少艾同樣平靜,“那是可惜了。”

葉談的笑容水波一樣漾開,“我以為,盟主與師父的關系必然很好。”

“葉閣主不是已經知道,他是烏衣衛,而我是武林盟主。”

“但他似乎原本也有意令你成為武林盟主,這倒是令我有些不解。”

葉談言外之意十分清楚:莫不是有心令你打入敵人內部?

“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

葉談笑,“那葉某倒是佩服盟主深明大義,哪怕自己的師父是烏衣衛,也願意大義滅親。”

少艾嘴角揚起一絲微笑,擡眸對上他的目光,慢聲道:“葉閣主難道不也是‘大義滅親’之人?”

武林盟主有個身為烏衣衛的師父,這是她的致命缺陷。但葉談的身份又何嘗不是。甚至,少艾“大義滅親”尚且可以博得些許同情,可葉談的“大義滅親”恐怕後果就要糟糕許多了。

葉談眉梢一動,又很快化去痕跡,“盟主既然知道,還願合作?”

少艾微笑,“至少目前,我們的目標都是烏衣衛。”

既然目標一致,自然可以擱置爭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小花也很可惜哎,沒辦法個性所致

感謝理的三顆地雷~

感謝玉玖姑娘的一顆地雷~

☆、我不同

少艾走後,房間中另外一個聲音響起。

“她猜到了你的身份?”聲音有些慵懶,說話間,似乎還打了個呵欠。

葉談站在窗前向外看著,並未回頭。

但屏風後那聲音的主人卻主動走了出來,拖曳著一身紫衣華服,帶著一臉睡意站到了他身旁,困倦的雙眼努力半睜不睜,似乎下一刻就能睡過去。

然而,即便困到如此地步,少艾依舊沒有察覺她的存在。

這是一個並不年輕的婦人,伸懶腰時眼角瞇起,顯出幾道細紋。終於緩過困意,她接著道:“她就是少艾?”

“是。”

“姬白練的徒弟?唔,還和烏衣衛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女子揉揉額角,索性坐到一旁,蹺著二郎腿,紫裙中翹起一點雪白的腳趾。

葉談沈思,“即便姬白練是烏衣衛,少艾也不過是普通烏衣,絕無可能認出我來。”

“這有什麽。”女子把茶壺舉得高高的,對著嘴正要灌,冷不防旁邊身處一只手來將茶壺奪了過去。

換來女子一個白眼,“想造反?”

葉談似有些無奈,“換熱茶。”

女子妥協,“隨便你。”接著換了個姿勢繼續蹺著,“普通烏衣不一定認得你,那就說明她不普通咯。”

葉談嘆息一聲,在她身邊坐下,道:“只是到底有些奇怪,她與姬白練之間有何仇恨,需要與我合作。”

女子轉眼已經趴在了桌上,“簡單吶,現在最想殺掉姬白練的,可不是我們。”說到這兒,像是想起什麽,懊惱道:“不然我早結果了他。”

葉談微微一笑,“本來也不用勞動您出手。”

“是啊,”女子從桌上爬起來,“這也不用那也不用,懶得我天天想睡覺。”說著,翹起腳來在他腿上踢了下,“出去,老娘要睡覺。”

葉談張口想說這是她的房間,但是低眸一看,女子說完那話就已經自顧自朝著屏風後頭去了,完全沒有給他反駁的時間,最終也只能失笑離開,轉身時輕聲掩好房門。

然而再度轉身時,那點溫柔全部消弭,臉上一片肅殺。

師父倒是提醒了他,如果說他對姬白練的態度尚且搖擺不定,那麽真正想要殺掉姬白練的,就只有那個人了。

少艾回歸後面對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對謝華裳與蕭崇河。因為此前的種種事件,謝家寨幾乎成了眾矢之的,但仍然不乏穩重的人認為這些事情缺乏證據,人雲亦雲不足以說清真相,因此借少艾和謝華裳傷勢都有恢覆的時機,將一些武林同道聚集在一起,正式為發生的事情討一個說法。

或許也沒有那麽單純。

少艾只有十九歲卻成為武林盟主,固然流程無措,但未免太過年輕,倘若不是木蘭山莊在背後支持,恐怕盟主之位絕對輪不到她,哪怕蕭崇河與關翔,都比她更合適。最後卻達成如此結局,恐怕很多人並不心服,正好可以借此機會端詳端詳。

不管,少艾走進來時,眾人依舊給予她應有的尊重,謝華裳首先開口,半笑著問道:“盟主身體可好?”

