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姜伯府的別院呆了整整三日，第三日，他走的時候，姜昭用酒為他踐行。

月下牡丹加美人。

酒自然不是簡單的酒，而是夾了迷魂散的酒。

於是少年厲珣稀裏糊塗的又和姜昭有了一夜……

那一夜過後，姜昭的心終於落到懷中，

而厲珣，沒過多久就收到了京城陛下，也是江舜華父皇的傳召。

他匆忙回京，還未及稟明陛下，請求賜婚他和姜昭。

鳳鸞宮那邊就先降下一道懿旨。

給他和江舜華賜婚，半年之內必須完婚。

自然，聖旨一下，他就不能再回西北了，非但如此，他的父王厲懷義也要從西北趕回來。

在京城中如槁木般的帶了三個月。

第四個月的時候，終於過完六禮，到了正期。

當年的厲珣還太年少稚嫩，明知這不是自己所願，但是卻沒有半分反抗的餘地。

更因為他的父王是大周建國以來唯一的異姓王，他這個嫡子一旦抗旨，便等同造反。

所以，不管他再不情願，還是麻木的被人套上了喜袍，麻木的完成了所有新婚該有的禮節。

夜深時，又被人簇擁著進來新房。

他承認，燈火下的監國公主江舜華是很美，可那時，他對她卻只有濃濃的恨和厭惡。

恨她不聞不問，就向趙皇後求了兩人的婚事。

厭惡她，生生搶走了昭昭的位置。

所以，縱使她再如花美眷，爛漫溫存，他還是冰冷而疏離的隔絕了他的親近，道了聲極具羞辱諷刺的不能人道，便拂袖而去……

之後，更是借機抽身，直接回了西北。

……

時隔半年，等他再回到西北，回到和昭昭溫存過的姜伯府別院，卻沒有看到那抹熟悉的影子。

問了昭昭的妹妹阿蘅，才知道前日有宮中的大內侍衛來過。

他們給了昭昭兩個選擇，一是立刻嫁人，二是剃度出家。

昭昭不想嫁人，只能選擇剃度出家。

此時，已經被強行帶王山上古寺。

厲珣當時聽罷阿蘅所言，只顧著怒火攻心和擔憂了，哪裏註意到阿蘅不自然的表情。

他轉過身，拔腿就朝外走去……

只是，等他冒著大雨追上姜蘅時，見到的卻是姜蘅的屍體。

她身下白色的襦裙和披風已經被鮮血染得通紅，又暈開在雨水中，使得周遭的泥地盡數變成血色。

“昭昭……昭昭……”他歇斯底裏的叫著懷中女子的名字。

握著她冰涼枯瘦的手。

而姜昭，很久之後才睜開眼睛，死死的攥著他的手，貼著他的耳朵，絕望而又虛弱道，“對不起……厲珣對不起……就當我最後一次求你，你好好照顧我的妹妹，阿蘅……”

“不要……千萬不要替我報仇……”

說完，她捏著厲珣的手便垂了下去，砸在冰涼的地上，濺起一朵水花。

厲珣抱著姜昭的屍體，在山間跪坐了將近一夜。

直到天快亮，他的近身侍衛找來，才將已經到強弩之末的他，還有姜昭的屍身擡回來。

回到燕王府，他便大病了一場。

等他好起來，姜昭卻早已下葬。

那一日，他迎著颯颯寒風，對著她的墓碑發誓，此生此世，只愛她一人，定會斬殺仇人，替她討回公道，報仇雪恨。

番外之那五年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愛到天光盡散，至死不渝。

就算有一天撞了南墻，被他逼上絕路，被他的匕首親手插進胸口，中了蠱失了記憶……也不改其志，至死都不會愛上別人。

在大周監國公主江舜華的心中，就有那麽一個人，一個少年，他是別人眼中的少年將軍，也她心中的蓋世英雄。

第一次見到他，是她三歲，厲珣六歲那年。

當時的她見慣了嬌縱任性的小公子小小姐，還沒見過這般清冷又精致的小孩，那如畫的眉眼，像極了年畫本上的送福娃娃。

她那時喜歡極了。

伸手就要去抱他。

嬤嬤和母後要攔她，她便大聲的哭。

小厲珣被她哭的有幾分煩躁，不過那清冷的小眉眼卻更俊了。

最後，身為大周明珠的她在父皇母後無奈的眼神中終於抱到了心愛的年畫娃娃，可小厲珣卻是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再之後，年節宴會，江舜華就再沒見過那個令她歡喜到想要的抱抱的清冷小孩了。

