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哲已經快40歲了，這些他年過得一直都挺操心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鬢角已經長出很多白發了，這讓他看上去顯得比實際年紀還大些。現在，伍哲的性情也變得喜歡安靜了，很怕吵，總感覺累得慌似的，很多事情都開始讓他感到無聊了，伍哲開始對很多事情都不大在意了，他跟李萱之間也很難再發生分歧或者爭吵之類的了。其實夫妻間的爭吵無非就是想要對方變成自己希望的樣子，可是已經很多年過去了，對方還是原來的樣子，彼此也漸漸明白了實在沒有繼續爭吵下去的必要了。伍哲也開始願意發呆，喜歡悠閑地過日子了，青春年少時候的激情似乎已經被消耗得所剩無幾了。

家庭是如今伍哲的心裏最重視也最需要的，日常他的精力也似乎大都是使用在為家人的事情上的。現在他覺得如果人沒有足夠的荷爾蒙就張羅去實現理想確實是挺不現實也挺可笑的。

伍哲平日裏雖然愛擺弄手機卻並不是個愛閑聊的，通常情況下他玩手機大都只是看新聞看電影，或者跟供貨商跟員工溝通工作內容，他並不大熱衷於網上的聊天跟拍照發圖片之類的，現在他甚至都懶惰去看同學群裏大家的閑聊跟調侃，更別提發什麽朋友圈之類的麻煩的事情了。他一直認為人就因為有空而扯皮是件很浪費的事，因為他覺得人跟人之間的交情大都是從事兒上看的，並不在於彼此間的交流有多頻繁或者多麽親切，因為那種無意義的交流不過是因為碰巧兩個人都有空罷了，更何況有時候還真是有說多錯多的風險，有時間他寧願去泡泡澡蒸桑拿，或者去打臺球，伍哲已經不願意追流行趕時尚了，他更在意的是內心是否舒適和安穩。

伍哲的微信通訊錄裏有很多人他都不知道是誰的，也搞不明白他們是怎麽跑到他的通訊錄裏來的，而且許多都是做廣告做銷售的，騷擾得挺頻繁的伍哲都給屏蔽了，還有些悄無聲息的存在著的，伍哲便不理會，所以伍哲微信通訊錄上的人雖然有很多，但他大都沒有交流過，甚至有相當一部分的網名他至始至終也並不清楚誰是誰。

農歷大年夜裏，伍哲收到了很多的拜年的微信，這滿眼的濃厚熱烈的新年祝願，讓伍哲有些懷疑這些表達方便措辭親切情懷又顯博大的情誼表露，其中有多少是出於真摯的感情？雖然心裏是這麽想著的，但伍哲覺得那也還是值得感謝的吧，感謝自己仍值得被拜年。拜年微信裏的很多署名都是伍哲根本搞不清楚真身到底是誰的網名，他當然也不好意思直接就去問，但人家給咱拜了年，禮貌上伍哲是應該回拜一下的。伍哲不傻，他覆制了一條熱情洋溢有對誰都合適的拜年賀詞群發出去了，他也跟別人一樣，表達了並不衷心的祝願。

然而就在他發出信息後不久，他收到了一個叫“寒來暑往”的人的信息，不是拜年，而是問候：“還好麽？”看到這幾個字讓伍哲感到戒備，因為現在手機上的網絡廣告漫天遍野，樣貌五花八門，方式無奇不有，伍哲一律都采取唯一的而且非常有效的回覆方式，裝聾作啞然後刪除。然而沒過一會，還是那個“寒來暑往”又發來一條文字信息：“還記得我麽？”伍哲當然不記得，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寒來暑往”，伍哲感覺這人也就是個做銷售的，現在有了微信，也產生了微商，就是那種通過微信信息天天拉客戶做產品宣傳的挺纏人的人，伍哲還是沒有理會這條信息，甚至在他刪除這條信息之後，把這個“寒來暑往”也給忘掉了。

大年初七，陽歷二月十四號。

情人節，這不是中國人發明出來節日，不過沒關系，這個節日沒有種族歧視，只要願意誰都可以過，所以在中國，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一天也成為了一個能令很多人興奮，似乎也能令空氣變得挺特別的日子。伍哲當然是早就不在意這樣的節日了的，只是還無法擺脫那種幾乎是鋪天蓋地的節日氣氛，因為就連手機瀏覽器的起始頁都被設定成了“陪你去看天荒地老2.14”的浪漫畫面。

手機跟這些聊天軟件把人跟人之間的交流變得更便捷更含蓄也更貼心了，面對面的交流也顯得更沒有必要了，人也變得越來越懶得見人了，人們終於實現了不必花費大氣力就能夠表達熱情洋溢的友愛跟關心之情了。

