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了三個小時的動車到達雲城。阿夏早早派了個司機兼助理在車站等候，見了我謙和恭敬，“蘇工，夏總交代過，有什麽需要和指示，盡管吩咐。”

充當助理的小夥子留著小平頭，一臉憨厚相。他的工作目前還挑不出錯來，我也暫時沒什麽可需要的，等一切到了目的地才能做決定。小平頭開車載我去雲城酒店，我要在酒店住一晚，然後第二天早上去雲城下屬縣的下屬鎮的一個山溝溝裏邊兒，因為阿夏打算在那兒捐建一所學校。

忘了說，阿夏是目前在東南三省如日中天的夏氏集團未來的掌門人，集團涉及的產業很多，這幾年阿夏實權掌控集團業務，賺錢的同時，慈善也沒少做。

我在雲城酒店裏用過晚飯，就回了房間。看了一下，晚上八點剛過，我猜想阿原開完會，晚上肯定要和上面的頭頭腦腦應酬，索性發了微信，告知他我接了個私活，已經離開同城了。

我舒舒服服洗了個澡，靠在床上看電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阿原打電話過來。

“珊珊，你在哪兒？”他問。

“我剛到雲城。”我說。

“....啊？你怎麽一聲不響就走了？我.....我....我這.....”阿原聽起來似乎有點焦慮，似乎有點.....幽怨？

我哈哈一笑，突然想起阿彩，也不知道阿彩過來找茬沒，也不知道她今晚有沒有把阿原撩到手？

老實說，如果阿彩對阿原展開猛烈地追求，我夾在當中，確實有點礙事。此番正好，能給兩人一點空間。我有點期待，等我回來，他倆能修成個什麽果。

我走神了，陷入了無限大的腦洞中。阿原在電話裏叫了我好幾聲，我才反應過來，忙問他，“阿彩今天晚上來了嗎？”

“你說白天來那個小姑娘吧，我沒見著她。”阿原在電話那頭說，“我晚上九點半才回來的，找不到人，估計回去了吧。你別擔心，你不想見她，我想辦法給你打發了就是。”

咦，我總覺得阿原這話哪裏不對勁兒，但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一轉頭，看見桌上那個電子鐘表，居然指到了十點一刻。

天神神，阿原居然沒按時入睡。

“阿原，你過了睡覺的時間了，早點睡吧。”

“..........睡不著。”

“為什麽？”我納悶，笑他，“美女的告白讓你心動了？”

“咳，......珊珊，你真無聊。不說了，現在睡覺，你也早點睡。”

阿原在那頭打個哈欠，臨了又問我一句你什麽時候能回來，我估算三四天給他，之後我們互相道晚安。

第二天早上七點從雲城酒店出發，我的新助理開車拉著我，在高速上跑一個半個小時，省道公路上又走了一個小時，砂石路上顛簸了半個小時，總算道了目的地，桃花鎮。

施工現場在兩山之間的平川上。情況稍微有點覆雜。項目是去年秋天啟動的，入冬以後又擱置到開春，教學樓已經蓋了三層的一幢，不過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周以前，該樓的一道主橫梁斷了。

我助理跟我說，夏總發了好大的火。因為這件事情她砸碎了之前總包方的飯碗。我能理解阿夏的情緒，浪費她的錢不說，還有損她企業家的名聲，更何況這還關系到祖國下一代，未來桃花鎮上學孩子的安危。

阿夏找我，這件事情自然在電話裏跟我說的很清楚，不過她跟我講電話的時候，情緒已經平穩。老實說，施工現場出事故，那些彎彎繞繞都跟甲乙雙方的利益有牽扯，一棟普普通通的教學樓，又沒什麽覆雜高精尖的設計，如果圖紙以及數據沒有誤差，那麽監管以及施工方的偷工減料都逃不了幹系。

阿夏怎麽處理我管不著，但她要整個推翻重建，我的活兒就多了。

因為她在電話裏是這樣跟我說的：斷了正好，我就趁這個機會建一所前所未有的學校，要狂拽炫酷的震撼級效果，Susan，你能領會我的意思麽。

坦白說，我不能。所以我開玩笑試探她，“夏總不差錢，不然我們來個巴洛克風格的？用最華麗堂皇的裝飾，和最鮮艷張揚的色彩，獨具異域風情，.....如何？”

夏總呸的一聲，“滾，反正我交給你了。我就要有具備美學價值的建築。”

“好。”

我答應的很痛快，可是站在現場的時候都快哭出來了。歪樓開始往平推，機器聲就在耳朵邊轟隆隆響，到處塵土飛揚，除此之外，還有之前兩個挖好的大坑，空洞洞的，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我無奈，站在坑邊迎風吃土，天氣冷颼颼的，陰沈沈的，好像.....要下雪了。

明明三月份，天氣卻突變，沒多久，雪花洋洋灑灑，隨著風卷著旋兒的往人身上招呼，鑒於此次行程太匆忙，衣衫單薄估算失誤的我只能瑟瑟發抖。助理站在旁邊說蘇工啊，天氣這麽糟糕，要不我們先回招鎮上的招待所，明天再來吧。

我對我的本職工作敬業的沒話說，所以浪費時間不在我的計劃之內。反正來都來了，堅持一下又不會咋的，後面似乎又有人陸陸續續跟過來，還有個跟我打招呼，“蘇工！”

