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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公交車樞紐地段伍哲下了班車,他得在這裏等3路公交車,那是能夠把他帶去學校的車。伍哲在路邊買了兩個餅,站在風裏邊吃邊等車。當他坐上車的時候,他已經吃完了晚飯。

走進宿舍,已經是7點半了。宿舍裏只有李志強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玩游戲,看見伍哲回來頭也沒擡地問:“你上哪去了?”

李志強是個來自內蒙的孩子,長得又黑又瘦,除了睡覺,他的眼睛和嘴巴永遠是笑的。他話不多,但講話速度很快,性格非常隨和,對人很熱情也不愛較真,總是能給別人提供最實際的幫助。他人非常聰明,那種很世故的聰明,很少表露他自己的喜怒哀樂,跟他在一起感覺似乎別人永遠是最重要的,他沒有自己。他是那種把理性的本質完全掩飾在感性的外表下了的人,一個沒有太多自我情緒的人,也讓人沒有安全感。李志強是宿舍裏個頭最小的,所以大家都叫他“大李”。大李喜歡擺弄電腦,平時的專業課程他跟伍哲他們一樣馬馬虎虎都對付著過了,但有一樣他跟伍哲他們是不一樣的,就是他又另外自修了電腦專業,只要跟電腦有關的知識或者信息之類的他都感興趣,他也參加了學校的計算機協會,不知道是為了修還是為了學,他經常把機房的電腦拆拆裝裝的折騰,無論硬件還是軟件他都有興趣去研究,最後終於成為了同學中間的電腦專家。畢業擇業他也選擇了電腦行業,據說找到了一家日資企業,工作跟電腦數據有關,關於大李的工作伍哲是搞不懂的,也沒精力去弄懂。畢業在即,同學們有種各自飛的感覺。

“我面試去了!”伍哲脫下外套扔到床上,很奇怪他居然這麽問。

“你這是面試完了才回來?”李志強擡頭問他。

“嗯,累死我了。”伍哲找水喝,晃了三個暖壺都沒水。

“靠,什麽單位?幹啥了能整一天?”李志強從床底下拎出來一個水壺,站起來遞給伍哲。

“生產汽車座椅用的紡織品的。”水很燙,伍哲倒了滿滿一杯後,把窗戶打開,把杯子放到外面窗臺上晾著去了,他轉身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枕著被垛,拿出手機給李萱發短信。

李萱是伍哲的女朋友,現在還在家裏過寒假,下周也要回學校了。他們倆是高中一年級時候的同班同學,高二的時候李萱讀了文科班,伍哲留在原班讀理科,高中畢業那年的暑假倆人確定了戀愛關系。但是倆人的大學沒能錄取在一個城市裏,所以,在那個無比溫柔的暑假過後,倆人開始了異地戀。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倆人通信,也許現在需要註明,他們的信是手寫在紙上的那種,裝進信封貼上郵票,投進郵筒請郵局的郵遞員幫忙送的那種,當然這樣的過程得需要過個三兩天才能收到信的。但凡跟愛情有關的事情都是美好的,寫信,等信,整理信件都是美妙浪漫的過程。寫情書也讓伍哲的文字功力與日俱增,有時候伍哲邊寫信自己邊琢磨,他覺得如果放在高中時候談戀愛,他高考的作文水平肯定不至於用湊的,當然語文成績也就不至於剛剛及格了。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宿舍幾個人合資買了臺電腦,於是伍哲和李萱開始用Email談戀愛,方便快捷了好多,雖然少了很多實物的玩味,但在有情人的眼裏,一切都可以用幻想補足。如今倆人用手機發送即時消息,隨時隨地聯絡,每天吃了什麽,玩了什麽,啥時候睡幾點醒都變成了談資。便捷的通訊方式也快餐化了人們的戀愛方式。

