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大底是不適合做妖的，若傳了出去，實在是有辱同族之聲名。

一直以來，我從未停止過尋找可吸取精氣的獵物。

我去過人間的死牢，聽聞此處乃是窮兇極惡之徒的聚集地。

但是我將手伸至一個個死囚的天靈之處時，卻始終難以手。

他們所犯之罪，緣來，大都是無奈而為之。

有人在天災中做了搶匪，他們曾將那些打劫來的金銀財寶分送給衣衫襤褸的窮人。

有人因貧瘠偷盜，乃是由於他病入膏肓的母親。

有人忍耐不了官僚相護，奮起抵抗而失敗，被定為叛黨。

有人因為打死了強搶自家妹妹的惡霸，而被判了死刑……

他們也許心中有惡，可他們心中更有情。

人間有這句話：同是天涯淪落人。

即便我是妖，卻也難以下手。

月餘下來，我非但沒有吸取到精氣，卻反而神使鬼差地用我那少得可憐的修為，私放了那些死囚。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我佇立在一座山頭，仔細思索我許久以來一無所獲的緣由之際，那一身黑袍的老妖，卻再次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他在數尺之外的高枝上迎風而立，風吹落了他的鬥篷，他滿頭銀色的長發便隨著月色一起散落而下，如瀑如月，散發著瑩瑩光澤，他銀發下那雙若隱若現的藍色眼睛，木然且冰冷，好似一顆沒有人情味的夜明珠。

他不說話也無動作，當真是詭異得緊。

我看了看他慘白的面容，心想，怕是盯上我的妖元了。

我看不出他原形，修為定然不低，我曉得，我不是他的對手。

命數給我開了如斯的玩笑，他讓我在三重天之上茍活下來，卻在今日，我尚未洩心頭之恨之前，教我命喪於此。

我等了他許久，終不見他有所動作，心中有些不耐起來，驀地想起一事，妖精活的過久，少不得心理都有些怪癖，莫非這老妖要先折磨我一番，再取我性命？

死，並不可怕，而我在三重天上已然受盡淩辱嘲笑，今日要命可以，可我卻絕不會受此屈辱。

我將自己所剩無幾的靈力循環奇經八脈，血液開始逆行，窒息的快感漸漸蔓延至我的靈識。

若我這般死了，依舊可以留存我玩好的妖元與他，權當我在這個世上，留下的最後一點陰德。

經脈皆被封住，我頓時半分動彈不得。

好厲害的手段！

他何時出手，我絲毫無覺，只怒極看他，聲音微弱：“我已痛快送出我的修為，可你卻仍舊不依不饒，這是何道理！即便你是逆天而行的老妖，多少也應講些道理罷！”

這妖木然僵硬五官上，終於有了一絲碎裂，盡管快且細微，我卻清楚地察覺那一抹訝然的神色閃過他的眼底。

然而，良久，他只攏了黑袍立在原地，依舊是那副慘白僵硬的形容，他的聲音沙啞低沈，像深夜裏樹葉的摩擦聲令人忍不住戰栗：“淩闕，你呢？”

我楞一楞後，方知他聊聊數字乃是在自我介紹，可他這句話，使我的心臟卻莫名痛疼起來。

同樣是道行高深的老妖，同樣的問話，卻再不是同樣的人。

他不是競淵，我亦不是當初的我。

同樣的卻是，道行老道的老妖，總是能夠輕易地一句話叫人生不如死，此刻我這痛不欲生的模樣，必定教這老妖的心底十分痛快罷。

無暇顧及他如何，左右都是個死，我自然不欲與他做了消遣，只暗自逆轉心脈，將死之力厚積薄發瞬間沖破了他的禁錮，我只覺心脈碎裂，痛苦難言，精血已盡。

三重天上我已然丟了半條性命，如今精血已盡心脈已斷，即便這老妖不動手殺我，我也要煙消雲散了。

一股蓬勃之力將我籠罩，我詫異地看著眼前的老妖，即便再愚鈍，我也知道，沒有人願意耗費如此修為去救一個玩物的。

那名為淩闕的老妖一邊贈我靈力，待感受到我體內殘存的神力之際，俊秀的眉目微蹙似有些意外，喑啞的聲音再次傳來：“神力？”

心臟毫無預兆地撕扯，神力所傷，將我打下神界的，除了競淵，還能有誰！

這淩闕每一次開口，必精短地戳中我的要害，然而此時此刻，我心中的憤怒之情驀地煙消雲散，我反要感謝他，感謝他使我時時刻刻感受著這噬心之痛，時時刻刻記得這滿腔仇恨。

心如死灰的人就是這麽奇怪，奇怪的近乎變態。

“我沒有名字！”我心思明朗，向來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他未曾要我性命反而助我，那我自然不該冷漠相對，只承了他的相助，一邊調息一邊問他，“你既不要我的性命，卻費盡心力幫我，究竟意欲何為？”

淩闕掀了掀眼皮，並不回答我的話，只淡淡用他那喑啞的聲音答非所問：“無名，以後叫你無名。”

不是反問，而是告知。

睜開雙目與他對視，我沒有答話，如今叫什麽，又有何幹系。

淩闕並不是一個多話之人。

而我，如今確定淩闕並無殺我之意後，哪裏還有話說，只盤腿靜坐，將剛剛那股靈力消化殆盡。

我雖不知他為何出手相助，卻也沒得心思也追究，能活我便恨，不能活便散罷。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而已。

我入定回神的時候，那個言行奇怪的淩闕已經不知去向，我暗自感應了一下，竟恢覆了六七成修為。

淩闕這輕描淡寫的一比劃，竟對我有如此進益。

我繼續在凡間游蕩，數月一晃而過，不出意料的，我一無所獲。

這日，我晃蕩至一個叫暨城的地方，便見四周人都往一個方向行去，我原地聽了個大概，方知今日乃是青龍節，四方百姓大都去了青龍神廟進行朝拜。

東方天境的諸神，皆在青龍神廟享受供奉。

次日，香火鼎盛的青龍廟卻無故坍塌。

我望著城中議論紛紛的百姓，自三重天跌落以來從未有過的快意貫穿了整個身體，不傷及他人性命，卻能夠慰我心頭之恨，我終於想著了報覆天界的法子。

青龍廟的神光震傷我的心脈，但也，無妨，而今，還有什麽比我報覆天界更使我痛快之事。

競淵，你傷我至此，我便叫你東境不得安生，方慰我這滿身滿心的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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