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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人類滅絕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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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湖消失了,我仿似懸在虛無中,失去重量,變成純精神的存在。

不過我卻是絲毫不懼,與奇連克侖算賬的時刻到了,我真想不到命運仍肯予我這個機會。

多算勝,少算不勝。

我清楚自己正是多算的一方。

奇連克侖的聲音直鉆入我心中,滿足地嘆道:“人類呵人類,五千多萬年了,你仍是那麽愚蠢和無知。你的末日到了!”接著聲音化為長笑,充滿瘋狂和殘忍的味道。

我緊守心神,一點兒不為他的得意忘形、勝算在握的高姿態左右。近五十萬年的修行豈是白過的?在我人類的意志外,實有一顆候鳥的心,且有候鳥神最終極的武器。只有令奇連克侖飲恨而亡,始能洩我心頭的不平之氣。

奇連克侖的狂笑音浪轉大,充塞著我心靈的天地。

一時間除他的笑聲外,我再沒法保留其他思想。

我心叫厲害,忽然間,時空變化,我有點兒像回到滅絕了的小遁天去,在一個美麗熟悉的星球上飛行。

下方是一望無際的綠野,一條大河從地平線遠處蜿蜒而來,散布兩岸的叢林濃綠濕潤,以萬計各式各樣的爬行動物,舒適悠閑地在喝水吃草,水裏充盈生命,天空群鳥飛翔。在明媚的陽光下,動植物的生態是如許壯觀,生氣勃發。

我的心神被眼前的景象攫緊吸引,似從感官的某個神秘入口深鉆進去,從另一端逸出來,看到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思感大幅縮小,然後發覺自己正駕著只有小遁天三分之一大小的飛行工具,飛越大地。

記憶潮浪般打上心靈的陸岸,洪流似的淹沒意識的土地。

我本來的意識被排擠,變得遙遠迷糊,似是眼前的動人世界,方是我的現實。高關星的伏禹,只是個遙遠的夢。要保持本原的意志,像在熾熱的陽光下保持一小塊殘餘的冰雪不被溶掉般困難。

但我更清楚,這是個零和游戲,當僅餘的一點靈明火焰般熄滅的一刻,奇連克侖將完全控制我,竊奪我的烙印為己有,我也完蛋了。

人類將真正的滅絕。

小飛船飛越高山,一幅又一幅奪人心魄的壯麗景色展現眼前,生機無限。

這是我夢縈魂牽的聖土地球嗎?我不曉得答案,可是另一個呼之欲出的“我”卻知道,還清楚這是兇殘的敵人大舉來攻前自己最後一個憑吊聖土的旅程。

如果沒有經歷過夢還給我的夢,只是眼前的景象已足吸引我,令我深陷進去,直至慘敗身亡。但現在我卻清楚眼前一切的思想行識,只是記憶中某個片段,發生在五千兩百多萬年前,屬於我失去的記憶部分。

奇連克侖現在是全力出手,以神游級的力量,施展渾身解數,務要使我迷失在不能挽回的過去某些最神傷魂斷的回憶片段裏。

不論奇連克侖,又或是我,當這場別開生面、只能發生在我和他間的精神決戰一旦展開,大家都沒有回頭路走,只能堅持到底。到奇連克侖用盡了心力,或我失守被控,這場激戰方會告終。

下方的山勢愈趨陡峭,地質結構覆雜,山體切割嚴重,形勢險要。驀地前方並排橫列著白雪皚皚的群峰,雲蒸霞蔚,晶瑩的冰川從高處延伸往下,兩旁林木郁郁蒼蒼,蔚為奇觀。

倏忽裏我心中湧起絕望的悲痛。

人類的發源地聖土地球,已是我們最後一個立足點。十日前,我們最後一支艦隊在冥王星的位置被敵人擊垮,全軍覆沒。聖土等於被解除了武裝,再沒有防禦能力。

敵人會怎樣處置我們呢?

沒有抵禦能力的沮喪,任由宰割的無奈,聖土上包括人類在內千千萬萬動植物生靈不測的命運,合而形成此刻我內心無法排遣的悲情。

夢還仍密藏在我心底裏嗎?

這個想法令我清醒過來,暗抹一把冷汗,差點兒便完了。

夢還!夢還!你在嗎?

沒有任何反應。

我深深地思索。

是這時的我真的失去了與夢還的聯系,還是奇連克侖制造的“回憶夢”並不完備,又或是他蓄意剔除夢還?

照我的理解,聖土毀滅前的伏禹,是該擁有夢還的。

“我”駕著飛船,分段往下降落。

此刻的情況非常古怪,一邊是五千多萬年前聖土被毀滅前的“我”,一邊是五千多萬年後接受奇連克侖挑戰的我。我保持靈明時,是半個旁觀者,雖然感覺著以前的“我”在呼吸、動作,透過他的感官去感受眼前的世界,卻與他的思想情緒隔開一段距離。可是他的腦神經有一股強大的吸攝力,一個失神,我的思感會與他融合,變成了他,品味當時發生的一切。

這顯然不是取勝的方法,只有當我完全變成了他,亦即是變成以前的“我”,我才能進入自己的記憶,得回失去的記憶。只有我能從以前的“我”醒過來,恢覆現在的我,我才能真正打贏這場硬仗。

想是這麽想,要下決定走這一步真不容易。最怕是一個失神,迷失在記憶的深淵,永遠“醒”不過來,飲恨在奇連克侖手上。

駕駛屏幕顯示房舍的圖像,閃亮著“鎖定”的字眼。飛船進入自動飛行模式,朝房舍飛降,速度減緩。

這是“我”的家嗎?還是別人的居所?