她等了很多年，盼了很多年。

在十五歲及笄前一夜，終於再次見到了他。

可他卻好像對她有了陰影，微微皺了下眉，連個招呼都不打，轉身就走。

當時的她，因為他的態度難過了整整好幾天。

最後實在不甘心，索性換了男裝，翻出宮墻要去尋他問個究竟。

也是因為年少，功夫又不到家，不過是看著喜歡的人尚武，才隨便學了幾招三腳貓。

這不，剛一出宮，還沒到燕王在京城的府邸，就先被一對扮做夫妻的拐子看上。

那兩個拐子頗有手段，借著同黨制造出來的混亂，將混了軟筋散的濕帕子往她鼻子上一捂，就將她帶上了車。

昏迷中，女拐子給她灌了一些清涼的液體，又抓起一團東西往她臉上用力塗抹。

起初，江舜華並不知道女拐人給她弄的是什麽東西。

直到她精神勉強恢覆，從兩個拐子手中勉強逃出來，險些撞倒了迎面而來厲珣的車架……

她才反應過來，那女拐子給她吃的是能弄啞嗓子的藥，臉上抹的則是易容的藥水。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的外衣都換了。

當時厲珣並不知道求助的是她。

但他還是飛身下車，將她攬入懷中。

那兩個拐子見厲珣不好惹，哪裏敢繼續追她，當即便要逃跑。

厲珣此次出行只帶了一個車夫，但卻不肯放過那作惡害人的拐子，任由他們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索性掐著她的腰，帶著她一起淩空朝兩個拐子追去。

