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夫和辛夷早早地被請出去了，畢竟是府內私事，具體也不好再露於人前。柳氏一走我就到隔壁找辛夷說話，她在裏頭坐立不安，一見我登時站起來，一臉焦急，“白姐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你別放在心上，深宅大院，下毒啊陷害啊本來就是常有的手段。”

“不……是我不好……”辛夷低下頭，“是我太笨了，才害得白姐姐被誣陷……”

我想一時半會兒也跟她說不清，只能先在一旁坐下，“那好，我要罰你，你認不認？”

辛夷連連點頭，“白姐姐怎麽罰都可以！”

我托著腮，“罰你好好讀書，好好學醫術，好好孝敬史大夫和游先生，還有，好好照顧你弟弟連子，行嗎？”

辛夷有些發楞地看著我。

我嘆口氣，“道理是說不完的，但你現在只要知道，我不怪你，你只是被利用了。哪兒有人被殺了，去怪殺他的菜刀的道理？何況我還沒死呢！你是不是得保證自己出息了，才能保護我，以後不讓我再受欺負？”

她像是將我的話好好在心裏想了一遍，才終於點點頭，“我知道了，就像幹娘教我的那樣，人心險惡，但世上總是有善存在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對不對？”

我看著她期盼的眼神，摸了摸她的頭，還是個小姑娘呢。父母雙亡，跟弟弟相依為命，世上永遠有比你更慘的人，但並不是因為慘，就可以無下限地做壞事。

誰不想好好活著呢。

我又去了關押雲意沈的地方，還是那個死氣沈沈布滿灰塵的雜物間。出乎意料的是，她也還是那樣一副柔弱清淡的模樣。

沒等我說話，她溫順地先將事情和盤托出，聲音如山澗清泉脈脈流過，仿佛將整個屋子的塵氣都洗盡。

我心裏可惜了一把她的好嗓子，反問道：“你覺得這個時候了，我還會信你的話嗎？”

“四少夫人一定會信的，”她比我高一些，可怎麽站怎麽一股楚楚動人的姿態，“青梅不是我的人，我也沒有錢財去替人還賬。若是意沈有這樣的手段，又何必要待在四爺身旁，讓四少夫人這樣不喜呢。”

我說：“我以為你喜歡顧衡。”

雲意沈將目光放遠了一些，“四爺人是很好，若說我沒有動心，連我自己也不信。但只有感情，是活不長久的，我也只是權衡利弊罷了。我不是要您答應我什麽，但這的確是個好時機，我陷害您，落得什麽樣的下場都是活該。”她轉過姣好的面龐，“兩位少夫人也是一樣。”

我心情覆雜地看著她，“可惜我跟她們不一樣。”

她沈吟道：“兩位少夫人是順水推舟，各有打算。而依著您的心思，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沒什麽不同，除非您當做今日沒聽到我的話。我要說的說完了，任憑您處置罷。”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覺得自己很聰明？”我發覺我無法理解她這種心態，“因為你聰明，其他人就活該被你算計？”

她低低地笑起來，“難道不是因為我身份低微，就活該被人當做棋子或者玩物嗎？”

我愛辯論的老毛病一上來，居然忍不住想跟她辯駁，“我從沒這樣想。我厭惡你，是因為我喜歡顧衡，我想要獨占他。如果你能讓顧衡喜歡你，讓太夫人或者郡主喜歡你，是你的本事，我無話可說。”

“獨占？四少夫人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怨不得太夫人想要換一位孫媳，”雲意沈的目光望過來，“不過意沈也沒討得她老人家的歡心，喜不喜歡都是虛與委蛇，何必費那樣的力氣。對我來說，只要能達到目的，用什麽法子不重要。”

“可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內心是深深的無力感，轉過身想走，“你我想法不同，我不跟你說了。”

她在我身後慢悠悠地開口，竟帶了一點嘲諷的味道，“四少夫人出身高貴，嫁妝厚重，自然能夠說方才的話來指責我，不過是站的地方比我高比我穩，不知曉摔下來的疼罷了。”