心中有個疑問,如果奇連克侖技止於此,憑什麽收拾我?所以肯定他有更厲害的手段。如果我不能先一步勘破他的手段,一旦跌落他的陷阱中,立告完蛋。

他有什麽手段呢?

現在的我,是完全被動的,茫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事,只有化被動為主動,我始有機會先一步看穿他的手段,不冒點兒險怎麽成?

想到這裏,心中已有決定。

下一刻,我鉆進五千多萬年前的“我”的原始思感神經內去。

終於回家了。

飛船降在房舍外的平臺上,我從敞開的門走出飛船。從房舍所在的半山位置,俯瞰沒有邊際的綠野河流,聖土是如此的美麗,在清澄的藍天下,一群飛鳥結隊成陣地從前方掠過,絲毫不覺即將降臨到它們身上,降臨到聖土每一個生靈身上的彌天大禍。

我嘆了一口氣,心如鉛墜地朝大門走去,每一步都像負著千斤重擔。

她站在門口,雙目呆瞪著我,又似望著另一個空間,那表情令我感到錐心的痛苦,偏又無力改變現狀,不知可以說什麽安慰她的話。一陣比以往任何時候更激動的情緒湧上心頭,頃刻後,我緊緊擁抱她。不需任何言語,她已曉得我此行的結果,我感到兩顆心同時掉進絕望的深淵。

肩頭濕潤起來,她默默垂淚,強制自己不要哭出聲來,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美阿娜!不要哭!即使死,我們也要堂堂正正地死。敵人可以消滅我們的肉身,卻不可以侮辱我們的尊嚴。”

美阿娜淒然點頭,飲泣道:“伏禹呵!我並不是為我們的命運哭泣,月亮已連續三天沒出現了,敵人這樣做有什麽意思呢?”

我輕撫她的背,道:“月球被氣化了,沒有人明白外河系來的邪惡軍團為何要這樣做,或許只是要引起恐慌,讓我們曉得無路可逃,無處可躲,只能等待死亡的來臨。”

她停止飲泣,離開我的懷抱,牽著我的手,走進屋內去。

她的手輕輕顫抖,每一下顫抖,都令我的心顫動。

三千多平方呎的古典木構房舍靜得異乎尋常,美阿娜關掉了太陽能供應器,關掉了一切對外的通訊,令這位於青藏高原上的居所變得與世隔絕,但我們知道這種安全感是虛假的。世上再沒有安樂窩,即使深藏地底的密室,仍裸露於敵人無堅不摧的利器下。

我明白美阿娜的感受。

自有歷史以來,月兒一直不離不棄地伴著我們,看著它被兇殘的敵人無情地毀滅,那種失落和哀痛是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

清新芳香的空氣從外面的林野透窗流入室內,隨著太陽的落下,天地漸轉昏沈,她拉著我直抵西窗,我們緊緊依偎,齊觀日落的美景。

我們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麽話好說。

遠近的山巒林野沒入黑暗中,最後剩下的是沒有月亮、廣袤深邃的夜空和漫天星鬥。

兩顆心劇烈痛楚地躍動。

美阿娜輕輕道:“伏禹!你在哭嗎?”

我偷偷抹掉眼角的淚漬,道:“沒關系了!一切都沒關系了。我忍不住流淚,是因為我從沒有見過這麽美麗的日落景色,如此美麗的星空。在這最後的時刻,仍有你陪著我,不論明天發生什麽事,我們也要攜手走完這段路程。”

美阿娜默默聽著,好一會兒後,悄悄離開我的身旁。

我仍站在窗前,仰望星空。

我出奇地平靜。

那是當一切希望都化成泡影,一切努力均於事無補,任何想法均沒有半丁點兒意義,當你放棄了一切後的平靜,心如枯木的感覺。

美阿娜回到我身邊,左右手各拿著一個高腳玻璃酒杯,秀美的玉容掛著一絲苦澀的笑容。我茫然接過她遞來的酒杯,香醇的酒氣撲鼻而來。

美阿娜道:“這是我特別調制的酒,喝了它,在十秒的時間內,生命將重歸我們的掌握中。吻我!”

她持杯的手穿過我拿酒的手的臂彎,送上香唇。

我神傷魂斷地吻上她的香唇,熾烈的感情在兩唇相接處激蕩,淚珠從她眼睛淌下來,更添生離死別的斷腸滋味。

就在這一刻,我隱隱記起我曾和她如此這般的親吻,卻是發生在完全不同的時空,有著完全不同的滋味。

唇分。

記憶模糊了。

美酒在眼前蕩漾。

美阿娜一雙淚眼凝視著我,輕柔地呢喃道:“我的好情人,永別了!”

我們分別喝下對方遞過來封喉的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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