追上後，不過三招兩式就將兩個拐子踹翻在地，無力抵抗。

這時，衙役也到了。

厲珣也是這時，才緩緩的放開她，跟著，又確定她能穩穩的站好後，才朝那一隊衙役走去。

也不知道他交代了什麽。

反正在他走後，那些衙役對她的態度簡直就是如同春風拂面般溫暖，比宮裏的宮女伺候的還要周到。

而那兩個拐子就很慘了，幾乎是被拖回去了。

自然，好事的京城百姓也少不了一番爛草葉子雞蛋殼的招待……

被接近京兆府後。

京兆尹夫人親自過問了她的身世。

她那時說不得話，但是手卻是自如的，當下要了紙筆，寫出了自己遇襲的經過。

京兆尹夫人得見後，嚇的當即跪倒在地。

跟著，又讓人仔仔細細的伺候她梳洗。

她則進宮先去見趙皇後。

明著是討主意，實際上卻是試探。

江舜華知道她的心思，倒是沒有怪罪。

她在京兆府後宅一呆就是數日，直到整個人完全恢覆成從前的模樣，才被趙皇後接回宮裏。

自然，這一樁事沒有外傳出去。

厲珣也不知道他救的人就是他最不喜歡的大周監國公主。

因著這場意外，十五歲的及笄禮只能推遲舉辦。

那一場笄禮極為盛大，堪稱大周建國公主笄禮之最。

及笄禮過後，議親便提上日程。

而趙皇後許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特意將厲珣的畫像夾在眾多貴族子弟中。

當時的她對厲珣真是迷戀到了極致，又有救命之恩加持，當時，想都不想就選了厲珣。

而趙皇後，許是覺得自己女兒是最好的，世間男人能尚主乃是天大的福氣。

也沒有過問燕王和厲珣的意思，直接就將這樁婚事定了下來。

定親後，她再也沒有機會見厲珣。

因為趙皇後受了拐子那個前車之簽，將她看管的極為嚴格。

她等啊等，盼啊盼，終於在三個月後，盼到了兩人成親之日。

那一晚，她袖中藏著一本閨房秘籍。

從上花輦起，嘴角的笑就沒聽過，陪嫁的宮女嘴上不說什麽，可眼底打趣的笑卻瞞不過她。

不過她卻不羞，

當時當日，真的是滿心滿意的歡喜。

覺得那種夙願得償的感覺今生不會再有第二次。

果然，事實真如她所料一般。

那一刻的歡喜短暫、真誠，而又幸福。

而之後的人生，卻只剩下濃墨重彩的背上、痛苦、和絕望。

下花輦射轎門時她沒想過厲珣不願意娶她，跨火盆拜堂的時候她沒想過，就是洞房花燭夜她說他不行的時候，她也沒有想過。

那時的她，對他充滿了愛意，充滿了信任。

聽說他身體有問題，哪裏會想到他在騙她，她心中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心疼。

在他拂袖而去的那半夜，她甚至想過兩人就這樣相敬如賓做一輩子的福氣也好，她不會嫌棄，也不會在意。

如果非要要一個孩子，那麽從旁支過繼一個就是。

只要養在自己身邊，孩子一定會將她和厲珣當做自己的親生爹娘……

後半夜，她甚至都在想到底要過繼旁支誰家的孩子了，可誰知，第二天早上，他根本沒有給她開口說什麽的機會，直接便扔下一句，他想去西北，他的心在西北，他的夢想也在西北。

那時的她是真的打心眼的愛他，心疼他，不願他受一點的委屈啊！所以就那樣放他走了，還幫他在趙皇後的面前遮掩。

可誰知，他一走就是五年。

番外之終相守

“餵，厲珣，你就這樣讓我走回去啊！”

厲珣聽到這一句話，先是怔住，然後是手足無措，接著是慢慢的驚喜。

他唇角緩緩的揚了起來，看著顏如，笑成幸福的模樣，帶著情深似海的情意，緩緩道，“我自是不舍你這樣走回去，你撐著傘，我背你！”說著，他將傘柄遞給江舜華，自己則轉過身去。

江舜華眉眼彎彎的接過油紙傘，然後足尖輕點，輕輕一躍，便伏在了厲珣寬厚而又溫暖的脊背上。

傘則舉在了兩人的頭頂。

“這些年，你一直都在江南嗎？”顏如趴在他背上，環著他的脖子，靜默了一會兒後，看著他有些霜色的鬢角，低聲問道。

厲珣聽江舜華這般問，微微怔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嗓音平淡道，“是啊！”

江舜華抿了抿唇，沒有用說什麽。

厲珣卻想起自己這六年的經歷。

那句“是啊”自然是騙江舜華的。

當年將還政江家後，他前腳剛離宮，後腳便心神耗盡昏死過去。

這一睡，便是三年。

三年後醒來，他的身體機能早就不如從前，整整恢覆了一年，才恢覆到從前三成的狀態。

之後，他又用了一年的時間去查厲玠說過的那些真相。

事實證明，這些傷他至深的話，厲玠真的一句都沒有說謊。

最後，他將厲玠帶到西北，問他死前還有什麽願望。

厲玠重回西北，有些記憶好像被重新掀開一般……他在沈默了幾個時辰後，跟她說起姜昭。

他說，姜昭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也是他曾經深愛過的女人。

可惜，那時的他心中只有仇恨，只有天下大業，根本不能給她未來。

所以他強行令自己關閉心門，將她當成一顆棋子，奪去大周天下，在厲珣心上狠狠捅上一刀的棋子。

最後他又說，“我當時，並不知道阿昭她懷了我的孩子。”

“她腰肢生的軟細，又一直用生絹束腰，七個多月的身孕如同兩三個月一般。起初，我只當她是身形豐腴了……直到她從山石上甩下，下身流出血來，我才知道……可是已經遲了……”