伍哲正打算出門去店裏，因為今天過這麽個洋節，店裏生意肯定是忙的，而且下午他還要把爸媽送去火車站，他們今天就要回老家了。其實只要一過初五，人們對農歷年似乎也就再沒有什麽熱情了，春節假期也基本接近尾聲了，大家也都收拾收拾準備上班了。伍哲走到門口穿好鞋，伍家媽媽從衛生間裏走出來叫住了兒子：“你等會兒，把垃圾給我捎出去，擱屋裏有味兒。”伍哲便站在門口等著伍家媽媽去收拾垃圾袋。他的手機響了一下，伍哲又收到了“寒來暑往”的微信信息，並不是文字或者廣告，只是一個圖片，是一束漂亮玫瑰花，畫面挺唯美浪漫的。伍哲知道這應該算是個情人節的問候。他覺得這個做銷售的人還挺周到，只是粗心了些，還沒搞明白對方的性別就發這樣的圖片，伍哲無所謂地關上手機，拎著垃圾下樓了。

昨天的一場暴雪混亂了整個城市。這個城市積雪路面是很少見的，雖然今天的太陽突然現出了和氣的態度來，天空也是很明朗的，只是被昨天嚇著了的氣候一時間還緩不過勁兒來，風還是有些大，氣溫也很寒冷，冰雪交加的路面顯得危險重重。這樣的路面條件如果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大多數人是不會出門的，那些不得不上路司機們也大都小心翼翼得很，大多數時候一只右腳簡直不知道應該放在什麽地方怎麽操作著才更好？油門總是不敢踩，踩剎車也似乎還更危險的，看著道路上的車輛那令人同情的行進速度讓人感覺還不如用腿跑的更痛快些。

這高難度的路面狀況考驗的並不只是司機，也許面臨更嚴峻挑戰的應該是環衛系統的應急反應，路人都能看出他們著急忙慌地要解決問題的心情，只要是能用得著的工具跟人力都被派到街上來了，大堆大堆的除雪劑被灑到街道上，人跟鏟車一起把厚厚的積雪從道路上清理出去，這兒一堆那兒一堆的只能暫時堆在路旁，來不及有什麽漂亮的處理雪堆的計劃，他們只要趕快把路面清理出來，不管怎樣要先保證些通車的基本條件。

到了下午伍哲回家接爸媽的時候，終於看到大部分的主幹道路都已經可以順暢地通車了。伍哲有點擔心今天的火車會停運，畢竟這麽大的雪對交通沒有影響是不可能的，然而擔心跟猜測都不能得到最終的結果，今天走不走得了，只有到了火車站才能知道。

火車站一如既往地擁擠跟忙亂，伍哲幫著爸媽拎著包帶著他們在人群中穿梭，伍家爸媽像兩個小孩子似乖巧地跟在兒子身後。先是經過安檢才能走進候車大樓，然後伍哲按照一樓大廳大屏幕上通知的候車地點，帶著爸媽來到二樓。原本寬敞明亮的候車大廳裏，已經烏泱烏泱地擠滿了人，寬敞的過道也需要側著身子迂回著才能通過，伍哲帶著這兩位老小孩像走地道戰似的在人群中蛇形前進。終於找到了候車的位置，然而已經沒有一個空位了，因為有的人不但屁股需要個位置，他的行李似乎也辛苦到居然也需要個座位的程度。

伍哲客氣地跟一位靠在行李上擺弄手機的男人說：“哎，哥們兒，你這行李能不能放地上，這座給我媽坐會兒，這等車還得等一會兒，這老人年紀大了，站不了那麽長時間！”

這哥們兒沒說話，只是把行李拿了下來放在身前。

“謝謝啊，哥們兒，謝謝！”看到人家讓出位置，伍哲趕緊道謝，然後招呼媽媽過來。

“謝謝你啊！”伍家媽媽坐下來也對那乘客道謝。那位乘客沒說話，只是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笑了。

中國人從來就不缺乏善良，缺少的只是體諒別人的心腸。

“還行，這麽大雪我還以為走不了了呢！”伍家媽媽高興地說。

“你也太小瞧鐵路系統了，這樣的狀況都應付不了人家怎麽幹這麽多年的？”伍家爸爸說。

“得了吧你，就像你多了解似的！”伍家媽媽不屑地說。

“嗨，你看你不信，他們一天天地就是幹這個的。”伍家爸爸說。

“一天天地就管清雪的？”伍家媽媽笑著問。

“管保持鐵路暢通的！”伍家爸爸說：“你說話就擡杠。”

“是，昨天還挺多車晚點呢，今天就都順暢了。”伍哲趕緊調停，他可不願意看到這倆打了一輩子的老兩口在火車站也爭吵著玩，他趕緊說：“鐵路部門對突發狀況的處理是挺快速有效的。”

