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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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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學生時代的生活是單純的,但對於侯勇來說現在的社會生活才更簡單,一切都只為家庭生活而已。他的裝飾公司半死不活地慘淡經營著,讓他饑一頓飽一頓地維持著。侯勇已經不那麽貪玩了,他努力工作,他賺錢就是為了養家,空閑時間裏的娛樂無非是跟莉莉逛街、吃飯、看電影或者倆人窩在家裏上網。他正計劃著秋天結婚,最近只對房子感興趣,看位置,看戶型,比較房價,甚至看看裝修看看家具廣告之類的,這種為生存於世的忙碌就已經讓他很有滿足感了,那些曾經令他牽腸掛肚、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的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時政要聞、環保生態甚至世界杯之類的他已經不大顧得上了。莉莉對他的信任跟依賴,讓他只感覺莉莉的幸福感就是他最大的成就感,也是他社會存在的全部意義。

實際上,侯勇是個單純的人,有著高雅的情趣跟愛好,也有對高品質生活的向往跟追求,只是不知道是出於太善良還是太軟弱,他總是很容易遷就別人,這就讓他養成了別人說了算的習慣。以至於現在周圍的同齡人都面臨成家立業的狀態,他便覺得自己也要成家立業了,於是就跟所有人一樣,賺錢,買房,準備結婚。似乎同齡人當中流行的任何思維浪潮都能把他卷帶起來,一同顛簸,而他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望,總是被他深深地掩藏在內心深處,甚至跟莉莉也從不提及。他知道什麽能讓自己幸福,只是從不為了自己而去爭取。

李志強,自打畢業之後就再沒露過面,目前是跟誰也沒聯絡了,聽說已經有房有車,而且是結了婚了的。他這人,從畢業之後便只有傳說了,聽說工作上幹得相當不錯,老板非常倚重,已經調去日本工作了。大概現在的他,正在活出真實的自己呢吧!

王東升跟侯勇都是那種真誠地尋找幸福,卻又不往幸福那條道上走的人。伍哲呢,或許方向是對的吧,路也並不是寬闊平坦的。似乎只有李志強知道自己要什麽和怎麽得到。

動物式的生存是簡單的,讓人總是感到煩惱的是人類的精神追求。所以人類可以有快樂,但永遠不能無憂無慮。

秋天,侯勇結婚了。

侯勇跟莉莉在距離市中心比較遠的地方只跟銀行貸了20萬的款就買了一套73平米的兩居室,戶型普通,房價在大連來講也不算高,侯勇父母幫著付的首批房款,讓他們兩個人自己還房貸,莉莉家給了10萬塊的裝修款,在侯勇的精打細算之下,倒還給自己餘富出了好些存款來。一番喜悅的操勞過後,兩個人算是幸福地安居了。兩個新人先是回侯勇的老家辦了婚禮,之後又跑去南方莉莉的家裏再辦一次酒席,算是幫兩家老人收足了禮份子錢。回到大連,便只找了幾個要好的朋友聚聚,讓大夥知道這倆人業已成家,開啟的人生路上的新旅程而已。

現在的人是幸福的,因為在一個金錢能取代王權成為主宰一切的力量的世界裏,幸福的概念會變得很簡單,人生的追求方向也變得更唯一了。都說如果人類都被一種思想控制著,這世界將是一種災難,就像**********。但是如果人們的目標跟理想都變得一樣呢?對這個世界來說會不會也是一種災難?

驕傲的本質是不能夠平衡設想跟現實之間的差距。面對不合意的工作,如果你清高地選擇等待,那麽結果只能是這個社會是可以沒有你的貢獻的。我們一直認為這個世界是需要自己的,然而事實卻是,只是我們需要這個世界而已。真的是‘地球缺了誰都照常轉’。

李萱對找工作這件事仍是不大熱情的,畢業離校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了,李萱還是沒能找到工作。如果你不願意花些氣力去爭取你想要的生活,那麽你就不能對你的生活狀態有什麽挑剔了,好在對李萱來說最重要的是安靜跟簡單,她對物質生活並沒有太多的計較。淡泊是種心境,浮誇的人從來不擅長幹這個,寧靜並不符合他們的天性。

如今兩個人大部分的花銷幾乎都要靠伍哲承擔了,他們終於懂得在錢上是不必分彼此的了。雖然李萱的父母知道李萱仍未工作,卻也不問女兒是如何生活的,裝聾作啞地默許了兩個人的同居生活。動物因為食物而放棄親情,看來人跟動物相比也沒有太大的不同。然而李萱為了減輕伍哲的負擔,總要找些借口向父母討錢,盡量延續他們的舐犢之情,使他們保有女兒還在他們羽翼下的印象。都說女生外向,估計也是自然選擇的結果吧,現在在李萱的心裏,伍哲確實比父母要重要得多。

