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仿若死了一般一動不動。

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愈來愈近，一方陰影將我籠罩在內，使我不由頭皮發麻腳底抽筋起來。

我哆哆嗦嗦地將目光從他黑靴黑袍黑披風落在那毫無血色臉頰上，他的薄唇因為臉色的蒼白而顯得愈發潤紅潤，紅得像剛剛飲過血一般，我咕咚一聲咽了口水的聲音在沈寂的荒漠裏異常鮮明。

我瞧這廝一副瘦骨嶙峋慘無生氣的模樣，的確是該進補了，一顆心瞬間拔涼拔涼，遂不由將身側白黎往前一推，結結巴巴道：“你先煮了她罷！是她出手打你的，我……我沒動手！”

那魔頭見我如此，輕輕一笑露出整齊的森森白牙，聲音空曠縈繞在四周，比地獄裏的幽靈還要恐怖：“你們神族，不是最講道義的麽，怎麽你這只小鳳凰，卻如此貪生怕死？”

我們朱雀，確實亦被稱作鳳凰來著。

我彼時雖然恐懼，心中卻十分不忿，反駁道：“我才不是貪生怕死！你那油鍋裏咕咚咕咚響，我若去了一定是先疼死，白黎如今昏厥尚不知疼痛，你可先煮了她，然後敲暈我再煮，豈不省事！作何連帶嘲諷我神族，你若不允，姑且直接將我丟進去煮了罷，莫要侮辱我神族聲譽！但我詛咒你，詛咒你吃了我之後穿腸爛肚，嘴歪眼斜不堪入目！”

我那時的確是這般琢磨的，左右會被這魔頭煮了吃，不如先趁白黎昏厥煮了，也好少教她多些折磨，我這邊那魔頭若不願費力敲暈我，我便自己使個術法昏過去，不疼不癢的了結此生亦無不可，誰知這魔頭竟如此看低我神族，如今我雖被抓，卻到底不能失了氣節。

我瞪大著雙眼怒視魔頭，本以為他聽完這話會惱羞成怒一把將我丟進油鍋裏去，卻不料他一臉毫不掩飾的驚異之後仰頭一陣哈哈大笑，除了這吃人的嗜好，卻同那冷酷無情青面獠牙的傳言十分不符，反而我見這笑容，竟該死的十分好看。

但我素日雖好美色，卻仍舊不敵我姓名重要，驚艷不過一瞬，我便反應過來不滿怒道：“你……你笑什麽？我……我告訴你，士可殺不可辱，你若想吃便吃好了！”

那魔頭笑聲漸淡，繼而盯著我道：“神族之人大多狡詐，你這麽個小鳳凰性子單純卻也有幾分風骨，若把你生著吃，一定相當滋補。”

他說完這話，便十分眼饞地伸了舌頭舔了舔誘人的紅唇，雖不比青面獠牙可怖，卻是十分詭異陰譎。

我一顆心直欲破體而出來，爹啊，姑姑啊，斂扶活了這麽兩萬多年，如今可是第一次體會到嚇死人是個什麽滋味了！

此刻我十分羨慕白黎，她倒是睡得高枕無憂。

許是那魔頭對我一臉懼怕的反應十分滿足，他抱了雙臂靠著荒石，笑意十足看向我：“唔，前兩日我剛生吃一地仙，牙縫裏的血腥味還未散去，這兩天想吃些素淡的。”

他這話剛一說完，我眼底便浮現出他一張帶血的嘴巴大口大口咀嚼那可憐見的不知名的地仙手指頭的光景，莫不打了個冷顫，聲音哆嗦到自己已無法辨識：“素……素淡……的，何為素淡？”

“何為素淡？”我見那魔頭重覆我的話，覆又喃喃自語暗自琢磨起來，“心肝？人肺？亦或是腸子？”

我的父親啊，你帶我走罷！

我心中不由哀嚎遍地，幼小的心臟著實是承受不起這個血腥的場景。

末了，他猛然擡頭看我變幻莫測地面色，不解問道：“你怎麽了，臉色這麽白？”

我暗自沈吟半晌，方鼓足了勇氣誠惶誠恐道：“魔頭，噢不，魔君大叔，這個……這個心肝脾肺之類的，並不能稱作素淡！”

魔頭饒有興趣的閃亮目光教我仿佛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哦？那你且說說，何為素淡？”

“素……素淡乃是與葷腥無關，像什麽果子啊花蜜啊糕點之類的！”我小心翼翼向他解釋。

“嗯……”那魔頭果真歪著腦袋想了想，繼而淡淡道，“中肯！我聽說阿羅山有種果子不錯，小鳳凰你曉得罷！”

我不假思索忙不疊點頭：“曉得曉得，阿羅山只生一種果子，叫做火舌果，據說千年生花萬年結果，凡人吃了即可立地成仙，即便是仙人吃了亦可……”

“那你去與我拿來罷！”那魔頭輕飄飄打斷我的話，輕描淡寫的語氣使我不禁打個冷顫。

我與他拿來？

他這個拿字，倒是用得十分輕巧。

火舌果既如此金貴，自然並非人人可得，此果早由四條靈蟒占有看守，多少仙人欲摘而喪命於蛇腹，我尚記得那時年幼，南境裏頗有聲名的神將適霭神君為他難產險些喪命的娘子築根，非火舌果不可，遂前去阿羅山，雖采得那果子，卻是去時四肢健全回時一只袖子空空如也血跡斑斑，從此南境便多了個獨臂神將。

我摸了摸自己殷實的袖子，想著那裏若空蕩蕩的大約是如何光景，心中不禁淒楚不已，可轉而又一想，即便缺條胳膊也總比少了心肝脾肺腎不知好上多少倍，咂摸之後道：“我們這就去與魔君大叔您拿來！”

說著，我便欲去推醒白黎，一道烏漆墨黑的身影卻眨眼間橫亙在我倆之間，我那煞白的手指便那麽滯在了半空。

那聲音的主人十分雲淡風輕：“給你一日時間，我若吃不著那火舌果，這小孔雀的兩條雀腿，勉強只好將就著做下酒菜了！”

他這個勉強說得似乎一點也不勉強，堪堪使我聽出幾分威脅的意味來。

在我騰上雲頭打算教白黎那孔雀自食惡果自己溜之大吉之際，突然起了惻隱之心，此鳥亦算得上花容月貌，若沒了兩條細長細長的腿，必定是件十分淒慘的事，好歹本君與她姐妹一場，遂決議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若這魔頭再教我采摘什麽果子，本君必定腳底抹油開溜，再不管那孔雀到底是被炸了還是煮了！

本君憤憤在阿羅山外樹林子裏蹲守了幾個時辰，好容易待那幾個吐著惡心吧唧舌芯子的無腳蟲蠕動累了相擁小憩，遂捏了個隱身訣躡手躡腳地靠近那已經通紅熟透的火舌果。

豈料我正得意忘形地鄙夷適霭這老栓子太過古板不曉變通未如我這般隱個身便可將那火舌果信手拈來之際，四周猶如實質一般的冰冷目光頓時使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