伍哲的手機又響了，還是“寒來暑往”發來的微信，寫著：“有空麽？我們出去坐坐吧？”

伍哲不得不回覆了：“對不起，我叫伍哲，請問你是哪位？”

“蕭若寒”屏幕上出現三個字。

伍哲看著手機上的名字，頓時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了似的震動著，他感到眩暈了一下，接下來腦子裏就是控制不住地轟轟作響。他仍在盯著那三個字，呆住了，似乎是一時間沒有思想，又似乎是同時有好幾個思維跟畫面占據著他的頭腦，他無法思想，卻又在不斷地思想著，他感到疲憊了，他拿著電話站在地中央發著呆。

“哲兒、哲兒！”伍家媽媽叫著兒子：“這孩子，看啥呢說話都聽不著？”

“啊？媽，幹啥？”伍哲緩過神兒來，問媽媽。

“我說，你那丈母娘雖然小氣點，但是是個本分會過日子的人，她對你對孩子都是實心實意的，你以後可得會來點事兒，別木樁子似的啥事兒都是光會做不會說。”媽媽認真地說，抓緊時間絮叨些要緊事兒似的。

“哎呀，我知道！”伍哲收起手機，蹲在媽媽腿邊說：“都這麽多年了誰啥樣都知道了，你就別跟著操心了！”

“是唄，怎麽都比別人強！”伍家媽媽對兒子的親密舉動很開心，她笑著說：“人跟人都是倆好嘎一好，你對他們好他們肯定就對你好。”

“我哪能不對他們好呢？”伍哲笑著說：“媽你竟操些沒用的心。”

“我知道你心軟，就是有時候太犟。”伍家媽媽說：“他們都那麽大歲數了，說話處事兒有不好看的，你做小輩的多擔待著點也就過去了，讓他們倆好好的比啥都強，他們身體好你跟萱萱不就省心了？你說他們要是有個病有個災的咱能不管麽？”

“我知道，媽，你看你說的，我挺好的，她爸她媽對我也挺好的！”伍哲表情挺無辜地笑著說：“我做得不挺好的麽，我幹啥了讓你還跟著操心哪？”

“我是告訴你，你以後得會來點兒事兒，老人都好哄，你把他們哄高興了他們精神高興身體就沒毛病啦！”伍家媽媽笑著說：“這都不懂麽？”

“行，行，我知道了啊！”伍哲應付著媽媽說，他站起身來拿出手機，又點開微信看了看“蕭若寒”那三個字。他還沒有確定是否應該回覆她的信息。

“萱萱那孩子老實，我看她啥事兒都願意聽你的，你別老硬氣霸道地跟人家說話。”伍家媽媽繼續說。

“我哪硬氣霸道的了？！”伍哲很有耐心地對媽媽說。

“就是你說話辦事你得柔和著點兒，別老是啥都不往心裏去。”伍家媽媽一時間也不知道具體叮囑兒子些什麽好，滿嘴裏就只有不放心。

“你看你這個操心哪，這幾天你在這兒你不是也看見了麽？”伍哲笑著說：“俺們都一塊兒過這麽多年了，誰啥樣都了解了，都挺好的。”

“我知道，我就是告訴你，你不能光知道關心人，還得知道表達出來，別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伍家媽媽對兒子的態度很不滿意地說。

“行行行，媽，別操心了，我知道了，你就照顧好你跟我爸吧，你跟我爸你倆啥都好好的讓我們在這邊放心就行了！”伍哲笑著說。

“俺倆你們不用管，我跟你爸啥啥都挺好的。”伍家媽媽說。

廣播通知檢票上車了，伍哲把手機揣進兜裏，提起爸媽的包，拉著媽媽的手，跟著人流往檢票口移動。

“你別跟著擠了，你回去吧！”伍家爸爸跟兒子說，伸手過去要接兒子手裏的包。

“沒事兒，我送你們到檢票口。”伍哲說。

“你給我吧，人這麽多，到檢票口你還得往外擠。”伍家爸爸說。

“嗯，行，反正就這麽個小包，你們到地方就打個車回家吧，這麽冷的天！”伍哲把包交給爸爸然後說。

“那就不用你管啦，你回去吧！”伍哲爸爸說。

伍哲從人流的側面走出擁擠湧動的人群，在人流外面跟著爸媽往前移動，看著人流帶走了伍家的爸爸媽媽，爸爸媽媽的體態有些衰老了，伍哲想著現在他跟哥哥姐姐都不大回老家了，他們也該把爸媽接過來了。

來來往往是人還活著的特征，所以這一年到頭不管有沒有有必要，也不管去哪兒，人總是需要挪挪地方折騰折騰的，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是活著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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