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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3章 那被遺落的錦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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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皇帝,縱觀漢代所有的掌權者,估計像劉協這樣的,恐怕是少之又少,就算是漢朝開國皇帝劉邦,在那幾次圍追堵截當中慌亂逃竄的,也是比劉協不知道強了多少,至少劉邦當時就算是逃命,也有一幫子兄弟和手下拼命護衛,而劉協卻連侍從都不能多帶幾個。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就宛如這個帝國一般。

劉協呆呆的坐在大殿之中,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或是是因為天色,或許是因為什麽其他的原因,周邊的漸漸都模糊起來,彩色也漸漸的剝離,看起來只剩下一片灰黑。

這個世界對於劉協來說熟悉的,因為走來走去都是同樣的地方。

大殿門口第一根柱子低下的木板松動的厲害了,不能踩靠近柱子的那一邊,否則整片木板都會翹起來……

左邊第三個窗楣的機樞有些腐化了,無法開啟,原本是打算叫人來修整一下,卻一直沒有機會……

但是這個世界也是陌生的,因為劉協從來沒有機會走遠一點。

就算是從雒陽到了長安,也多數時候是在車廂裏面渡過,在天空大地之間,永遠間隔的是侍從護衛和那些不知道懷著什麽心思的臣子們……

這一次會不一樣麽?

劉協就像是普通的少年一般,憧憬著卻又害怕著。

沒有任何人可以給他建議,也沒有人可以給他解惑,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劉協他自己來判斷和決定。

而現在,劉協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到底算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陛下,皇後來了……”貼身的小黃門在大殿外低聲稟報道。

“陛下……”伏壽在小黃門的指引下走了進來。

劉協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楞了一下,說道:“……這,你,你怎麽還帶著這個?你可知道……”

伏壽向劉協微微屈身行禮,然後露出了懷中抱著的一卷錦帛,低聲說道:“這……這是在雒陽時……陛下賞賜給我的……”

“……”劉協默然。

伏壽這麽一說,劉協也想起來了。當時伏壽在內的一幫人剛剛進宮的時候,劉協召見了她們,然後只留下了幾個人,伏壽也在其中。送走的,便是賞賜了一些金銀,而留下的便是賞賜這一段蜀中進貢而來的錦帛,未曾想伏壽竟然保存到了現在。

“……你……願意帶就帶著吧……”劉協扭過頭去,嗓音略有一點點的沙啞。

伏壽微微一笑,然後將懷中的錦帛抱得更緊了些。

“陛下!陛下!”

大殿門外傳來了種劭壓低嗓門的聲音。

火把晃動之下,種劭的影子在大殿內跳動著,就像是一只老樹在拼命搖曳著光禿禿的枝條,又像是一只變幻無常的野獸在望天咆哮。

“……到時辰了,陛下速速跟老臣來吧……啊,皇後也在,那最好了……快跟老臣來吧……”種劭向劉協行了一禮,便忙不疊的說道。

“……呃,好吧……”劉協點點頭,便準備走出大殿,才沒走了兩步,就覺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回頭一看,卻是伏壽。

在夜色中,在火把映照之下,伏壽的雙眸晶瑩透亮,宛如受驚的小鹿一般,顯得那麽的恐慌和無助。

劉協低下頭,不敢再看。因為他也在伏壽眸子裏面看見了自己,看見了自己的眼睛,一個同樣有些慌亂的眼神。

“陛下!陛下!”

種劭走到了大殿門口,見劉協還在後面,不由得再次開口催促道。

“……跟著我……我……我會在你前面……”劉協並沒有掰開伏壽拉扯著衣角的手,而是就這樣帶著伏壽,向前走去。

“……陛下……”小黃門跪拜在殿門旁邊,將頭深深的埋在了地面上。

“……你在這裏等我……”劉協在小黃門身邊停頓了一下,他想帶這個一直跟在身邊的小黃門走,但是這個事情卻不由得劉協做主,“……我,我會回來的……”

“是的……陛下……”小黃門身體顫抖著,聲音也顫抖著。

宮內還是種劭的控制範圍,因為一行人也並沒有什麽阻礙便到了長樂宮的南段,覆盎門的附近。

一群人正在宮門之前待命,幾個忽明忽暗的火把照耀之下,甲胄上的鱗片閃耀著幽幽的光華。

“陛下駕到!種公駕到!”