我想起了剛才跟辛夷說的話，也笑出了聲，“我見過，比你慘的人——十倍百倍，數不勝數。我也知道，起點低確實要比起點高的人生艱難許多，但是，少拿這些當借口來遮掩你骯臟不堪的內心了。我從來不喜歡拿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別人，但凡事總有個底線。”

“雲姑娘，你出身不好，又沒遇到良人，所以吃了許多苦頭，我都知道，你選擇當歌姬或者妾侍都無可指責，照樣應該獲得尊重。可你選擇了靠著下毒、誣陷、害人性命上位。”我回過身看著她，鄙夷之色不能更明顯，“你自己要跪著當人渣，跟我提什麽站得高？”

罵完這一通，我覺得神清氣爽。當下不再理會她，自己昂首挺胸離開了。

跟人吵架不就是說完自己想說的然後拉黑最爽了嗎！

我哼著歌，順路繞去了榮平郡主的正房，顧衡已經不在了，只剩下榮平郡主與顧迎兩個人在說說笑笑。一見我，顧迎立刻過來拉我的手，“羲和，她沒有欺負你吧？來，我看看，被打了沒有？”

我哭笑不得，“誰打誰啊？就她那個竹竿子似的，我一屁股坐死五個！”

榮平郡主：……

我意識到自己還沈浸在掐贏架的氛圍中，馬上咳嗽了兩聲，撒嬌道：“阿娘~”

榮平郡主板著張臉，“幹什麽？”

我老老實實地給她作揖，“方才多謝您相信我，還肯陪我演戲。”

榮平郡主佯裝嗔道：“少來這一套！”

顧迎在旁邊笑道：“嗨呀，誰讓雲意沈蠢，我嚇一嚇她就承認了。”

我一楞，“什麽？”

顧迎聳肩道：“我根本就沒在她炭盆裏發現什麽紙屑，都是唬她噠。”榮平郡主笑而不語，她興致勃勃地問，“怎麽樣，問出什麽別的來了？”

我沈默了下來，還在猶豫到底說不說實話，榮平郡主見狀，輕飄飄地問了一句，“跟甘氏和許氏有關？”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她卻一挑眉，低下頭握著杯子喝茶去了。顧迎纏著要問清楚，我含糊不清地說：“就是……兩位嫂子好像也在裏頭推波助瀾了一些……”

榮平郡主冷笑一聲，“犯不著給她們說好話，推波助瀾？真當我看不出來青梅是誰的人？拿自己的心腹給別人收買，想撇清關系，聰明反被聰明誤罷了。”

顧迎立即明白過來，跟著冷笑，“好啊，我說雲意沈怎麽有這樣的本事，原來是有人拿她當替死鬼。”

“說不上替死鬼，各取所需罷了，”榮平郡主道，“你出嫁那時候，羲和給的添箱未免太高調了些，私底下給了也就罷了，偏偏擺到明面上，讓她們知道了，說到底都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如何能不動心思？”

“是，我知錯了，我和顧衡當時……也沒想那麽多。”我真心委屈。

顧迎握著我的手腕，將眉頭緊蹙在一起，“原來是因為我……阿娘！您打算怎麽處置？您可得給羲和出氣！”

“怎麽處置？”榮平郡主看向我，“雲意沈如今雖未賣身給我們家，但我也有法子拿到她的身契。我將她賣到那等下作地方去，你覺得如何？”

我想了一會兒，還是說：“不如把她交給官府吧，就告她預謀殺人未遂，她自己也承認了的，只說毒粉是從她屋子裏搜出來的就是了。”

顧迎伸手來摸我額頭，“羲和，你該不是發燒了吧？”

我拿掉她的手，“哎呀，我冷靜得很。她算是我們家的歌姬，殺主人未遂，這個罪名可不小了吧。而且這些日子鬧成這樣，難保下人裏沒有流言蜚語，我的名聲倒無所謂，反正顧衡不嫌棄我。但咱們家的名聲要緊嘛，幹脆拿雲意沈填了算了。”

顧迎看著榮平郡主，“阿娘……”