“尚可。”

謝華裳摸摸下巴,笑瞇瞇的模樣好像她與少艾此前的矛盾都不存在,十分親切道:“有人說盟主閣下被我打傷了,傷得很嚴重,一直調養到今日。”頓了頓,眼波流蕩,“不知道盟主閣下對此有何看法?”

“行走江湖,難免受傷。”少艾並未直言,卻在話音落地時接收到另外一個人的目光。

蕭崇河就坐在謝華裳旁邊,看著她的不光有些不善。謝華裳若有所覺地看他一眼,他立刻便又垂下視線。

“這麽說,盟主的傷與謝寨主無關?”有人問。

少艾看了謝華裳一眼,反問:“謝寨主為何要傷我?”

自然是因為你奪走了原本可以屬於謝家寨的盟主之位。

這話在場人心中都清楚,但沒有人說出口,廳上一片安靜。

很快又有人道:“聽說少艾姑娘剛剛成為盟主,就遭到了謝家寨的追殺,這總該是真的吧?”

少艾還未開口,說話人又接道:“據說有人找到確證,的確是謝家寨的人,不知道謝寨主又要如何解釋?”

這話直沖謝華裳而去。

謝華裳還未說話,少艾直接道:“不是謝寨主所為。”

眾人驚訝。

“但是死的人身上有謝家寨的標記!”

少艾面色依舊,“我相信不是謝寨主所為。”

眾人看著她的目光便有些不同。

難道她與謝華裳不是仇家?為何此時卻替她說話?

只有謝華裳覺得好笑。

追殺少艾的人自然不是她,這分明是事實,但經由少艾口中說出,反而有一種“就算你派人殺我,我依舊寬宏大量幫你開脫”的意味。

好一個以退為進。

謝華裳含笑看著面前的小姑娘,“沒想到盟主如此英明。”

少艾作出解釋:“武林大會剛剛結束,眾人皆知我與謝家寨的過節,倘若此時派人追殺,所有人都會首先想到謝家寨,我想謝寨主不至於如此愚鈍。”

並非沒有人想到,只不過證據面前,或許還有可能是謝華裳故意為之。

這時卻有人註意到另外一點,出言道:“這麽說來,武林大會前,蕭大俠與盟主發生爭鬥,這件事是真的?”

這一次謝華裳搶了少艾的話,“是真的。”

謝華裳的坦誠也令人驚訝。

“我與盟主有些私仇,此前遍尋盟主不見,武林大會時突然相見,一時沖動,便犯下錯誤。”謝華裳坦然道:“無論如何,既然是我謝家寨的人先動手,那麽,我承認錯誤。”說著,她轉向少艾,臉上全無笑意,認真道:“不知盟主可接受我的道歉?”

少艾和謝華裳對視一眼,微笑,“自然。”

謝華裳也笑,聲音卻堅定,“謝某也十分清楚當務之急是鏟除烏衣衛,盟主的作用十分重要,在這種情況下,我自然會擱置私仇。”頓了頓,眉目冷厲,“我謝華裳還不至於公私不分,做出背後捅自己人刀子的事情。”

此話一出,即便有人想要追問“私仇”,也無法開口。

倒是引得少艾又看她一眼,正對上謝華裳迷人的笑容。

小丫頭,以退為進這一招可不止你會用。

三言兩語間,謝家寨的危機已然解決,而少艾與謝華裳都選擇了息事寧人。

少艾息事寧人,是因為她完全不在理。此前謝華裳的追殺,是她故意安排,而後來謝華裳與蕭崇河聯合追殺的,則是她的師父,其中還要牽扯出她師父的弒師行為,深究起來依舊對她不利。