叮叮當當當的甲胄鱗片碰撞當中,早就已經待命多時的兵卒連忙彎腰行禮。

“陛下甲胄呢?!還不趕快給陛下穿上!”種劭這個時候猛然間才發現劉協依舊穿的是一身的平日裏的穿著,根本就不具備任何防護能力,不由得皺眉呼喝道。

這黑燈瞎火的突圍,雖說肯定會保護周全,但萬一要是流矢射中了怎麽辦?

“……陛下……陛下,沒有甲胄……”在劉協身邊服侍的宦官,低著頭說道。

原本在雒陽的時候,年齡尚小,也沒有人會要求劉協上陣殺敵什麽的,也沒有舉辦過什麽校場檢閱之類的儀式,再加上來了長安之後,所有的人幾乎也都是走馬燈一樣來回晃蕩,又有誰惦記著給漸漸長大的劉協增添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度?

所以劉協根本就沒有屬於他自己的甲胄。

“……這……”種劭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後便轉首看向了種劼,皺眉說道,“……劼兒,還不速速脫下甲胄,給陛下穿上!”

“啊?”種劼一時半刻沒有反應過來。

種劭怒道:“動作快些!來人,幫忙陛下更衣!”陛下沒有甲胄,那麽隨便拿一邊的兵卒的劄甲也未免太隨意和不尊重了些,所以便只能是用種劼的了,當然脫下自己的也是可以,只不過這一點,種劭沒有想過就是了。

眾人連忙上前,將種劼的甲胄脫下,然後又七手八腳的給劉協穿上,轉來轉去的為劉協系上甲胄的絲絳。

“啊,種公……皇後也需要甲胄……”劉協看到了一旁瘦弱的伏壽,說道。

“呃……皇後……”種劭頓時覺得腦袋上面的血管似乎是崩崩跳了兩下。

“不不……我不需要……陛下有就好了……”伏壽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呼……皇後真是深明大義,老臣定會保護陛下與皇後周全……”種劭拱手行了一禮,然後吩咐左右,“……爾等不許離開陛下半步!若有半點差池,提頭來見!”

“唯!”眾兵卒齊聲領命。

種劭點點頭,然後才和劉協說道:“這些都是老臣的家養子,最是忠心無二,陛下可以放心……”所謂家養子,也就等於是私兵,但是比私兵又好上一些,畢竟營養和訓練還是要強一些的。

劉協點點頭,但是心中依舊不是很有底氣。

“種公,種公……”一名兵卒前來報信,說道,“門外發來信號了……”

種劭一揮手,頓時就帶著眾人往宮門處行去。

“……陛下無需擔憂,覆盎門外……”種劭在劉協身邊,一邊走一邊說道,“……乃老臣舊識……”

覆盎門外,一列兵卒正在靜靜等候。

在兵卒最前端,站著的是是一名都尉,正在仰頭而望。

這名都尉姓胡,名夏,是武陵郡人,確實算得上是種劭的舊識。當年胡夏因為好打不平,和武陵當地的豪右正面懟了起來,結果被當地豪右收拾的生活不能自理,只能是隱姓埋名逃了出來,輾轉到了關西。

不過在漢代,沒有了一個官面上的人員庇護,終究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旋即胡夏就因為沒有行所被抓起來充軍,送到了西北邊陲……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胡夏和種劭認識了。在種劭的有意無意的扶持之下,胡夏的軍功總算能夠落到自己的頭上,也因為如此才累積軍功一路升遷回到了長安。

這一層關系,種劭也沒有一直放在明面上,所以很多人都認為胡夏和種劭並不是非常熟悉,這一次楊彪剛剛接手長安城防,也沒有來得及做出一些調整,正好也就算是給了種劭這樣的一個絕佳的機會。

覆盎門沈重的宮門在夜色當中吱吱呀呀的打開了一條縫,然後在火把的映照之下露出了種劭的面容。

“種公……”胡夏迎上前去,拱手行禮。胡夏他不是不明白楊彪和種劭的矛盾,也不是不知道他這樣的舉動會帶來什麽樣的結果,只是他欠種劭的恩情,不管怎麽樣,總是要償還的。

“胡都尉,有勞了……”種劭見到胡夏,向側面走了一步,說道,“……可是準備妥當了?”