城市的生活,是不可一日不花錢的。所以人們總是不可避免地時不時地要做做加加減減的算術題。伍哲跟李萱生活在一起是很愉快舒適的,李萱性格溫柔,頭腦清楚,樂觀懂事,凡事總能遷就,總是很有興趣地學著打理她跟伍哲的日常生活。因為收入有限,日常開支就必須得精打細算,不愛操心的李萱,在這方面倒顯出熱愛算計的熱情來,據她說,省錢就是賺錢,她把省錢當成了游戲,像個守財奴似的盡量把錢省下來,每個月都興致勃勃地挑戰兩個人城市生存的最少花銷極限。在李萱看來,艱苦的物質條件更能激發出人無窮的創造力,無論是在食物方面還是精神娛樂方面,李萱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從無到有的創造,倒也充分地彰顯了勞動人民的智慧,伍哲悲哀又好笑地縱容著李萱的這項愛好。其實節儉是對能源對物質的另一種創造,是帶有成就感的,而吝嗇則不同,那是因為自私,是帶有破壞力的。

生活狀況的窘迫以及對未來生活的憂慮,讓伍哲感到了很大的精神壓力。但他從沒跟李萱抱怨過,也沒指責或者催促李萱出去工作,他知道那是沒有必要的。如果因為自己脆弱的承擔能力,便對身邊最親近的人幼稚地發洩跟抱怨,那麽做除了傷害了愛的人還有什麽好處呢?如今的伍哲終於成長成為了一個男人,懂得了承受擔當。雖然他不知道接下來的生活會怎麽樣,但他知道不應該一直是這個樣子的。

最近伍哲變得沈默了,經常一個人發呆出神。他在考慮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他是否應該辭職?眼下這份工作伍哲做著雖然還算是舒心,但他知道這份工作就算他再做10年,那狀態也只能還是眼下的這個樣子,很顯然,這是不能滿足他未來生活進程的需要的,他現在的收入甚至不能幫助伍哲支撐起一個家,無論如何,他需要做出改變了。

他還不能確定將來的生活狀況是否取決於他現在所做出的決定。

長到這麽大,一直以來他都是知道自己的路的方向的,知道自己要往哪走知道該自己做些什麽,但現在狀況不大一樣了,他不知道應該往哪走了,他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應該改變現狀,但是他又能感覺到現實狀況似乎不時地在提醒著他,需要他做出些改變的決定了。他開始認真地思考他將來的人生,他感覺自己這是第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上,而抉擇,全在於他自己。他想得很多,也很遠,他考慮了他跟李萱的未來的家庭,房子,孩子,老人甚至是自己的養老問題。他感覺青春年少時的理想跟自己對自己未來的設想都變得跟童話一樣美好而不真實。他已經不大想得起來當初自己的理想是什麽了,他已經有些年不在乎那些事了。青春年少時看不起的終日為生活勞碌奔波的世俗的人群,如今已經變成了伍哲的全部追求。

伍哲還不知道離開現在的工作他能幹什麽,他還沒想好是跳槽找一家收入高一點的公司呢,還是找點副業賺點外快,或者幹脆創業自己當老板得了?伍哲一直還都只是一個人胡思亂想著,沒有定論,也沒做任何嘗試跟調查。

11月份,李萱得到了一份工作。她的專業老師幫她介紹到一家私立中學做英語教師,學校的董事長恰巧是老師的同學,但也只能是先讓李萱做見習老師,真正安排教學任務要等到李萱拿到教師資格證才行。這份工作的收入不高,但總算是安靜輕松的,李萱感到滿意。這個慢性子的姑娘,終於被動地等來了她的生活狀態的改變。年輕人的一帆風順,完全是因為運氣,沒有別的。

今年的農歷新年在一月裏,李萱放寒假的日期跟伍哲的休假日期只差兩天,她便等了他兩個人一同乘著過年返鄉的人流高峰火車回家過年。

中國人的假期總是格外忙碌跟疲勞的,這大概也是因為節儉的傳統美德吧,總希望能夠充分利用假期的時間才算劃算,悠閑地度過假期時光往往是要遭受譴責的,結果把自己弄得比上班時候更累了。新年裏忙碌的事情也無非是吃跟樂而已,中國人能因為吃跟樂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伍哲跟李萱雖然還沒結婚,但雙方家庭早就已經把他倆當成一家人了,李萱的父母對伍哲更熱情更親切了,這對年輕人也把雙方父母的家都當成了自己的家,每天都必須到對方家裏請安似的報到一下已經成了例行的公事。

