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紹語毫無征兆被妙珠這麽一扯，好容易穩住了身形，自小到大從未被如此無禮對待的她，一改往日柔弱的模樣，頭一回這般盛氣淩人的呵斥他人之後，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面色一紅，目光在妙珠身上瞟一瞟，不輕不重道，“你又是何人，竟敢如此無禮，你可知我是……”

“我管你是誰！”妙珠口舌伶俐地截斷紹語的話，不以為然道，“但在南境，除卻陛下，我從未聽說過有比斂扶上君更加尊貴的神女，是以，昌蕖上君，妙珠想問一問，以下犯上，是為謀逆，該當何罪？”

昌蕖面色不改，溫潤恭謙答道：“輕則剝職削位，剔去仙身，打入凡間，重則受盡刑責，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

“昌蕖哥哥！”紹語面色慘白一聲呼喚，楚楚可憐看去，“昌蕖哥哥真的忍心對紹語如此嗎？”

“紹語少主言重了，昌蕖不過就妙珠神女的問題罷了，並無他意！”昌蕖彬彬有回答，“再者，少主並非我南境之人，自然不受南境天則管束！”

妙珠又是一聲冷笑：“這就是了，這位老前輩，你並非南境之人，卻將手伸到了南境上君的身上，未免不知輕重了罷！”

紹語這個年紀的修為，自然能夠看清妙珠修為尚淺年紀尚幼，是以老前輩中的這個老字，似擊中了她的要害，她身子顫了顫，面色已然掛不住：“大膽，你……你是何人，竟也敢來訓斥我，你……”

“紹語少主！”我笑瞇瞇截斷她的話，熱心善良地為她引薦，“這位妙珠姑娘，目前來說，她乃是胤桓上君的弟子！”

恩，本君的確未曾說錯，妙珠今次乃是胤桓的弟子，那以後或是繼續為徒還是作為其他，誰又能預料得到呢？

“我不管她是誰！什麽胤……”紹語想必從未受過此般屈辱，是以正怒火中燒靈臺一時不得清醒，待提及妙珠他師父的大名之際猛然醒轉，瞳孔剎那間放大，哆哆嗦嗦指著妙珠道，“你……你……”

紹語幾次言語多被打斷，而今我等給她個一氣呵成的機會，卻不料她反倒自己不爭氣地說不出話來。

我相識她十幾萬年，倒是頭一回見她這般失態和狼狽，心中不禁大為感慨。

她曾一度仗持自己上有宗族父母維護矯揉造作，下有兄弟姐妹愛慕者多不勝數而心高氣傲，而我，自小因為無有父母親兄弟，縱有姑姑，一來到底不是親生父母，二來我雖明白姑姑待我視如己出，我卻並不想與她麻煩，是以紹語這麽個可大可小之事，我非但從未仗持過自己的身份來鎮壓她，反而大多是忍氣吞聲。

而今毫無征兆地見她這般失態，一股郁結了數萬年的憋屈，終於有了疏通的跡象，心頭竟然暢快了許多，緣來我竟然無辜受了紹語這麽些年的膿包氣。

紹語到底是個聰明人，她你你了半晌，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與姿態，面帶淺笑儀態萬千的樣子仿佛使我險些以為方才不過是個夢魘，她聲音溫和：“原來是胤桓上君的高徒，果然非同一般！我是鶉鳥一族……”

妙珠和我不同，我是相當沒幾個立場別人給個臺階我就會順道而下的人，她卻在這一方面極有性情，而今跟了胤桓上君，更被寵得不成樣子，是以她無視紹語的態度並不出乎我的意料。

她轉個頭挽上我的手臂，似是不曾聽聞紹語洋洋得意的自我介紹一般，截斷她的話道：“姑姑，我聽人說，你殿中多了不少奇珍異寶，姑姑帶妙珠長長見識罷！”

紹語的面色再次白了白，看去十分楚楚可憐，我想著她終究是我親族之中的妹妹，給個教訓也就罷了，沒必要這般咄咄逼人，於是一心只想打個圓場：“妙珠年紀尚幼，心直口快，少主莫要放在心上，如若少主閑來無事，殿中坐坐去？”