我轉頭，看到一張極其熟悉的臉。

這人我有印象，是我師兄，也是我很久很久以前的前男友。

有多久？那得追溯到我上大學的時候了。能讓我依稀記得的前男友，他得有點優勢。比如眼前這位，他不是因為帥，而是因為他當年是個學霸型的人物。我年少時好勝心強，總覺得女生在建築方面的才華絲毫不遜於男生，所以就跟這位套過近乎。老話說的在理，女追男隔層山，我只在他面前表示了一丟丟好感，就把人追到了，學霸強強看似聯手，實則暗鬥。

其實我倆都不是一個專業的。我如果沒記錯，他是學橋梁的吧。山溝溝遇前男友，我難免驚訝，“阿鄭，你怎麽在這兒？”

“你都在這兒，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阿鄭笑成了一朵花，他感慨地如同他鄉遇故知，分外激動，“蘇珊，咱們多少年沒見了？”

多少年？

我的青蔥歲月，我的似水流年。

“十年？十二年？......十三年？”

我記得不大清楚了。我出了校門，就再沒有和阿鄭聯系。此刻再見到他，聽他誇我一點也沒變的時候，心裏無端酸了一下。

一點也沒變是一句假話。沒有誰是一成不變，我的心已經蒼老的連我自己都不認識了。而阿鄭，完完全全用實踐證明了歲月就是把殺豬刀這句話。他發了福，微微挺著肚子，頭發梳的一絲不茍，穿著沖鋒衣上工地來，完全是一個穩重老成的中年人。是的，他具備一個中年人應當具備的所有特點。

倘若我沒遇見他，我更願意在回憶過去時，把他定格在我記憶中的樣子。戴著酒瓶底黑框眼鏡的瘦高個，整日泡在圖書館裏，不英俊，不圓滑，渾身都是書卷氣。

哎，回憶這些做什麽。我也真夠無聊的。

我在現場凍得縮成一團，阿鄭叫助理遞了件不知道誰的棉衣給我，說蘇工將就將就，咱們現在就這條件。我道聲謝，一點也沒客氣。

接下來我前男友阿鄭，解釋了一下他出現在這裏的來龍去脈。簡單的說，他現在不止是道橋設計師的身份，他還要負責在桃花鎮建一座橋（建橋經費自然是有錢人阿夏掏），因為鎮上通往學校的路被一條大河隔斷了。學生上學，繞道比較遠，各種不方便。

我還在職場時，對阿鄭常有所耳聞，他在這個行業有口皆碑，確實沒有辜負當年西城交大第一學霸的名頭。

“蘇珊，現在在哪裏高就啊？”我和阿鄭離開大坑，邊走邊聊，阿鄭問我，“我聽說你在HDI混得風生水起，還成了合夥人，怎麽又辭職了？”

我長嘆一聲。這是我不太願意提及的往事，阿鄭不了解內/幕，但恐怕他也知道我在這個行業的名聲一夜殆盡。我想他出言詢問，必定是願意相信我的為人和品質，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我那麽努力，那麽上進，想要獲得業界的肯定，想要突破自我，可惜在快要站在高點的時候，卻突然摔下來了。

為什麽呢？

三年前，HDI 拿下環城最大商務中心的項目，全力以赴。施工期間，因為甲方的經費問題，中期牽扯到設計方面的數次改圖，或許是協調有誤，或者是其他什麽原因，總之，現場發生了嚴重的施工事故。HDI承擔這次事故的百分之八十，背鍋的人，就是我。

所以，無論我從前的作品多麽的優秀和卓越，無論我如何聲名鵲起，設計一旦出現問題，一夜之間所有的積累都會坍塌。利益網，關系網，乃至背後的交易和黑幕，以及個人的發展前景，我在數個不眠之夜輾轉權衡，做出了自毀前途的決定。

我最終選擇妥協，是因為我當時只能這麽做。但我沒有過多的怨恨和不甘。因為這就是命運，你努力過了，爭不過，最好的方式就是放低姿態。我可以選擇東山再起，重頭再來，但這得有機會，還得付出更多的辛苦和努力；我也可以選擇像現在這樣，悠然自得，雖然掙不了大錢，至少不必像從前一般，整日紮進電腦裏，自毀健康似地去拼命。

我辭職以後，沒有奮發圖強，而是選擇了悠然自得。你可以說我懦弱，或者什麽，但我不這麽認為，當我得知昔日曾共事的同事猝死在設計崗位上的時候，我覺得我的選擇是相當正確的，我比那些忙到昏天黑地的設計狗自/由多了。

人情冷暖，世間百態。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我欠了阿夏的，我還她，別人欠我的，恐怕也躲不掉吧。這也是我選擇妥協的第二個原因。所以，我心態不錯。

回憶難免叫人感慨，都忘了，阿鄭還在等待我的回答。他大概許久沒等到我的答案，便避而不談，只說，“蘇珊，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優秀的建築師。”

我啞然失笑：阿鄭這是在安慰我嗎？

其實我不需要安慰。我很好。

中年人阿鄭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慮，笑著解釋，“業內曾給你這麽高的評價，自然是根據你的作品說話，至少我知道夏總從沒否認過你，甚至不遺餘力地給你機會。她那麽精明的商人，怎麽會分辨不了是非，算計不了盈利？所以說啊，江湖雖然沒有你，但一直有你的傳說。”

“.......不會吧。”

我有些意外。說真的，我聽到這些，莫名有點感動。

作者有話要說： 阿鄭這個前男友比較真實，哈哈哈。

小劇場：

原野：你去雲城到底是為嘛？

蘇珊：呃,....見前男友。

原野：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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