“稟種公,周邊眾兵卒倒是也沒有什麽疑心,也未見異常調度……我帶來的也是多年陪著的兄弟……”胡夏說道,“……不過就是,這戰馬……種公,臨時籌集,也就只能是湊了四十餘匹……”

種劭嘆息一聲,說道:“這……唉,也是難為你了……無妨,戰馬難以調集,也是意料中事……來,此乃陛下,還不快快行禮……”

種劭轉頭向著劉協介紹道:“陛下,此人姓胡名夏,乃忠勇之輩,在西涼平羌之時也是屢立軍功……”

“參見陛下!”胡夏連忙上前,拜倒在地,其身後的兵卒也都一同半跪,向劉協行禮。

“平身,都平身吧……”劉協有些緊張的說道。

話音還未落下,或許是這裏的火光太多了引起了其他地方的註意,或者說是夜間游弋的巡騎察覺到了異常,忽然在夜色當中有人高聲呼喝,詢問這裏的情況。

“快!快!上馬!”種劭也來不及再多說什麽,便連忙推拉著劉協,讓其上馬。

“胡都尉,此處就交給你了!”種劭喝道,“……汝之妻子,老夫隨後便會遣人接去平陽之處,定當視如己出!汝可寬心!”

胡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拱手說道:“謝過種公!來人,準備迎戰,護送陛下!”

出了宮門不難,但是接下來的道路卻不容易,戰馬有限,那麽就意味著有接近一半的人員是沒有戰馬的,也就是要步行……

皇帝劉協自然是要有馬的,而且還要是好馬,在團團的護衛當中,而其他的人卻不一定有這樣的條件了

甚至包括皇後。

或者說還沒有昭告太廟,正式冊封的皇後。

幾個人跟著種劭護衛著劉協坐上了馬匹,而伏壽卻被其他的人一擠,便落在了後面。

“陛下……陛下……”伏壽有些慌亂的叫著,但是她的聲音掩蓋在人馬的嘈雜當中,絲毫不能引起旁人的註意。

劉協在慌亂當中回過頭,卻見到伏壽在人群當中跌跌撞撞,差點被人擠得摔倒在地。

“皇後!帶上……帶上皇後!”劉協扭過身軀,指著在人群當中的伏壽,高聲喊道。

種劭在劉協旁邊,自然是聽到了劉協的叫喊,見狀嘆息一聲,扯過種劼,大聲吼道:“聽見陛下吩咐沒有?帶上!帶上皇後!”

種劼暗罵一聲,卻又發作不得,只能是撥轉了馬頭,然後趕了回來,高聲叫道:“皇後!皇後在何處?”

伏壽跌跌撞撞的從人群當中擠了出來,懷中依舊緊緊的抱著那一段錦帛。

“快,來人!”種劭見到了伏壽,也顧不得什麽禮儀了,連忙用手一指,喝道,“帶上她!”

兩三名護衛沖了過來,一把拉住伏壽便往前扯。拉扯當中,伏壽便再也抱不住懷中的錦帛,失手落到了地上……

“啊呀……”伏壽急急回首,可是人影晃動之下,哪裏還能見到什麽錦帛的蹤跡?

拉扯著伏壽的護衛一心跟上大部隊逃命,哪有什麽心思聽伏壽念叨一些什麽?更何況就算是聽明白了,此時此刻又有誰會理會一個女子的言語?

“錦帛……”當得知要逃離長安的時候,逃向未知的時候,伏壽沒有哭泣;當和劉協分開,被人群擠散的時候,伏壽依舊沒有哭泣;但是現在,不知道為何,伏壽雙眼之中,卻忍不住湧出了淚水,“……陛下的錦帛啊……”

當亂哄哄的人群過去,人喊馬嘶的聲音漸漸的遠去,在月光星光的照耀之下,依稀在地上看見了一點絲綢特有的柔和光華,只不過如今這一段曾經絢麗多彩的錦帛,現在已經和泥土混在了一處,變得殘破、褶皺、骯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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