“所以是你，教她說的隨後那一番話？”厲珣捏緊拳頭，咬著槽牙問道。

厲玠仰頭似哭似笑，又似癲狂，“是，那番話是我教的……阿昭這個棋子沒了，她那個蠢妹子就代替她到你的身邊，她越是不讓你替她報仇，你越是拼了命的替她報仇！”

“軟玉也是你的人，設計本王中情心蠱的也是你！”

“不錯，都是我！”厲玠被拘禁了數年，早就不想活了，籌謀這麽多年，也不介意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能傷厲珣幾分就再傷他幾分。

厲珣冷冷的抿唇。

許久後，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如有來生，你可願好好對待姜大小姐……”

“我……不願意！”

厲珣眼中閃過殺意。

厲玠滿臉絡腮胡子，望著他桀桀的笑道，“對了，皇弟，你還不知道你的女人失憶時，在我的府裏和我發生過什麽罷？現在，我都要死了，要不我就告訴你吧……”說著，他便要說出當時和江舜華的種種親密。

可暴怒之下的厲珣卻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拔出手中的長劍猛地朝前一刺，厲玠便被他手中的長劍戳了個透心涼。

男子閉眼之前，露出了解脫的表情。

厲玠看著他的表情，停頓了很久，才收回長劍。

“主子，他的屍體……該如何處置？”容琿看向厲珣，低聲問道。

厲珣閉上眼睛，沈聲道，“送去姜大小姐墓前，合葬！”

“是，主子！”容琿答應一聲，跟容瑞使了個眼色，擡起厲玠便朝外走去……

處置完厲玠，厲珣沒有再去姜昭墳前祭拜，擰身直接去了江南。

他知道，江南是江舜華心願中最想去的地方。

若是有一天京城政局穩定，而她又厭煩京城生活，她一定會去江南。

所以……那裏是他們最有可能重逢的地方。

之後一年，他幾乎走遍了江南所有地方。

最後才在杭州落腳。

而就是在杭州落腳後的第六天，他和他此生心中摯愛終於重逢了。

等回到厲珣在杭州置辦的莊園，江舜華的裙子的下擺已經濕的能擰出水來。

兩人在檐下站定，回到屋中取暖。

厲珣掃了眼江舜華濕透的衣裙後擺，又是心疼，又是不悅，“你擔心我淋濕生病？”

江舜華嗔了他一眼，“我現在只想沐浴更衣！”

“那好，我陪你！”厲珣上前半部，直接攬住她的腰，近距離貼著她的面龐，和她對視幾秒上，又極撩的補了句，“好嗎？”

“你別得寸進尺！”江舜華滿面通紅的喊道。

掙脫她的手，轉身就朝一旁跑去，厲珣看著她的背影，在後面好心提醒，“你跑錯方向了！”

江舜華聽他這般叫道，腳下突然一停，半晌後，又僵硬的轉過身來，走到他的身邊，板著臉道，“到底在哪裏？”

“我帶你去！”說完，他牽起她的手領著她便朝後面的溫泉池子走去。

最後，不管江舜華同不同意，厲珣最後還是跌進了池子裏。

等兩人出來，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江舜華還想去看中秋的燈會。

可厲珣卻不同意，“你剛淋了雨，現在出去會著涼的，再說了，每年的燈會都沒什麽區別，今年看不成，明年再看就是，我答應你，以後每一年都會陪你看燈！”

江舜華抿著唇，一臉的不高興，“可我就喜歡今年的，你不知道，我就是為了燈會，才從靈隱寺跑下來的！”

“這樣的話……”厲珣忍住吃醋的沖動，皺眉想了片刻，道，“那就等改天天大晴了，我親自替你辦一場燈會！”

江舜華聽他這麽說，表情才稍霽，不過還是不滿意。

想了想又道，“光辦燈會還不行！”

“那你想怎麽樣！”

“我還要你……像劉家小姐那樣拋繡球，到時候我帶人去搶繡球……”

“這……”厲珣猶豫起來。

江舜華指著他的鼻子，“你不願意！”

……

厲珣忽然一笑，邪魅至極，“願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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