其實,愛情的主要成分是忠誠跟多情,交流媒介跟愛情本身並沒有太多的關系。古人對著一張畫像都可以朝思暮想、魂牽夢繞,今人對著視頻交流卻還總是覺得不真實不可靠。

“你啥時候回來的?”侯勇推門走了進來朝伍哲問了一句,也沒等伍哲答話,他把手裏拎著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轉身又出去了。5分鐘後拎回來兩瓶白酒。

“喝不喝?”他拿著杯子問。

“喝!”李志強答應著丟開電腦坐了過來。

侯勇轉身又出去洗杯子,回來倒酒。

伍哲把手機扔在床上去拿晾在外面的白開水,他渴壞了,一口氣喝盡了杯裏的水。然後跟李志強一起坐了過來拆開袋子,把花生米、烤雞架、茶葉蛋和豆腐卷擺在桌上。

“你今天撿著錢了?”伍哲喝了一口酒,丟幾粒花生米進嘴裏,然後問侯勇。

侯勇跟伍哲一樣又高又瘦,眼睛不大,戴著副眼鏡,鼻梁高挺,嘴唇挺厚,嘴不大能講,身體卻非常靈活,愛玩愛鬧,人非常隨和好說話,對所有人幾乎都是有求必應的,人緣非常好,班裏女生順著他的姓給他取了個猴子的外號。

“差不多!”侯勇得意地笑著,看著大李和伍哲瞪眼看著他等著下文,但他就是拖延著不往下說。

大李和伍哲對視一下,考慮著是先威脅下還是直接屈打成招,這時候宿舍的門又開了,王東升背著書包走了進來,一眼看見桌上的東西便大叫起來:“呀——早知道有吃有喝我早回來了。”他丟下書包坐了過來,這下整個寢室的人就湊齊了。

王東升長得白白凈凈,講話慢條思語,乍看上去像個白面小生,儒雅安靜,實則脾氣火爆,對看不順眼的人和事,白臉騰地一下變紅,說翻臉就翻臉。他是大家公認的炮仗,一點就炸。王東升的脾氣很難摸得準,有時候他可以女裏女氣地紮在女生堆裏跟他們拍拍打打嘻嘻哈哈;有時候又挺男人的跟其他系裏的男生們打球,喝酒;也有時候他能跟系裏管行政的老師嚴肅地探討********管理問題——,總之他似乎想把自己變成個魔方似的,每天翻騰著不同的面活著,想讓自己進入哪個群體就可以成為哪類人似的。跟大李比,感覺大李只是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來,而這個王東升,根本就是把自己弄丟了。他是本地生,高中時候是尖子生,立志要進省名牌大學的地質學專業,結果考了兩次大學,成績卻一次比一次糟糕,被迫落到這個三類本科大學讀紡織系。大學頭兩年他都在郁悶和羞憤中度過,搞得整個宿舍都厭棄了本校本專業,大家在一起整天嘻嘻哈哈地嘲笑學校的各種制度和科目,後來這些竟都成了他們喜歡留下來的理由。

“你先說你今天咋樣吧?”侯勇問伍哲。

“對啊,你怎麽去了一整天哪?”大李也轉過頭問。

“考試了唄!”伍哲啃著雞架,頭也不擡。

“嗯?咋還考試?怎麽考啊?考啥呀?”猴子問。

“設計布樣唄。”伍哲就著酒,邊喝邊說,把面試經過當下酒菜似的說了一遍。

“這家老板夠精的!”侯勇慢條斯理的呷了口酒說。

伍哲看了看侯勇,笑了笑說:“你這麽說也對,我們確實賣力氣給公司出了幾張好圖。”