年,對於勤勞的中國人來說,更像一個結點。讓人停下來,回望一下來路,盤點一下收益,展望一下未來,再調整一下自己的坐標。

大年初四一大早,就有人打電話找伍哲,高中同學打來的,有人趁新年假期組織了同學聚會,費用AA。伍哲算了算,高中畢業到現在已經有七年半的時間了,不經意間,他已經離那個青澀的年華越來越遠了。

東北的冬天黑得早,外面冰天雪地,沒有風,幹冷幹冷的。人體的感覺就不是冷了,是凍,不管你穿多少,只要站在外面不活動不挪地方,沒一會功夫就能感覺到骨頭都凍住不會動了似的。小城市的好處就是上哪都挺近,只要你不趕時間,那麽不必動用任何交通工具,用走的就可以到達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天氣雖然冷得讓人有點受不了,但看著鋥亮溜滑的冰雪路面,伍哲跟李萱寧願走路也不願意坐車,他們可不想坐在車裏還得提心吊膽地替司機跟路上的行人們操著心。李萱戴著手套的手跟伍哲的手一起揣在了伍哲的羽絨服口袋裏,還挺暖和的,倆人相依相攜著一路一滑一跐溜地朝飯店走去。

東北戶外的氣溫雖然是滴水成冰的程度,但幾乎每一戶的室內溫度都不是溫暖如春的,而是酣熱如夏的。剛走上二樓,就聽見走廊盡頭的一間包廂裏喝喝嚷嚷的熱鬧非常,伍哲牽著李萱走進去大聲說:“這家夥吵吵地,隔大街對面我就聽見了!”這兩個人一進屋,立即迎來了更響亮的七嘴八舌的招呼聲,同時又加上數不清的手跟腳招呼著伍哲,對伍哲一番拳打腳踢之後,摟肩搭背生生地便把他從李萱的手裏搶走了。看來不管你長到多大走出去多遠,面對從前的人依然只有從前的心情跟語言習慣,這大概就是老同學聚會的魅力吧。

“靠,我掐指一算,畢業七年半哪!這也不是個整數啊,聚個頭啊?”伍哲坐下來說。

“哎——呀——,出息了你,這多年沒見,都會數數啦!”一個說。

“管它是不是整數,想起來就聚吧!”另一個說。

“有七年半麽?不是昨天才考完試麽?”又一個說。

“還就得趁過年吧,人多還都有空聚聚,要不現在哪那麽容易劃拉來這麽多人!”再一個說。

“七年半時間不短啦,你看你,都老成啥樣了!”還有人說。

“是啊,趕緊劃拉到一塊清點清點,再過幾年該認不出來了!”

……

同學聚在一起就是這樣的,七嘴八舌,一個話頭,能引來一連串的回覆,說是回覆,更多的是調侃逗樂湊熱鬧的。東北人的性格粗獷,不喜歡跟人講究表面上的禮儀跟客套,總覺得那太假聲,太外道,他們在人多的時候是很難嚴肅又認真的,更願意亂上添亂,特別在老友聚會的時候,越瘋就越覺得親切。因為怕拘束,幾個組織者在經過詢問跟投票之後決定,就不請當年的班主任來享受桃李滿天下的成就感了吧。沒有老師在場的同學聚會,便省略了很多同學再會的程序跟儀式感,大家突然返老還童似的變得比當年更瘋更無法無天了。

然而,充滿親切感的再會跟打過招呼之後的聊天中,便漸漸又顯出成年人所在意的一切來:工作,收入,房子,配偶之類,賺錢多少幾乎是混得好跟不好的唯一標準。

爭強好勝的本性又總是讓我們把自己的生活一定要變得跟別人一樣才會感到安心。

雖然話題隱私而且敏感,但在同學中聊這些倒也是無妨的,因為你混的好跟不好,並不會招來諂媚嫉恨或者貶低排斥之類的危險,同學之間的情誼還是更寬容更親密的。學生時代曾熱火朝天地抨擊跟鄙視過的資產階級的虛榮、拜金思想,在如今的社會上少了哪一樣了呢?無論什麽樣的社會體制都改變不了人的根本需求,因為那才是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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