榮平郡主望了我一會兒，目光裏帶著探究，我不知道她在思慮什麽，但她最後還是點頭道：“罷了，羲和這樣說，就這樣辦吧。”

顧迎問：“那甘氏和許氏呢？”

榮平郡主將茶杯放下，“行了，你都是人家的媳婦了，還管這麽多，也不怕被人說閑話。”

顧迎撅嘴道：“哼，我看誰敢？”她狐疑地望向榮平郡主，“您是想……息事寧人？”

榮平郡主反問道：“不然呢？”

顧迎噎住，連我都心知肚明甘氏與許氏不可能被揭發出來，何況是自小見慣明爭暗鬥的她。甘氏與許氏圖我的嫁妝，期待雲意沈上位後能分得好處，而雲意沈被送交官府，就是要將這事擺到明面上，她倆如果搭進去，顧府的名聲就真的完了。

當然也可以私下處置雲意沈，但往後我們和甘氏她們畢竟還要在一個府邸裏生活，低頭不見擡頭見，又有太夫人在上頭護著，叔叔嬸嬸們更是各有打算，這樣只會鬧得家宅不寧。

榮平郡主慢慢地與顧迎講道理：“你那個蠢阿婆，看樣子也在這件事裏摸了一把魚，不過是沒摸著，反而被魚叉戳中了。你讓我把甘氏和許氏拉出來，就不怕她惱羞成怒，到時你阿爹又得頭疼了。”

她又看向我，搖頭道：“本來我是不願意阿衡調到地方上的，這樣看來，你們還是出去避一避得好，等……再回來吧。”

她這裏說得含糊不清，但我和顧迎都猜到了她說的是等太夫人死了，當即對視一眼，分別偏過了頭。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權當沒聽懂吧。

送走顧迎後，榮平郡主同我意味深長地道：“羲和，別怨阿娘。如果是柳氏做了這樣的事，阿娘會毫不手軟地將她休了。”

我只能勉強笑一笑，“我都明白的。只是顧衡……”

榮平郡主嘆了口氣，“你回去跟他好好說說吧，剛剛臨走時就臉色不大好，說不定已經生了我的氣。”

“怎麽會呢。”我本想再勸兩句，看她也是滿面疲憊，還是收聲告退了。

走在路上才反應過來，我是受害者，為什麽大家都比我委屈，需要我去體諒？帶著這份心情回房，臉上的表情也是郁郁的，但一想到顧衡在這件事中的做法，我還是翹了翹嘴角。

朝著歪在炕上的他就輕快地小步蹦過去，“顧衡~！我回來啦！”

顧衡好像沒看見我似的，專心致志地敲著核桃。我隔著炕桌坐在另一邊，歪頭看他，“我去見了雲意沈，她這個人真是太討厭了，說了一堆廢話，我讓阿娘把她交給官府處理了。對了，這件事跟二嫂和三嫂也有關，你應該也查到了吧，不過……顧衡？”

顧衡微微垂著眼瞼，目光始終在他手中的核桃上。我很少見他這個樣子，心裏咯噔一聲，想著該不會如榮平郡主所說生氣了吧，就調整了一下語氣打算好好勸他，“哎，我沒事的啦，阿娘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你應該比我更知道，她雖然活得恣意任性，但有些時候也不得不顧及這個家的。”

他還是不說話，甚至在我伸手去抓核桃仁時，將那些核桃仁輕輕推到了一旁。我怔了怔，他才擡了眼，語氣淡淡的，“說完了？”

我一下不知所措，“顧……顧衡……你怎麽了？”

他抓了一把核桃仁送進嘴裏，自顧自地嚼著。我有點懵逼，心跳聲一下接一下傳到耳裏，我發覺自己竟然緊張起來，就這麽看著他不緊不慢地吃完了桌上所有的核桃仁。

我們都是憋不住話的性子，我在心裏反覆勸自己等一等，別被他帶了節奏。等了片刻，他終於懶洋洋地開口：“你跟阿娘串通得挺好嘛，我都沒看出來。”

我心想完了，居然不是生阿娘的氣，是生我的氣。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啊對不起昨天忙昏了頭，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半夜十二點斷網了！非常不好意思！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