但是謝華裳卻不同,她完全可以揭穿一切,但她並沒有。

因為前一天夜裏,她與少艾進行過一番深入的交談。

投機取巧得來的功力畢竟有弊端,因此少艾一有空閑便加緊練功,謝華裳便是在她練功的時候忽然出現在窗口。

窗戶開著,謝華裳坐在窗上,一條腿支起,另一條腿隨著水綠色的長裙自然垂落。

她笑盈盈道:“小姑娘,我來看你了。”

少艾靜靜地看著她。

“我猜,今晚我不來找你,你會去找我。”

“沒錯。”

謝華裳依舊坐在窗上,少艾依舊坐在床上。誰都沒有動。

謝華裳眉毛一揚,“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少艾道:“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

謝華裳有些興趣,“為什麽這麽說?”

少艾道:“因為我一定要除掉烏衣衛。”

謝華裳有些楞,因為她的語氣太過堅定,就如同她此時的目光一般。

她輕笑一聲,“似乎所有人都這麽想。”

盟會中的人,哪一個不說自己是為了除掉烏衣衛,以捍衛武林的獨立性?

少艾微微笑了,“我不同。”

少艾平日裏總是冷冷的,但她也會笑,卻從來不曾笑得如此真誠,真誠得幾乎能夠迷惑所有人的眼睛。

謝華裳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哪裏不同?”

“我父親,正因烏衣衛而死。”

“哦?”謝華裳笑,“你的父親是?”

少艾輕輕吐出了三個字。

謝華裳霍然色變,自窗口跳下,來到少艾面前,眉目冷厲地上下打量她,“可有證據?”

少艾沈默片刻,“沒有。”

“那......紫夫人是你?”

少艾點頭。

謝華裳良久無言,半晌開口,聲音鄭重,“我相信你。”

畢竟,紫夫人尚在,只需一問,便知真假。少艾沒有理由編造這樣明顯的謊言。

只是謝華裳有些好笑地搖頭,“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你和你父親不像。”

“因為他向來光明正大?”

謝華裳意味深長地看她,“但是你心思頗深。”

少艾回:“我必須成為盟主。”

謝華裳明白她的意思,只有成為盟主,她才能夠發動最大的力量為父報仇,至於用怎樣的手段成為盟主......於她而言並不重要。

謝華裳吐出一口氣,“既然如此,我會支持你。”

“那你我私仇?”

“你說的是哪一樁?”謝華裳語氣悠然,“你派人刺殺蕭崇河的事情,還是你師父的事情?”

“每一樁。”

“你派人刺殺蕭崇河的事情,他自己來決定。至於你師父的事情......”謝華裳眸光一閃,“姬白練,必死。”

☆、鷹隼傳信

少艾沒說話。

謝華裳臉上笑意更濃,俯下身湊近了低聲道:“怎麽了,難道是我說重了?”

“不重。”少艾四平八穩道:“他是你的弒師仇人。”

“沒錯,你可以為父報仇,就沒有理由反對我為師報仇。”

“但是如此一來,”少艾擡頭看她,“你殺死了我的師父,你便也是我的仇人。”

謝華裳目光覆雜,輕嘆一聲,“冤冤相報何時了。”

少艾接上:“可惜誰都不願仇恨了結在自己這裏。”

謝華裳挑眉,“其實你可以選擇不為你師父報仇。”

少艾道:“那我只能阻止你殺死他。”

謝華裳沈默片刻,忽然笑出聲來,手指輕輕托上少艾的下巴,“小家夥,你確定要和我作對?”

少艾握住了她的手指,目光不避不讓,“請稱我盟主。”

“是,盟主閣下~”謝華裳收回手來,“不過別人的尊重可不是一個稱呼就能決定的。”

“我自然會讓你們心服口服,但如果連一聲稱呼都決定不了,遑論其他。”

謝華裳沈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輕聲嘆息,“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頓了頓,“長得這麽漂亮,性格這麽強硬,心思這麽深沈,最重要的是,身為姬白練那個敗類的徒弟,居然還能這麽關心師父......我還真是找不到什麽不討我喜歡的地方。”

“他對你很好吧?”謝華裳自然地倚靠在柱子上,帶著幾分回憶說道:“曾經我也有一個對我很好的師父,對他也好,好到無論我怎麽去想,都想不到他有什麽理由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偏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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