“斂圖只是一方面,再說你們的圖人家未必用得上,我就是覺得用這種實戰的方式招人確實挺聰明的。”侯勇白了伍哲一眼。

“你趕緊說說你在哪撿著錢了吧?撿著多少?”伍哲問侯勇。

“啊?”王東升吃了一驚,張著嘴朝著侯勇,等著他說話。

“我不打算找工作了。”侯勇放下杯子,拿起一塊雞架啃。

“我們猜著了”,伍哲拿走了侯勇手裏的雞架說:“往下說”。

“我今天去見一哥們,我倆要合開裝修公司。”侯勇輕描淡寫地說。

“這-到-沒-猜-著!”伍哲狐疑地看著猴子一字一字地說。

“為啥?”王東升問。

“我不喜歡咱這個專業,而且賺得少,也沒啥發展。”侯勇發著牢騷。

“停,你這話我聽著委屈啊!我這還指著這個吃飯呢!”伍哲白了侯勇一眼說。

“對對對!”侯勇一疊聲地說:“咱現在都是使出渾身解數找飯轍,沒有上下好壞之分。”侯勇放下酒杯,轉過身子問伍哲:“不過,你真打算一輩子織布了麽?”

“不知道,眼瞧著要離校了,我得給自己找著下家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伍哲覺得現在的自己沒有力氣去思考不太遙遠的未來。

“是,能把眼下糊弄順當就不錯了。”大李說:“先安定再謀發展。”

“我現在都沒概念自己的未來要往哪個方向發展。”伍哲說,“感覺自己突然沒有啥理想了,早忘了剛上大學的時候給自己設想的未來是什麽樣的了。”

“還理想?還發展?英雄為了五鬥米就把要腰折了!”猴子陰陽怪氣地說。

“發——展”王東升思索著咀嚼著這個詞,“哎,你們說說,咱們整天這麽瞎忙的,到底為嘛呢?怎麽算是有發展?”只要有王東升在,你的腦子就甭想閑著。

“有發展就是有很大的施展空間,能讓我們最終獲得成功。”侯勇誇張地回答。反正是喝酒聊天,他順嘴就扯。

“那怎麽算是成功呢?”王東升強迫幾個微醺的人動動腦子,讓他們回答一個特社會化的問題。

“成功就是體面的工作,豐厚的收入,溫柔的老婆!”侯勇嘻嘻嘻地笑著說。

“你是不是個本科生,這問題回答得那麽俗呢?”王東升不屑地說。

“我是不是本科生都不影響成功的這個定義。”侯勇懶懶地說。

“成功的定義應該是理想的實現。”伍哲舉起酒杯說。

“照你這麽說,那麽有人成功搶劫了銀行變成了盜賊,有人成功的謀殺了仇家變成殺人犯,他們的‘理想’也都實現了,你能說他們是成功的麽?”王東升醉醺醺地說。

“好的理想叫理想,不好的理想那叫欲望。”伍哲爭辯。

“一句話不能定義成功,成功於每個人的定義是不同的。”大李含含混混地說。

“那麽我們每天忙什麽呢?我們要什麽呢?”王東升有點不可愛了。

“我要幸福!”侯勇喊著說。

“什麽是幸福,怎樣才是幸福?”王東升喝多了,還挺讓人費腦子的。

“嘿嘿嘿,幸福就是體面的工作,豐厚的收入,溫柔的老婆。”侯勇自己把自己逗樂了。

“有了這些你就真的幸福了麽?”

“有了這些我保證我是幸福的!”侯勇也醉了,脾氣出奇的好。

“對我來說,幸福就是我能進今天去面試的公司,自食其力,不用再跟家裏要錢啦。”伍哲有點沈悶地說,他這人一喝多了話就容易多了。

“猴子說的對,幸福就是優越的物質條件,讓人羨慕的社會地位,美滿的家庭生活。幸福就是所有欲望的滿足所有理想的實現……”大李喝多了也不矜持了。

“嗯,你一點都不貪心,跟我有一拼了。”猴子笑著大力地拍拍大李的後背。

“我的幸福是能考上研究生就好了。”王東升說。

再聰明的頭腦,也回答不出需要時間歷練才能得出結論的問題。熄燈的鈴響了,兩瓶酒也見底了,幾個年輕人也都渾渾噩噩不知所以了,這個時候,再靈活的頭腦都要給睡眠讓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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