我本一心解圍，卻不料這紹語哪根筋又抽了，身子不自覺抖了抖之後，眼中隱約可見滾滾淚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姐姐的好意，紹語心領了，想那些新得的奇珍異寶是東境殿下的心意，我這等身份的人哪裏看得，就不前去叨擾了，紹語身體有些不適，就不陪姐姐了，紹語告退！”

她說完，不待我答話，輕輕對著我和大師兄一禮之後，搖搖晃晃地離去了。

我看著她拂袖離去的背影，想著多少萬年了，紹語雖不似白黎那個狗皮膏藥死皮賴臉地粘著人不放，卻也一向是個不知進退的主，你若不想與她相與，她卻總能找出個使人一旦拒絕便徒生出一種無故造孽之愧的漂亮理由來，如今不請自去，真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思來想去，我恍然大悟，只怕妙珠年紀尚幼那幾個字眼傷著了她，這般想著，我這話說得的確有些惡毒，倘或哪個當著我的大言不慚地與我說些年齡的話題，我只怕能在心中慰問到他祖宗十八輩那去。

妙珠向來不是個安分的人，她師父將她安排在舉翼殿，頭幾天她倒是新鮮得緊，可近來卻漸漸便些百無聊賴了，在我殿中小住幾日之後，她便纏了我道：“姑姑，妙珠許久未回裹雲山了，我們回去看看好不好。”

妙珠這許久，須知之於我來說，卻不過幾年而已，可我卻經不住她的鬧騰，與她悄悄駕了雲往裹雲山去了。

天界數載，人間百年，裹雲山往日裏滿山的飛禽走獸，甚是熱鬧，卻如今怎的連一只野雞也難以尋到。

我與妙珠此番前來，本就是本著輕輕地走輕輕地來的念頭，是以這滿山的妖獸，必不是我倆所驚擾的。

我正兀自感到有些怪異，方瞥見山腳下一只從洞裏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的穿山甲。

到底年輕人眼明手快，我剛起個念頭，妙珠便先我一步將穿山甲提了來。

那廝一陣手舞足蹈掙紮，妙珠將他丟在地上，它就勢變作了一略顯老態的青年，妙珠皺了皺眉頭問：“作甚鬼鬼祟祟的？”

穿山甲張大了嘴巴，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妙……妙珠？”

妙珠撇撇嘴：“呔，不過百餘年不見，竟連我的名字都改了，我叫妙珠，不叫妙妙珠！”

我“噗嗤”一笑，穿山甲立時扭過頭來看我，一雙眼睛疑惑地盯了我許久，許久之後戰戰兢兢哆哆嗦嗦問：“你你……莫不是那崖邊上的桃木疙瘩，噢不桃……桃……妖默娘麽，你……如何這副形容了？”

我先是一楞，想著這穿山甲倒是好眼力，我如今姿容去了七八分他卻仍能將我辨認出來，但我轉而一想，莫怪這穿山甲如斯想法，想千百年來一直與妙珠混做一起的，除卻我這個桃妖，再無他人了。

我沒有答話，妙珠接過話道：“桃什麽桃，我且問你，如今這裹雲山怎地這副形容了？”

那穿山甲心神似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他對妙珠的話充耳不聞，只睜大了眼睛直勾勾盯著我：“你……你當日不是上天宮去了嗎？我們都以為……以為你……”

“以為我死了？”我嘴角一翹道，當日我打去天界，就再也沒有回過裹雲山，想不到竟還有人惦記著，真是難得。

裹雲山大小皆知我去了天界，但卻不知為何？想來我以桃妖之身闖入天界竟能夠全身而退，自然是不可思議之事。

穿山甲不停地點頭，順了口氣道：“是啊是啊，天宮那是何等地方，我們自然認為你是有去無回，可你怎麽……哎呦，你幹嘛打我！”

妙珠望著捂著頭叫疼的穿山甲道：“我問你話呢，你作甚問我姑姑這麽多問題，再多嘴多舌小心又挨打！”

穿山甲嘴巴一張，又欲說什麽，但又看了看妙珠氣勢洶洶的模樣，終究是咽了口唾沫開始回答妙珠的問題，卻是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你們百來年未回，唉，你們不知道，這山，再也不是以前的山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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