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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回 天君有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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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答允了恩娘,那即便前方是萬丈深淵,她也得跳呀!

小狐仰著頭,觀望眼前那座宏偉的天君府門,高聳入雲……不對,此處已經是天庭,難道,此府門上空,還有另一層天庭?不得了!小狐不禁發出讚嘆聲。

得道百年,過往她長駐仙梯,甚少於天庭逗留,更莫說這尊貴無比閑人勿進的天君府了,以她的仙階,連守門都不夠資格呀。

據說天君已下早朝,正於府上作息,她便帶恩娘來此,打算私底下向天君求願。此等事,不適合擡至朝堂上議,萬一有好事者諸多阻撓,那縱使天君想大發慈悲,亦難有臺階。

“恩娘,您可是賜了小狐寶貴的經歷!”與府門守衛交代來意後,等待的那陣工夫,小狐跟唐琬開起玩笑。

唐琬心情忐忑,無法預知接下來會是何種結果,便沒心情說笑,只疑惑地問:“小狐仙家,您不認為,方才那守衛,跟凡間趙府的門神大哥,挺像?”

小狐輕擰眉宇,腦瓜中浮現出那兩位門神的模樣,對比一番之後,分析道:“門神守衛,大抵都長成那模樣,才夠嚇唬心懷不軌之人神鬼。關鍵是,他倆都有胡子,所以看起來,甚像。但堂堂天君府的守衛,恩娘,那仙階可是高過您我許多許多許多倍的,又豈可能是凡間的門神呢?您想多了。”

唐琬稍作思索,認為小狐說得很在理,便不再細想。

過了片刻,守衛歸位,並宣她倆至府內禦花園,覲見天君。

守衛報了禦花園這名字,首回踏入天君府的唐琬與小狐,便於美輪美奐的府中,不但沒迷路,還老馬識途似的一會兒工夫就到了。

繁花錦簇之中,兩人見到前方,一位身著明黃錦袍,頂紮金冠發髻的修長背影,正圍著某盆盆栽,專註地勞作著,背對她倆。小狐沖恩娘打了個眼色,此人應是天君!

應是?唐琬回了她一個驚疑的眼神,小狐仙家,您沒見過天君麽?

小狐無聲地裂嘴一笑,露出那雙人畜無害的小虎牙,然後往前兩步,雙手交握,深深地作了一揖,“仙梯第一十七護使小狐,參見天君。”

唐琬雖心存猜度,但亦匆匆跟著行禮,“妾身唐氏,參見天君。”

“起來。”前方傳來慵懶的聲音,低沈卻不老邁,帶著磁性,要命的迷仙,叫人聽了仍想聽。

那調調,那語氣,不怒自威,聽著就甚為匹配“天君”此等人物。唐琬與小狐,不約而同地於心中得出結論――她倆沒拜錯人。

“謝天君!”小狐率先站直身子,收起雙手,擡起臉來,望著前方依舊在忙碌的背影,恭敬謹慎地說道:“天君,小狐冒昧前來,因有事相求,懇請天君恩準!”

“何事呀?”又是慵懶十足的口氣,聽上去,似是極易妥協,就如任何事,他都會答允一般!是誰謠傳天君像嚴肅的老頭兒的?

此念頭一劃過腦瓜,小狐便來了勇氣,揚聲直言道:“新仙唐氏,尚未報到,陽壽已盡,卻情緣未了。她懇求天君開恩,賜三年陽壽,允她重返凡間。”

“哦?”這回的懶調,多了些許的驚訝,但仍不怒不嚴的,相當溫雅。而天君本尊亦終於轉過身來,露出廬山真面目……呀,又一個宋玉再現!

年輕的小狐,原以為此天上仙間,最俊美的莫過於太極星君,如今她方知,實則是她見識太少,井底之蛙!

眼前此天君,除了有媲美太極的年輕容顏,唇帶揚意,眼含淺笑,一副和藹可親又不失威嚴的風範,還有太極無法比擬的氣宇軒昂、獨步天庭之勢,更有恩娘那凡人夫君趙士程的濃烈書卷氣,看似文能提筆安天庭,武能上馬定乾坤,乃仙間奇才!

唔,論情論理,該是如斯鳳毛麟角的仙家,才配當眾仙之首啊。到底是哪小廝謠傳天君是個嚴肅的老頭兒的?相較之下,她頓時自形漸穢。

卑微自嘆的心思一湧上來,就趕走她方才因無知而無畏的莽勇,眨眨美目,才發現天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身,而自身亦一直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哎呀呀!大不敬!身側的恩娘早已垂下眼簾,她亦該如此才是!小狐臉蛋一刷紅,隨即埋下頭去。

見狀,面如冠玉的天君,嗔怪地輕輕一笑,臉更詳和。他手執剪刀,如她倆猜想,他方才在修剪一盆別扭的杜娟,可無奈他如何比劃,就是修不出他想要的模樣。頗為洩氣地端著剪刀,行至玉階桌邊,揚了揚衣擺,坐下,再甚感興趣地問道:“說說,誰要返陽?”

“回天君話,是妾身。”唐琬立即上前兩步,微微欠身。

“因由?”

“妾身生前有愧德甫,誠盼返陽三年,好好侍奉夫君,以彌補過去的罪孽。”

“你有罪孽?”

“有。德甫待妾身重情重義,可妾身生前卻……虛情假義!”

“那你該下地府!”天君原本溫和慵懶的語氣,忽地拔高,更隱含著絲絲的淩厲,前後大相徑庭,毫無預兆地嚇了唐琬與小狐一驚。

小狐連忙上前幫腔:“天君,恩娘口中所述的罪孽,都屬情債,此種債,自古以來,便無對錯之分呀!”

“虛情假義便是錯!”

“……那是恩娘不願傷害趙士程。”

“裝模作樣,就能瞞天過海,不留傷害?既然如此,何需彌補?”

“……”

被他的懶音騙了!他果真是個老頭兒!原以為甚好相處說話的天君,突然難纏起來!

小狐一時接不上話,偷偷擡眸瞧了一眼天君,喲!他居然仍炯炯地盯著她,要命!小狐心虛地火速別開目光,又焦慮地瞧了瞧恩娘。

本來垂目的唐琬,擡起眼眸,直視天君,“都怪妾身自欺不欺人!曾經妾身認為,裝模作樣,能瞞過德甫,瞞過所有人,然而,妾身錯了!”

秀之姑娘說,趙士程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自身。而她唐琬,瞞過了自身與所有人,卻沒瞞過趙士程。

“原以為,瞞過了,就家和業興,孰不知,此種強顏歡笑,更令有心人傷懷。妾身亦曾以為,自身是世間最可憐的人,可事實,活在此世上,誰無可憐的時候?妾身後知後覺,大錯特錯!”

務觀被娘親逼著休妻,縱然心中有情,卻對此段姻緣無力回天,可憐;王氏未必傾心於務觀,卻礙於家弱,身不由己嫁予陸府,可憐;秀之姑娘對德甫一片癡心,有如……有如德甫待她,卻求而不得,可憐;德甫求而得之,卻看著她演戲,苦中作樂,可憐;還有她的爹娘,白頭人送黑頭人,可憐;哪怕陸老夫人,亦有可憐之處。

“那若返陽了,就不再強顏歡笑了?”天君原本盯著小狐的目光,轉而投向唐琬。小狐頓覺額頂的灼熱,少了些許。

唐琬稍為一頓,隨即答道:“不了!妾身甘以任何條件,換三年陽壽!把過去二十多載沒活明白的日子,去活明白過來。懇求天君成全!”

天君淡淡回應:“幾近人人至死那一刻,都沒活明白過。倘若人人如你那般,認為吃虧了,要重返凡間再活一遍,那天庭地府,誰光顧?本君此天君,又向誰稱君?你並非唯一,沒有例外。”他雖在拒絕,但其語氣,既不堅決,又不兇惡,叫人總認為尚有機會,不要死心。

於是,唐琬往下一跪,就如當初她求小狐助她下凡那般,鍥而不舍地請求:“那請天君賜教,如何才有例外?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妾身願拼!”

“恩娘!”小狐低呼一聲,微楞地望向唐琬下跪的背影,隨即想起趙士程長跪六天那時的情景,恍神了一會,便跟著跪了下來,求道:“天君,恩娘數生數世宅心仁厚,此世生前憾事繁多,您就格外開恩吧!不過三年,恩娘並不貪心,於天君亦是舉手之勞呀!”

天君輕嘆口氣,修長潔凈的手指,端起玉階桌上的白玉晶杯,細細抿了一口佳釀,嘆息道:“誰保準一生一世無憾事?難道本君就無?”他的語調竟夾帶著委屈與落寞,似乎接下去就要跟她倆哭訴吐苦一般。

唐琬細想片刻,即道:“若天君有憾事,可願告知?興許妾身能替君解憂,屆時,盼天君亦能圓妾身心願。”

“此話本君中意聽!”

此天君,若不想幫忙,就明指嘛。說什麽有憾事來胡弄人?堂堂天君都有憾事,那叫她此等小仙情何以堪?這看似軟柿子,聽似易妥協的天君,實則滿腹主意,剛毅不屈,難以說服!果真老頭兒一個!他還神秘兮兮地把她遣了出來,獨留恩娘一人商議,未知恩娘是否應付得了!

小狐在天君府門外踱步,不時捶捶拳,仰仰頭,望著高聳入雲的牌坊,益加不安。伸長脖子往內探望,宛若在雲霧朦朧之際,又見到那張美顏尊容,臉隨之一紅。玉樹臨風的天君,即便性子如老頭兒,亦未知下回相見,要待到何年何月。

足足半天,恩娘才一臉欣慰激動地步出天君府,小狐見其身影,立即湊上前追問:“恩娘,您還好?天君他……”

“天君許了!”唐琬興奮地握過小狐的手。

“真的?!”小狐先是大喜,然後微愕,接著大慌,“什麽條件?”

唐琬笑著,風輕雲淡地應:“下地府。”

小狐心中一凜,神情一僵,臉色煞白,久久不能言語。

唐琬倒看得非常開,安慰她道:“沒相幹的,想有回報,必定要付出。反正妾身早就認為,死後該下地府。”

“可是……”小狐由衷地替恩娘難過,她眼睛泛紅,哽咽道:“恩娘,是下地府呀!不是入輪回!您可知道,下地府意味著什麽?那是惡人去的地方,是煉獄!您明明是仙班底子,為何……為何如此取舍!”

“世上豈有兩全其美之事?正如天君所言,這天下間,有誰能像妾身此般幸運,死後還有返陽的機緣?占了得天獨厚的便宜,自是要有犧牲。妾身很知足,亦不難過,相反還極之開懷感恩。此輪賣買,妾身絕不吃虧。小狐仙家莫替妾身憂愁了。”

小狐望著恩娘一臉坦然從容,仿佛視死如歸……方才她在裏面逗留如此之久,想必裏裏外外已分析得透透徹徹,她明白,相勸已無作為,況且天君已經答允了,難道她再去推翻反駁麽?“但天君說有憾事,您若幫上忙了,不該好好回報嗎?為何還要下地府?”

“天君的憾事,妾身幫不上忙。只好如此了。”

“……”小狐吸了吸鼻子,不甘地怪責道:“天君的憾事,又有哪位仙家能幫上忙?剛才他放那樣的話,空給人希望,怕且他是故意的!真是……”她又不敢罵。

“這不怪天君,他確實希望妾身能幫上忙,亦不吝嗇於回報。只可惜,太難,妾身不敢妄然答應。”

小狐好奇了,“是何種憾事?”

“您說,問世間,何事最難?”

小狐紅著眼眶,紅著鼻尖,偏了偏頭,又搖了搖頭。

唐琬耐人尋味地瞧著她,抿嘴失笑,“不知道便算了。來,天君已下令太極星君,讓其安排妾身返陽,咱倆快去太極星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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